第29章 打開櫃門走出去
打開櫃門走出去
譚母和譚父早已經到了，場面果然如譚小柯預料的那般……譚母打扮得珠光寶氣，臉上畫着很濃的妝，正坐在那裏大聲打電話、聊生意。譚父穿着樸素，坐着輪椅，正在小口喝茶，顯得有些局促。這對昔日夫妻，再見面時沒有任何交流，只是沉默着面對彼此。
譚小柯在兩人對面坐下，三人呈現出三足鼎立的狀态。他努力擠出個笑容來，說道。
“媽，爸。”
“咋來這麽晚？”譚母将菜單丢過來，說道：“點菜。”
譚小柯又将菜單遞給父親，譚父搓搓手，笑道。
“我吃啥都行……小柯，你看着點吧。”
譚小柯只得開始鑽研菜單，他記得母親口味重，父親則口味清淡，偏好禽類……但他又不是很确定，畢竟二十多年未在一起生活，父親的喜好或許已經變了呢？最終譚小柯在服務員的推薦下點了幾個上榜菜，總算是把這個環節給糊弄過去。
接下來的情形更加尴尬，譚母自顧自地玩手機，譚父也不說話，譚小柯簡直尴尬得要死。他想起譚父和再婚妻子、新兒子的親昵互動畫面，心中十分難受。
上菜後，譚母拿起筷子開始吃，仿佛她今天過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吃飯。
譚小柯終于忍不住了，看向譚父，問道。
“爸，你的腿恢複得咋樣？醫生咋說的。”
“挺好。”譚父和藹道：“醫生說多休養。”
“下周一回吉林？”
“嗯哪。”
“咋回呢？你腿腳不方便，要不我讓餘哥開車送你？”
“不用，你弟也買車了，他送我……”
話音未落，譚母冷笑一聲，說道。
“他剛研究生畢業，哪來的錢兒買車呢？他是你兒子，小柯就不是你兒子了？這老些年了，也沒見你給小柯花過半毛錢，全都貼補給老二了！”
譚父說道：“他貸款買的……”
“貸款就不用還了？他手裏沒錢兒，到最後不還是你還？盡整些沒用的。”
“……媽！”譚小柯捏捏眉心，說道：“你們別這樣，你們的交流方式怎麽還是只有吵架這一種？我們都多少年沒坐在一起吃過飯了，都別吵吵了，行麽？”
譚母冷哼一聲，沒再說話，把一塊雞骨頭咬得咯吱作響。譚父神情尴尬，似乎也意識到這些年他沒怎麽關心過大兒子，更別說給予財物方面的支持了，于是說道。
“小柯，你有啥想買的不？爸有錢兒，爸給你買……”
“不用。”譚小柯忙說道：“我啥也不缺，我有工資。”
譚母忍不住又說道：“現在想起來了？晚了！我做生意頭兩年掙不到什麽錢兒，我讓你幫忙帶兩年小柯，那時你怎麽說的？你說你剛結婚，不方便。我呸！我操你媽的。當年小柯想吃個黃桃罐頭都吃不起，頓頓吃冷飯。你以為是我跟你要錢兒？我是心疼兒子！要不是為了兒子我才懶得跟你開那口。現在你倒是想起來裝好人了？當年你幹什麽去了！”
譚父面紅耳赤，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譚小柯低頭坐在那裏，眼眶濕潤潤的。這些事他本以為已經忘了，如今被母親舊事重提才感覺到酸楚。但他已經不想去計較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現在他只想好好吃頓飯。
譚母又說道：“我以為你是個爺們兒，沒想到你啥也不是啊。沒下崗前老娘成天在車間拼死拼活，一人幹倆人的活兒，你擱家裏幹啥呢？成天寫那兩篇破論文！一個大老爺們兒不去外頭掙錢兒，你好意思嗎？你娶老娘回家，你他媽的當找了個印鈔機呢？”
譚父紅着臉，小聲道：“……你不懂，那是學術，是我的工作。我也不是不管小柯，小柯是我兒子，我咋能不疼呢？那時我剛再婚，沒房子住，住在她父母家，跟老丈人、丈母娘住在一起，本就過得不容易，如果再加上小柯，小柯也會跟着受白眼的。”
“我呸！老娘是不懂你那狗屁學術，但老娘知道掙不上錢兒就得全家喝西北風去！再說了，你學術了好幾十年，學術出個啥來了？臨了還是個副教授。”
“你！”這是譚父的軟肋，他也生氣了，說道：“你怎麽還是這幅樣子……粗俗！”
譚母冷笑道：“老娘一個帶孩子的單身女人，要是不粗俗，我們娘兒倆早上街要飯去了。”
眼看父母的語氣越來越兇，馬上又要吵起來，譚小柯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
“夠了！都閉嘴！別吵了行不行！”
譚小柯平日裏會使點小性子，卻極少動這麽大的肝火。譚母和譚父都被他的反應給吓了一跳，雙雙愣住，不再說話了。譚小柯深吸一口氣，低沉地說道。
“你們這樣……當初為啥要結婚，為啥要生下我？”
譚母一言不發，譚父戰戰巍巍地轉動輪椅，脊背佝偻着，臉色蒼白，說道。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小柯，爸走了，記得常來看看爸，你永遠都是我兒子。”
譚小柯眼眶發紅，他還想說點什麽，但是看席間的氣氛又覺得無論說什麽都是徒勞，甚至今天這頓飯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擦了把臉，起身說道。
“我送你出去，你腿腳不方便，我讓餘哥送你回醫院。”
譚父點點頭，沒有拒絕。譚小柯走上前将父親推出包廂。進電梯後，譚父忽然問道。
“小柯，你有對象了不？”
“……沒有，但我有個很喜歡的人，我愛他。”
“是啥樣的？認識多久了，對方是幹啥的？”
譚小柯沉默地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逐漸變小，心中忽生出一種異樣的沖動。他很不滿，也很不高興，他嫉妒繼母和弟弟，責怪父親的缺席和母親的強勢，怨恨父母關系惡劣……他認為自己很倒黴，原生家庭的不幸，導致他連自己組建一個正常的家庭都做不到。
于是，他半賭氣半報複地開口，語氣異常平靜，說道。
“我跟你說個事兒，這事兒只有韓傑知道，連我媽也沒告訴，今天只告訴你。”
譚父立刻坐直身體，認真地看着譚小柯，說道。
“你說，爸聽着呢。”
“我喜歡餘峰。”
譚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譚小柯。
譚小柯面無表情，注視前方，心靜如水。
父子二人誰都沒有開口，電梯廂內只能聽見機械運轉的嗡嗡聲。
譚小柯本以為父親會大罵自己一通，或狠狠地揍自己一頓，畢竟自己這種行為實在是有些出格，在當今社會并不能被大衆接受，更何況父親還是個思想有些古板的老師呢。
叮的一聲，電梯終于抵達一樓。
譚小柯推着父親走出電梯，門童替他們開門，兩人來到寒冷的院中。
譚父仍舊沒有任何反應，好像他的一切情緒與行為，被這冬季的寒風給凍住了。
譚小柯拿出手機，給餘峰打電話，說道。
“餘哥，你擱哪兒呢？我爸要回去了，你回來送他一下。”
譚父終于清醒過來，挂斷電話後，對譚小柯說道。
“小柯啊……”
“你想說什麽就說吧。”譚小柯平靜道：“這裏只有我們父子倆，沒有我媽攪局，你想說什麽就說。我知道，這事兒太驚世駭俗，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受着。”
譚父低頭沉思半晌，終于開口道。
“小柯……這條路不容易，咱這嘎不比北上廣那些大城市開放。”
“……可我就是喜歡他，有啥辦法呢？”
“你……喜歡他什麽？”
譚小柯說道：“他成熟、穩重，能保護我，對我好。這五年裏都是他陪伴、照顧我，有他在，那個房子也總算有個‘家’的樣子了……你知道我都多少年沒在‘家’裏住過了麽？”
譚父又沉默了，這次他沉默了很久，怔怔地看着冰凍的地面，表情十分複雜。
譚小柯默默陪在旁邊，內心又空虛起來，甚至對父親的反應有些失望……這已經不算是他的爸爸了，而是另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其他女人的丈夫，別的孩子的父親。如果是那個小弟說出這種話，父親還能如此鎮定嗎？會不會反應激烈地打罵對方一頓，命令對方改正？
譚小柯有些不甘心，這種被忽視的态度讓他感到十分難過，他寧願父親大發雷霆，甚至打罵他一頓，都好過現在這樣。他抿着嘴，心糾結成一團。
正在這時，譚父再次開了口，哽咽道。
“……小柯，爸爸對不起你。”
這反倒是把譚小柯給整不會了，他愣愣地看着父親，聽着對方繼續說道。
“我不是個好父親，沒照顧好你。同性戀這種事我多少也了解一些的……有些人是天生的，有些人跟生活環境的改變有關。我覺得你天生不是那樣兒的，可能就是因為我跟你媽離了婚，你沒被好好照顧，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所以才變成這樣……”
譚小柯倒是沒研究過什麽同性戀的形成原因，但譚父的這個觀點，倒是跟自己的猜測不謀而合。譚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好在現在社會進步了，風氣開放了，這也不算啥事兒……無論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只要對方待你好，能跟你過日子，就夠了。兒子，這條路不好走，但我支持你。”
譚小柯驚訝地看着父親，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輕松地就同意了？他小聲問道。
“……你不覺得我給你丢人了麽？”
譚父溫和地笑道：“這有啥可丢人的。喜歡一個人，咋能是丢人呢？”
“可是他——”譚小柯低吼道：“他跟我一樣，是個男的！”
“我知道，我剛開始确實有些驚訝。我好歹也是個大學□□，我不是老封建，也不是不能接受新生事物……”譚父深吸一口氣，又問道：“相比較自己的面子，我更在乎你的幸福。”
譚小柯鼻頭一算，險些哭出聲來，雙手用力地扶着父親的肩膀。
譚父又說道：“小柯，我本來就虧欠了你，我總得做點什麽吧？我得支持你啊……”
譚小柯哽咽道：“我知道……”
譚父也哽咽道：“小柯，婚姻很複雜……一兩句話根本解釋不清楚，有時候想想，如果能遇上喜歡的人，一輩子不結婚也沒啥……爸希望你能過得好一點，開心點。”
譚小柯又問道：“你跟我媽結婚，是因為愛她麽？”
“當然。”譚父揉揉眼角，悵然道：“愛情和婚姻是兩碼事……有時候結婚了，卻發現倆人根本就不合适。你媽媽年輕時很漂亮，性格張揚，我很向往這種類型的伴侶。那時我以為她就是我的全部，我們是可以相守一生的。可結婚後我才意識到，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的出身完全不同，這直接奠定了我們的性格與價值觀的背離。”
父母的出身背景，譚小柯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