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糾纏不休

糾纏不休

周一譚小柯照常去學校，照常忙得要死，辦公室不停有人進進出出，事務繁雜。

譚小柯忙得焦頭爛額，當女孩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茫然地望着對方，一時反應不過來。

女孩穿着件新羽絨服，梳着馬尾辮，青春靓麗，對譚小柯甜甜地笑道。

“譚老師，今晚是我的十八歲成人禮，我爸在香格裏拉給我舉辦生日宴，你一定要來啊。”

“我……”譚小柯不想再跟劉鋒扯上半點關系，拒絕道：“老師今天忙，恐怕……”

不等譚小柯說完，女孩便打斷道。

“譚老師一定要來啊！其他老師和正、副院長也要去呢。”

劉鋒從未隐瞞過自己的工作性質，他們又是傳媒學院，院長也樂意跟劉鋒打交道，說不定還能通過這層關系安排本院學生去東華實習，也能提高就業率。

譚小柯仍舊不想去，努力地想着借口。女孩是泡在蜜罐裏長大的，從小到大可能就從來沒被別人拒絕過，見狀立刻把嘴一撇，嬌嗔道。

“譚老師，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其他同學過生日你都去呢，怎麽不來我的生日宴？”

譚小柯只得說道：“行，我去。”

女孩這才露出個開心的笑容來，沖着譚小柯擺擺手，轉身離開了。

當天下午三點半，譚小柯難得地提前翹班了，站在校門口焦灼地等待餘峰來接自己。他不好當面拒絕女孩的生日邀請，只能出此下策，先走為上，到時候就說臨時有事沒去成。

然而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倒是等來一個餘峰的電話，對方焦急道。

“小柯，你還在學校麽？”

“我在校門口呢！”譚小柯問道：“你擱哪兒呢？咋還不來啊。”

餘峰無奈道：“我被堵路上了，前面出了車禍，路不通，交警正處理呢。”

譚小柯：“……”

确定餘峰沒事後，譚小柯挂斷電話，打算去乘坐公交車開溜。

忽然面前響起汽車喇叭聲，一輛嶄新的路虎停在面前，副駕駛車窗被放下，女孩探頭道。

“譚老師，好巧啊！”

譚小柯一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時間，說道。

“你們班下午不是有課麽？這還沒到下課時間呢，你咋出學校了？逃課是不是！”

女孩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不等她開口，劉鋒從一旁探出臉來，沖譚小柯笑道。

“譚老師不也提前離校了麽？”

譚小柯：“……”

完蛋，咋這麽倒黴，還是沒有躲過去……無奈，譚小柯只能硬着頭皮說道。

“我還有點兒事……我這是要去出差呢！”

“去上海？”劉鋒微笑道：“我聽院長說，譚老師的出差行程明明在下周啊。”

譚小柯：“？？？”

譚小柯有點懵……還真有出差任務啊？自己咋不知道！

劉鋒竟然比自己先一步知道消息，看來對方跟院領導的關系确實不錯。

劉鋒說道：“外面冷，譚老師快上車吧，一起走。”

女孩也熱情道：“譚老師快上來！時間不早了。”

譚小柯無奈上車，還好女孩也在，劉鋒總不至于在女兒面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三人同乘一輛車，途中格外安靜，譚小柯看着窗外倒退的車流，心情複雜。

譚小柯的電話響了，是餘峰打過來的，問道。

“你擱哪兒呢？咋不在校門口。”

劉鋒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裏看着譚小柯，他的臉映在鏡子裏，在車廂白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譚小柯有些煩躁，轉過臉去，低聲道。

“……我要去香格裏拉，有個學生過生日，過去吃頓飯。”

餘峰頓了頓，說道：“行，完事兒我去接你。”

挂斷電話後，劉鋒笑着問道。

“是餘峰？你們感情真好，像情侶一樣。”

譚小柯知道劉鋒這是在故意揶揄自己，便裝作沒聽見的樣子，繼續扭頭看窗外。

女孩卻問道：“譚老師，你談戀愛了嗎？”

譚小柯一愣，說道：“沒有，我單身。”

劉鋒回頭看了譚小柯一眼，眼神深邃。女孩又笑道。

“譚老師，你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邀請我去參加你的婚宴啊！”

譚小柯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知道說什麽好。

劉鋒打圓場道：“婷婷，你還是先考慮一下自己的感情吧，什麽時候找個男朋友？”

“一直都有男生在追我啊，只是我看不上……”

父女二人開始讨論起愛情觀念來，譚小柯被晾在一邊，反倒是松了口氣。

抵達酒店後，女孩跳下車，熱絡地與同學們手挽着手，率先走進大門去。

譚小柯正要走，劉鋒卻忽然叫住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譚老師，做人要樂觀一點。我送給您一句話吧，您一定也聽過，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同時踏入同一條河流’。世間萬物皆在變化，你也一樣。過去的事情不會重來，而未來也是未知的，我們只能珍惜眼前，把握當下。”

譚小柯冷冷地看着劉鋒，對方卻沒再多言，沖着他點點頭，獨自走進酒店大門。

女孩的成人禮辦得相當豪華，劉鋒直接包下了一整個宴會廳，開了三十桌席，幾乎整個傳媒學院的師生都被邀請過來了。女孩穿着一襲昂貴的禮裙，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款步走上前臺，如小公主般帶上了皇冠，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譚小柯安靜地坐在臺下，看着臺上萬衆矚目的女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

那年他剛考上大學，生日又是六月末的，高中同學們旅游的旅游、補習的補習，沒人過來參加他的生日宴，母親剛好去國外考察了，父親的學校還沒結束期末考……譚小柯一賭氣，這個生日索性不過了，只在當天給自己買了個小蛋糕，又煮了一碗方便面。

舞臺上，女孩正和劉鋒握着刀子，一起切六層生日蛋糕。劉鋒笑着摸了摸女兒的發頂，女孩調皮地沖着父親吐了下舌頭，站在一片五彩缤紛的燦爛燈光中。

燈光無法觸及的臺下，譚小柯坐在陰影中，心裏堵得難受。

坐在譚小柯身邊的副院長對小女生的生日宴沒興趣，一邊喝酒一邊對譚小柯說道。

“譚老師，下周一有個出差……”

“我知道。”譚小柯回過神來，說道：“上海，是吧？”

副院長一愣，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對，上戲有個學術讨論會，你代表院裏去一趟吧。為期一周，食宿、路費都報銷，但只能報銷到動車或高鐵二等座這一檔，住宿每晚不得高于五百塊。”

譚小柯點點頭，他很期待這次出差，剛好換換心情。

舞臺上，儀式已經結束了，劉鋒開始帶着女孩挨桌敬酒。譚小柯不想繼續待着了，跟院裏領導們打了個招呼後，便起身打算離開了。

“譚老師！”劉鋒見他要走，忽然喊道：“您要走了？”

此話一出，衆人的目光紛紛看過來，譚小柯一陣臉熱，忙說道。

“……嗯哪，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祝婷婷生日快樂。”

劉鋒放下酒杯，走過來說道：“我送你。”

譚小柯煩得要死，又不好當着全院師生的面發作，只得與劉鋒保持一定距離。兩人來到宴會廳外，譚小柯立刻退後一步，冷淡地說道。

“不用送了，餘峰馬上過來，我就在酒店外等他。”

劉鋒笑了一下，說道：“我陪你，順便聊聊？”

譚小柯瞪了他一眼，劉鋒卻執意陪着，兩人一起來到酒店大門外。

譚小柯将臉埋在圍巾裏。劉鋒體貼地上前一步，站在他身邊替他擋風，說道。

“小柯，別這樣。你這麽做會讓我傷心的。”

譚小柯目視前方，冷冷道：“哦，那你就傷心難過去吧。”

“……別這樣，小柯，否則我就要當街吻你了。相信我，我做得出來。”

譚小柯怒視劉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神裏滿是厭惡，期盼着餘峰快點來将他接走。

劉鋒目的得逞，倒也不再步步緊逼，而是整了整衣領，笑道。

“我們聊聊？你過得并不快樂。”

“關你屁事。”

“你要聽聽我的故事麽？”不等譚小柯表态，劉鋒便自顧自地說道：“我也是在單親家庭裏長大的，只不過我是跟着父親一起生活，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因病過世了。我家裏還算富有，但我的精神世界卻十分貧瘠。我早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男孩不一樣，我只對同性感興趣，大概在初二時，那段日子……你懂得，我很喜歡在體育課上偷看男生奔跑時的樣子，肌肉結實，渾身散發着熱氣，以及掀起衣擺擦汗時露出來的腰線，那是非常美好的回憶。小柯，這種感覺你應該也明白的，對不對？”

劉鋒的坦誠讓譚小柯一瞬間有些迷茫，他雙手揣兜，目視前方，怔怔道。

“……我不知道，我只喜歡過餘峰這一個。”

劉鋒笑笑，繼續說道：“我從大學起就開始找男人談戀愛了，我不敢對同學下手，怕被告發，我就去公園角找人。我的第一個……嗯，也不能算男友吧，我的第一個男人，他看我還是個學生，搶了我八百塊錢，跑了。第二個男人倒是給了我一段啓蒙，卻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很疼，我足足一周的時間都不敢用力上廁所，苦不堪言。”

譚小柯驚訝道：“……什麽？！你竟然是0？”

“怎麽，不可以麽？”劉鋒挑眉笑道：“僅此一次，因為體驗不好，以後只做1了。”

譚小柯驚訝地上下打量着劉鋒，以劉鋒的財力、地位和形象，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經歷，簡直颠覆他的想象。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劉鋒說道：“你呢？你是什麽？”

譚小柯有些臉紅，他沒有任何性體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種，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個0，卻又不想在讨厭的人面前失去尊嚴，于是低下頭，含糊道。

“……我應該是個1……嗯，應該是的。”

這種青澀的反應在情場老手眼裏輕易便被識破了，但劉鋒也只是笑笑，繼續說自己的事。

“小柯，我們這種人越缺什麽，就越渴望什麽。你缺乏父愛，渴望有個男人能讓你依靠。”

譚小柯張張嘴，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無從辯駁。劉鋒實在厲害，總能看穿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并用一種溫柔的方法将它拉扯出來，被迫曝光在明面上。

譚小柯問道：“後來呢？”

“我找了個男友，但後來他結婚了……家裏的壓力，我能理解，畢竟我肯定也會走這條路的。好在交往的那幾年我很幸福，已經算是我向老天爺借來的了。”

“你分手時……難受麽？”

“怎麽會不難受呢？”劉鋒淡淡地笑了笑，撸起右胳膊袖子，指着手腕上一條很深的疤痕說道：“他剛搬走時我很難過，還做了這種蠢事，但沒死成，又被救過來了。”

“啊……”

譚小柯呆呆地看着那條深褐色的凸起，心想，這一定很疼。劉鋒又說道。

“我當時想過跳河，但那段時間有個長沙的作家，也是個gay，因為男友結婚不要他了，他得了病，沒挺過去跳了湘江。這件事當年在網上十分轟動，你應該也知道的。”

“嗯。”譚小柯點頭道：“南康白起。我看過他寫的東西，文筆很好，很細膩。才子隕落，令人扼腕……他男朋友真不是個東西。”

“別這樣說，他們都很無奈。”劉鋒嘆了口氣，又笑道：“得知這件事後，我忽然不想死了。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麽倒黴，遇上這種事，大家都不容易，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賠上自己的後半生。世界很美好，好人那麽多，不是麽？活下來，才能見到更多、更美好的東西。比如我就遇見了你，還能看見你露出那麽漂亮的笑容。”

譚小柯頓時僵住，好不容易萌生出來的同情心立刻被掐滅。他捏捏鼻梁，冷淡道。

“你回去吧，你的女兒還在等你。”

劉鋒點了點頭，轉身時忍不住又說道。

“小柯，其實我們的關系沒必要搞得這麽僵。我們是一類人，聊天時總是很輕松。我能給你很多東西，無論是經濟方面還是情感需求，我都能滿足你。”

譚小柯剛要發火，劉鋒卻突然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并指了指譚小柯身後。譚小柯順勢扭頭向後面看去，只見餘峰正向這邊快步過來，頂風冒雪，表情冷峻。

“小柯，回見。”

不等譚小柯回應，劉鋒便轉身離開了。

餘峰快步走過來，大汗淋漓，滿臉焦急，張口便說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等很久了麽？回家吧。”

上車後，譚小柯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餘峰道。

“你有煙麽？”

餘峰摸出一盒長白山遞過來，譚小柯摸出一顆含在嘴裏，火機下一秒便湊了過來。

餘峰為他點火，沒有半句多餘的話，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亮閃閃的。

譚小柯吐出個煙圈，将心中的惆悵、憤懑也一并吐了出去，說道。

“下周一我要去上海出差……”

“我陪你。”不等譚小柯說完，餘峰便說道：“我們一起去。”

譚小柯眨眨眼睛，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片刻後說道。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