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直到做完B超,陶岫都有種強烈暈眩般的幸福感與不真實感。

他已經半坐起來,溫暖柔軟的手掌輕輕覆在了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垂眸怔怔看着那裏,半晌,唇角才浮起一抹溫柔的笑。

醫生親切地看向他,道:“檢查結果要等半小時左右,之後我會根據結果帶你去做別的檢查項。”

頓了下,她貼心地補充道:“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又是保密的,所以和正常流程有些許差別,時間也要花得久一點,你可以在外面辦公室先好好休息下。”

陶岫回過神來,點了頭又道過謝,才去到外面辦公室。

踏入那裏的一瞬,他便抽了抽嘴角:只見喬之安正瞪大眼睛,一臉呆滞地看着身旁那個高大的人形玩偶。

那玩偶擺着霸氣又滑稽的姿勢坐在那裏,表面看沒有做任何壞事。

陶岫卻很快猜到發生了什麽,他無奈地輕嘆了口氣,在玩偶另一邊坐下,對喬之安道:“你見過他了?”

喬之安機械地點了點頭。

完全是人類所有常識範疇之外的體驗。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本我”消失得徹徹底底,自己化作了徹底的虛無。

其實這一年裏,陶岫很多次帶着他那個男朋友(人形版)去找他聚過餐——陶岫就是這樣一個坦誠的人,徹底接納了誰後,就會向對方開放自己的全世界。

他和那個男人通過陶岫相處時,确實會暗戳戳争鋒相對,但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顯化出剛剛的模樣……

陶岫這時輕輕踹了腳玩偶的小腿,他看向喬之安,面上浮起點歉意:“吓到了吧?我替他向你道歉。”

喬之安回過神來,他推了推眼鏡,倒是沒有向陶岫告狀,只是笑着安撫對方:“沒事。別擔心,我還好。”

他能隐約體會到,對方對他并沒有實質上的惡意。

如果有,他不可能現在還安然無恙。

其實祂剛剛更像是突然感知到什麽,情緒湧動想要去門後那間檢查室找陶岫。

後來大抵是想到會給陶岫添麻煩,所以那些觸手硬生生停在了那扇門前,沒有再繼續前進。

至于吓唬他、或者說朝他示威,只是順帶的。

喬之安想到什麽,擡頭看了眼雪白的天花板,道:“陶岫,如果你和他真的是同類,或許有一天,你總會……”

你總會離開這裏的。

那樣完全用人類世界的尺度去衡量、去認知的存在,即使因為某種美麗的巧合擁有了一顆人類的心、得以在人類世界裏暫居,可當他開始接觸自己越來越多的同類,總有一天,他會面臨一個選擇。

陶岫對喬之安的想法一無所覺,他依舊溫和地注視着好友:“總會什麽?”

喬之安釋然地搖頭笑笑,他認認真真看向陶岫,道:“沒什麽。我只是想說,陶岫,無論發生什麽,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無論你選擇哪邊的世界,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陶岫一怔,彎了眼眸:“嗯。”

正在這時,女醫生從檢查室出來,她先朝喬之安打過招呼,又将檢查結果遞給陶岫,親切地道:“寶寶的基本情況非常好哦,你方便的話,現在我們去做別的檢查。”

陶岫道過謝,起身正要走,喬之安叫住他,道:“知道B超結果我就放心了,我先去工作,之後的檢查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

陶岫點點頭:“你去吧。我知道。”

喬之安正要走,突然想起什麽,他看着陶岫,瞳仁裏浮起點悠遠又模糊的懷念,他道:“還有件事,供花合同簽過後,徐染秋應該會聯系你和一家五星級酒店對接,那就是這次峰會召開的地點。那家酒店是我們家的。”

陶岫以為對方要叮囑什麽:“所以?”

喬之安坦率地直視着他:“嗯……我當年就是從那家酒店被綁架到外面的。”陶岫應該只知道他被綁架後的事情,不知道這些細節。

陶岫瞳孔一縮。

連一旁默默觀察兩人關系吃瓜的女醫生都訝然一怔。

喬之安:“自從那次綁架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家酒店。不過這次的峰會,我應該也會去參加。”

他聳聳肩:“人不能總是逃避一直客觀存在的心陰影。”

總要去直視它。

更何況,就是因為那次綁架,他才和陶岫得以相識成為朋友。

一直無法面對的話,他人生的珍貴記憶就會一直缺失一部分。

沉默半晌,陶岫彎了眼眸:“嗯。”

……

喬之安離去後,女醫生便帶着陶岫去做各種檢查,每一項都順利做好後,她叮囑道:“雖然目前各項檢查結果都很好,但之後每個月也要按時來做檢查哦。”

“寶寶發育的各個階段都要關注,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

陶岫:“好。多謝。”

女醫生這才将陶岫送出辦公室。

……

離開醫院時已是傍晚,陶岫抱着霍斯玩偶,打車回到了家。

打開家門的一瞬,陶岫眉角一抽:

只見雜物間的大門洞開,無數深藍觸手自那漆黑的空間裏烏央烏央湧出來,幾乎要填滿整個客廳。

馥郁濃郁的奇異冷香迎面撲來,幾乎讓人暈眩。

在被回家的鄰居發現前,陶岫利落地踏進家裏合上門,又去合上窗簾,才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将玩偶放在一邊,有點無奈地笑了下,吐槽道:“拜托你注意點啊,被鄰居發現你的存在的話會很麻煩的。”

那些深藍的觸手像是在回應他的叮囑,鋪天蓋地向他湧來,親昵地将他纏繞在中心、仿佛在撒嬌,有冰冷的觸手覆上他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在感知裏面那個融合了他們骨血的、正在成長的生命。

陶岫無比真切地感知到,那個小生命正安安穩穩睡着、好好地成長着。

陶岫覺得很癢想掙開,卻被旁邊的玩偶抱住了,富有磁性的好聽聲音在他耳邊沉沉響起,口吻卻因着不是完全體而稍顯怪異:“親愛的。所有的我、都聽到了你見到小家夥兒時的心情……”

“我們在忍耐、去到你身邊……”

一條深藍觸手纏繞着青年纖細易折的脖頸,托起了對方秀氣的下颌,仿佛就要探入那柔軟的口腔,玩偶的聲音在另一邊喟嘆一般深情地響起:“寶貝,我真的很想你……”

那一瞬間,仿佛是本體在透過寄托了一縷意識的玩偶在告白。

陶岫一怔,不再掙紮,任憑自己沉溺于無數觸手冰冷親昵的愛|撫裏。

青年被包裹在無數觸手中央,淺淺的紅意漸漸漫上脖頸與臉頰,他輕輕撫上玩偶滑稽的臉頰:“其實我一直好奇,你到底為什麽會突然無法被喚醒。”

“但是看過你和小朋友之間的感應後,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青年輕輕撫上腹部,垂眸笑了下,蒼綠的瞳仁溫柔又明亮:“等他(她)出生了,你才會醒來,是嗎?”

剛剛在玩偶中顯化的本體似乎已經消失無蹤,玩偶只是抱着青年深情地呢喃:“親愛的……”

陶岫無奈地笑了下,捧起玩偶的臉頰、親了口上頭的那朵小花。

……

第二天是周一,陶岫結束了休假,照舊帶着小八去上班,徐秘書按約送來了新合同。

陶岫利落簽完後,徐秘書提出帶他提前去看下酒店的環境:“這樣有助于您搭配鮮花。按您方便的時間就可以。”

陶岫工作一向認真,沒多猶豫便答應下來,和對方約好了今天下班後的時間。

很快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陶岫先讓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小八先回家,自己則按照約定去了那家酒店。

很快到達後,陶岫看着酒店富麗堂皇的裝修稍微驚嘆了一下:這應該是他見過的最漂亮最奢華的酒店了!

這座酒店位于繁華的市中心,幾乎算是A市的地标性建築。

而且安保比別的五星級酒店還要嚴苛很多。

陶岫環顧四周微微皺了下眉:他真的有點想象不到,喬之安作為酒店主人的孩子住在這裏,怎麽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去綁架。

正在這時,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推着餐車自電梯出來,經過陶岫時不小心撞了下他肩膀。

陶岫一怔,那人已經轉過身來朝他誠懇地低下頭:“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面容白淨清秀,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天然無害,甚至有點宅和呆。

他似乎是新來的,連制服都不怎麽合身,過長的衣袖将他的手腕遮擋得嚴嚴實實,一臉愧疚和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請您千萬別投訴我。”

陶岫溫和地笑了下:“沒事。”

年輕人朝他粲然一笑,鏡片後的黑色眸子有什麽在隐晦地沉浮,他道:“您人真好。”

說罷便推着餐車離去。

幾乎他前腳剛走,另一臺電梯便“滴”地一聲停在一樓,來接陶岫的徐秘書自電梯裏走了出來。

他依舊一身精英味,只是眉宇間不知怎地有些恍惚。

他像是強打起精神,親切地對陶岫笑了下,道:“抱歉久等了,開會的大廳都在頂層,我這就帶你去。”

陶岫點點頭進了電梯,一路上行裏,陶岫觀察着徐秘書眉宇間更加明晰的陰雲:上午對方來植物園送合同時還好好的,難道會議策劃突然出什麽問題了嗎?

涉及到別人公司的事情,陶岫并未多問,樓層到達後,他很快在徐秘書的介紹下和酒店經及別的員工打了個招呼,接着便去認認真真觀察會議室的風格和布景。

很快有了搭話的思路後,他正要離開,徐秘書又出了意外:工作時向來高度集中的他不小心用裁紙刀割破了手。

陶岫看着對方手指那道流血的口子眨了下眼,道:“我要去吃晚飯了,你要一起嗎?休息好工作效率才高,你說對吧?”

畢竟其他員工都去吃飯了,只有徐秘書留下檢查細節。

正在捏着眉心的徐秘書一怔,他無奈地笑了下,許久才将手緩緩放下。

他邊利落地用創可貼包了傷口,邊道:“抱歉,讓你見笑了。走吧,我請你吃飯——請別拒絕,畢竟我們現在算是臨時同事關系,關系好的同事之間互請吃飯再正常不過了。”

陶岫一笑,道了聲:“好。”

……

酒店離那家漢堡肉便當不過兩三站的距離,陶岫便幹脆帶着徐秘書去了那裏。

趙璨璨上學去了,現在不在,熱情招呼他們的是老板娘。

熱騰騰香氣撲鼻的飯菜很快上桌,徐秘書聞着溫暖的飯香、感受着周圍溫馨的用餐氛圍,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即使手指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他也覺得好太多了。

他吃了一口美味的肉餅,笑道:“很好吃。多謝你拉我出來。”

陶岫喝了口柳橙汁,彎了眼眸:“也多謝你請我吃飯。”頓了下,他問道:“是會議策劃出什麽問題了嗎?”

徐染秋苦笑着搖搖頭:“工作很順利。是我的私事。”頓了下,他長嘆一口氣,感慨道:“因為私事影響工作,我也是堕落了。”

陶岫吃着飯菜的動作一頓:如果是私事,那就不方便問了。

對面的徐染秋卻并未介意陶岫是個只認識不久的外人,他常年打工,沒什麽私人關系,很少能碰到像陶岫這樣讓他舒服的人。

他現在真的需要傾訴。

于是他鼓起勇氣擡起頭看向陶岫,道:“陶老板,你應該和少爺很熟。那你應該知道,他十五歲的時候,曾經被綁架過,就在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家酒店。”

“綁匪在深夜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把他從酒店綁了出去,并要求天價贖金。但即使得到了一大筆錢,綁匪也依舊沒有放人的打算,不管喬家如何懇求許諾放人後的好處,綁匪拿到第一筆錢後也堅決要将人撕票。”

“喬家動用了整個A市乃至全國的所有關系,也根本找不到綁匪的下落。”

“正當喬家絕望的時候,少爺突然好好回來了。直到現在外界都不知道少爺到底怎麽回來的。”

陶岫瞳孔一縮,面上緩緩浮起點嚴肅的神情:“你的煩惱,和喬之安被綁架的事有關?”

徐染秋點了點頭,垂眸嘆了口氣:“但我知道,少爺是怎麽被從酒店裏綁走的。”

陶岫驀然睜大了眼睛。

徐染秋繼續道:“這要從更久之前說起。”

“當年喬家長期持續資助過一批孤兒院,我和我那時的朋友在的孤兒院也是其中之一,我們都是被資助者。”

“當時喬總和喬夫人為了教育少爺,親自帶着他去了每一家孤兒院慰問。在我們在的孤兒院裏,我和朋友第一次見到了少爺。”

那是個被富養長大、有些驕縱卻并不壞的孩子。

“也是巧,我和朋友剛好和少爺是同年級,又很瘦很小,可能喬總和喬夫人看到我們就會想起自己的孩子,就經常将我們接到喬家,一開始是和少爺一起吃飯玩耍上私教的課,後來我們幹脆便在喬家住下了。”

“我們更大一點的時候,喬家甚至說會收養我們。我很開心,也很感恩,不管怎麽看都是喬家改變了我們的人生,我那時下定決心要回報他們。”

“但我的朋友,卻開始嫉妒……”

……

聽到這裏,陶岫緩緩握緊了筷子,後面的事情似乎不難猜到……

徐染秋平靜又痛苦地看着陶岫:“是的。那時因為綁匪和李行裏應外合,少爺才會被綁架。”李行就是那個嫉妒的少年。

“後來綁匪落網,李行卻不知所蹤。也有辦案警察猜測他已經死了。”

“這件事喬家并未聲張,知道的人很少。夫人說,如果公開了這件事,那麽輿論會影響很多被收養的和未被收養的孤兒。”

“雖然這件事本身和我無關,但我卻一直很痛苦,對喬家有種深重的歉疚。直到這兩年,才稍好一些。”

“可就在剛剛,”一向冷靜性的徐染秋面上浮出某種割裂一般的疑惑:“我、我好像在那家酒店看到了他!”

“又或者沒有?我們擦肩而過,我轉身他卻已經沒了影子,我立刻去查了那個地點那段時間的監控想要報警,可是監控卻顯示,根本沒有人和我擦肩而過……”

……

一瞬沉默。

那些情緒似乎對徐染秋影響很深,他在說話間不知不覺摳掉了手指上的創可貼,上面的口子鮮血如注。

陶岫眉頭微微皺起來,蒼綠的眸色難得有些冷,他問老板娘要了創可貼和碘伏,利落地将徐染秋的手指處好。

随即他溫和又堅定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喬之安去那家酒店。”

徐染秋這時已經回過神來,他朝陶岫感激地笑了下:“真的多謝。”他沒有證據——或許那真的是他的幻覺,可他根本不敢賭。

而現在他也和喬之安不是很熟,他根本沒有辦法。

他正要說點什麽,卻見對面的漂亮青年彎了眼眸看向他,聲音堅定,微微泛冷:“不過,我想要一張會議的請帖,請問你能幫我想想辦法嗎?”

徐染秋驀然睜大了眼睛。

……

艱難說服徐染秋、拿到那張請帖後,已經入夜。

陶岫舒展了下身體,和對方告別後慢悠悠往地鐵站走着。

天上月色清冷,A市依舊霓虹燈火輝煌,流水般的人群裏,陶岫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站在一盞路燈下,眉眼彎彎,眸色溫柔,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無比寵溺:“寶貝,你的意識在我腦海清晰了很多……”

“你也很棒很棒……”

“這樣健康地成長着,你怎麽這麽棒呀……”

細碎的燈光灑在青年身上,像為青年披上了滿身璀璨的星點。

就在剛剛,一道清晰稚嫩的意識在他腦海中像花朵一樣綻開:

“媽咪想做的事情好棒吖~”

“呼呼媽咪,我會、保護媽咪~”

“我、我很厲害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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