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陶岫越想越滿意陶星星這個名字,第二天上班時,将這個名字開心地分享給了喬之安。

這時,玻璃窗再次被敲響:是快遞員。

陶岫簽收後查看快遞,是幾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拆開後,許多明信片和植物标本便掉了出來。

陶岫訝然地彎了眼眸:是他一直在資助的那家孤兒院的孩子們寄來的。

他們一直有聯系,院長偶爾帶着孩子們來植物園參觀之餘,會經常将孩子們一段時間內親手做給他的手工和明信片寄過來。

這次除了這些,院長還寄了一包照片過來,說是最近資料室發現的,是很美好的回憶,陶岫應該沒有,就加印了一些給寄來了。

陶岫打開那包照片,面上便忍不住浮起些許懷念:這些是他開始資助這家孤兒院後,每年和孩子們的合照。

他從十一年前開始資助,每年都會和孩子們合影,今年的還沒拍,所以合照是十張。

陶岫的視線定格在第一張:這是十一年前快過年的時候拍的,照片背景的窗子裏已經貼了福字和對聯。

照片裏是幾個現在已經離開孤兒院去上大學的孩子,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接受資助,都站得有些拘謹,他們之中有兩個比他們高一頭的少年,其中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喬之安。

捐錢資助這種事情,其實門道很多的,捐出的錢想切切實實花在需要的人身上,捐助者是需要社會經驗和做足功課的。但他那時根本沒有這方面經驗,是少年喬之安手把手教他。

他剛來到A市是十一年前的年初,他到這裏的第一晚,遇到了俞清池,而年尾,他救下了喬之安,和對方做了朋友,之後,他在喬之安的指導下資助了這家孤兒院,當做送給自己的新年禮物。

年初和年尾之中,其實也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當初,他用身上唯一的現金從俞清池手中買下了那套房子,那時爺爺奶奶留給他的遺産還在走程序,他過了挺長一段身無分文的日子。

那段時間他大部分都待在那間爛尾房裏像待機一樣地發呆,他的身體确實是人類的身體,但他很久不吃飯不喝水其實也沒關系,身體的一切機能也是正常的,就好像靈魂在滋養着這具身體。

他那時不知道不吃飯也可以活着是不正常的,還以為每個人類都是這樣——畢竟,爺爺奶奶把他保護得很好,他從未見過因為饑餓而死的人類。

他十歲才開始緩慢地學習,十五歲雖然已經可以将話說得通順,卻還未來得及學習人類社會中的陰暗面,他不知道饑餓對人類來說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更不知道人類中并不是都是好人。

但他非常幸運,在遇到不好的人之前,已經有心地很好的普通人朝他伸出了手。

他數不清在爛尾房中待機了幾天,有一天天氣實在太好了,他便出了門,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散步。

那時金色傳說小區附近還算郊區,沒通地鐵,非常混亂,他會碰到附近的社會青年找他麻煩,但也會碰到有人擋在他身前,指責對方正年輕強壯又有手有腳為什麽欺負一個半大孩子。

擋在他身前的人那時候也不算年輕,也是能被叫爺爺的年紀,還沒養地瓜這只小金毛,老爺爺經常滿臉愁苦地過來看兒子兒媳買的爛尾樓,為自己家的不幸哀嘆,但遇到這樣的事情時,卻依舊會站出來。

他也會遇到店還沒正式開張的老板娘在附近免費送便當,為自己店宣傳,看他年紀很小長得瘦弱,又沒去上學,誤會他家庭困難,會熱情地偷偷多塞給他一份便當。

又過了段時間,流程走完,他拿到了爺爺奶奶留給他的全部遺産,變得很有錢很有錢,也學會了一些社會經驗,卻依舊不知道該去哪裏、該去做什麽,便還是在那裏照舊住着,深居簡出,每天發着呆回憶着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時的場景,偶爾外出游蕩。

在那期間,他也救過兩三個和俞清池一樣來這裏跳樓的業主,他本想和處俞清池的方式一樣給他們錢,他們有的沒有收,只是絕望地離開了,有的收了後,卻對他起了貪念。

他第一次看到人類那種被逼至絕境又絕處逢生後、想得到更多的貪婪神情,那個人伸出顫抖的大手朝他撲過來時,像野獸一樣可怕。

他使用能力用木板桎梏住對方,走了很遠将他送到了離這裏最近的警察局,做好筆錄出來時出來已經是夜晚,恰巧碰到警察在神情凝重地交談一個下午剛發生的人口拐賣案:被拐走的人裏就包括那個曾經給過他便當的老板娘。

老板在夜裏拼命貼那份印了車輛照片的傳單,警方也在加急排查監控,卻都收效甚微。

人們那時很難在短時間內大海撈針一般找到那樣一輛車,拖得時間越久,車上的人就越危險。如果出了A市,再想找到那輛車就更加難上加難。

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并非所有人類都擁有能力。而他的能力是特別的,真的可以做點什麽。

于是他帶着一份傳單去了那家便當店,第一次試着使用了自己全部的能力。

力竭昏倒時他想:這算是爺爺奶奶口中的無愧己心嗎?

那時,他茫然的心野中,仿佛終于出現一條明亮的線。

所以那年年尾,那些綁匪将少年喬之安綁到這個荒涼的爛尾樓小區時,他沒怎麽猶豫就出手救下了他。

那些綁匪都是亡命之徒,狡猾又窮兇極惡,在來到這裏之前,已經帶着人質轉移了很多地方,手裏還有刀槍,那時他們已經拿到了一大筆錢并且把錢很快洗了出去,是來郊區這個荒涼的爛尾樓裏撕票的。發現時再報警根本來不及。

他第一次遇到那樣一群可怕的成年人——比那個撲向他的業主還要可怕一百倍,他花費了很大力氣才用能力将這群人困在小區裏,暗中和他們斡旋時,他第一次緊張害怕到渾身都在發抖。

他那時背着那個已經被折磨得虛弱不堪的少年在黑漆漆的荒涼小區裏拼命跑向外面,出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肺部在火辣辣地發疼,他甚至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了懷疑:他不知道被他用能力變成迷宮的那大半個小區到底能不能困住他們……

而且,因為太緊張這次他的能力效用很快就會消失......

所幸,他安全地跑到了警察局,警察立刻出警去抓捕嫌疑人,也有人立刻通知了喬家。

除了一人(李行)逃脫外,所有嫌疑人都被抓捕歸案,喬之安也被接回了家,他松了一口氣,悄悄離開了,只當做了另一件爺爺奶奶口中無愧己心的事情。

經過這件可怕的事情後,他第一次考慮是不是應該離開這棟爛尾樓:不住在這裏,而是每天過來查看這裏有沒有自我傷害的人類、再救下他們,似乎也行得通。

直到,他再次在小區門口遇到了曾經站在他面前幫他趕跑小混混的爺爺,爺爺輕輕摸着他的腦袋嘆息:“上次就想問了,孩子你家也買了這裏的爛尾房?我一個老頭子就算了,時間不值錢,怎麽你家讓你一個半大孩子天天過來看着?”

“孩子,你不該在這裏,該去上學啊。這種事情,該是大人操心的。”

他看到爺爺指着那些空洞洞的醜陋房子,滿臉滄桑愁苦:“作孽啊,毀了多少家。”

他那時才恍然大悟,他到底該怎麽從根本上制止和這個小區有關的人類的自我傷害。

等到爺爺離開後,他下定決心重新走進了小區,那個夜晚,他在小區裏灌注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完全控制了這片空間,重建了這裏所有的高樓。

和之前那次作用于公路達到目的就消失的能力不同,他在這片小區灌注的能力是永不消失的,畢竟,那些重新貼上外牆的瓷磚也好、接好貫通的各種管道也好、重新封好的屋頂也好,幾乎算是他硬生生用能力就地取材捏出來的。如果能力消失,這裏只會重新變成一片廢墟。

這片小區算是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他不需要學習任何建築學知識就能将它重新修好——比如他知道那些管道的走向就像他知道自己血管的走向一樣自然。

這也意味着,未來他的身體産生的所有能力都會作用于這片小區的運行,他再也不能在小區以外的地方使用能力。

他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第二天就開心地坐在煥然一新的小區門口,等着那個爺爺回來,他想告訴他,不必再露出那樣讓人難過的神情,這裏的房子可以住啦~

他沒等來那個爺爺,等來了喬之安。

那天是喬之安被解救後的一周。

喬之安不知用什麽方式找到了這裏,他不許司機和保镖跟來,只是一個人從路口下車,走路來到了小區門口。

而陶岫已經等老爺爺等了一個上午,那時正托腮孤零零坐在小區路邊的臺階上,充滿期待地想象着那個爺爺看到小區時候的神情。

喬之安站在了他面前,發生巨變的小區只是讓他震驚了一瞬,他面色很快恢複如常,只是道:“我是喬之安。謝謝你救我。”

少年喬之安有些淩厲的早熟,他很直接地道:“我那晚看到你做了什麽……這小區變成現在這樣,也是你的能力吧。”

“你被外人知道會很危險。我發誓,會幫你保密,也有能力幫你處一切問題,包括這個小區的變化會引起的巨大騷動。”

說完他半蹲下來,視線和另一個少年平齊,并朝他伸出手:“我們做朋友吧。”

陶岫記得自己那時的社會經驗并沒有豐富到徹底解少年的話,“朋友”這個詞卻讓他無端高興。

于是他開心地笑了,緩緩握上了少年的手。

那是他人生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好朋友喬之安教了他很多,也确實幫他處了很多事情,自此之後,他開始徹底融入這座城市。

……

陶岫自回憶中回過神來,照片已經翻到了後面。

除了第一張外,其他的合影裏并沒有喬之安,他那時只是幫他處好了向孤兒院直接捐錢的事宜,之後便很抵觸再和孤兒院接觸。

直到前段時間徐染秋對他說了李行參與綁架案的事情,他才明白為什麽。

美麗的植物标本與明信片散落在陶岫手邊,他垂眸繼續翻看着照片,面上浮出淺淺的笑意:他真的遇到了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他的小朋友出生後一定也會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

很快,陶岫終于翻到了最後一張,他看着那張照片,面上的笑意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若有所思的疑惑神情:

這是一年多前的照片,那時他還未遇到霍斯,他去那家孤兒院探望那些孩子們時院長為他們拍下了這張合影。

就是這次探望的一個月後,他在植物園遇到了林枚,之後幾天,他和霍斯相遇,玩家也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在他身邊。

他和這家孤兒院打交道十一年了,和院裏的工作人員都很相熟,但這張照片裏卻有個他很不熟悉的中年男人,他姿勢詭異地站着,陰沉地看向鏡頭。

他記得這個男人是個流浪漢,那天剛好流浪到孤兒院附近,院裏的孩子們覺得他可憐,照顧孩子們的阿姨便破例請他進來吃了頓飯。

表面看這個男人似乎沒什麽不對,陶岫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點像……吳非。

年齡對不上、臉也對不上,陶岫卻覺得,站姿非常相似……

這難道是個巧合嗎?

正在這時,手機“嗡”地一聲響起來,陶岫一怔,接起了電話。

來自周河:“陶先生你好,雖然兩天後你會過來,但我們新得到的消息和你相關,我覺得還是盡快告知你比較合适。”

陶岫:“你說。”

周河:“我們已經開始用張樂的能力【意識探取】從那批玩家的意識中獲取信息,因為李行在酒店被捕獲後,生命體征就已經很虛弱了,所以先探取了他的。”

“我們從他那裏得知,十一年前,和他前後腳沒差幾天進去【游戲】的一個玩家,是個人販子。他們兩個人都被主系統檢測出,身上有E級副本核心使用能力的痕跡,李行被留在【游戲】裏供主系統根據那些痕跡分析E級副本,人販子則被主系統選中,去往現實世界尋找E級副本核心的下落。”

“他潛伏在A市找了整整十年,大概一年多前,他終于找到了,立刻向【游戲】發送了核心的定位。”

陶岫驀然睜大了眼睛:“難道——”

周河:“沒錯,陶先生,你被他定位到的一個月後,【游戲】開始向你周圍傳送玩家。雖然有點為難你,但是,你能回想下,玩家出現前,你身邊都出現過哪些可疑人士嗎?我們會一一排查,這樣一個人留在外面,實在太危險了。”

陶岫緊緊盯着照片上可疑的男人,他抿了抿唇,道:“很可能是吳非。”

周河一怔:“什麽?”

陶岫:“我不知道他的臉、年齡為什麽會和從前有所差異,也不知道他被抓捕那天從我面前經過時為什麽完全沒認出我,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他!”

周河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安排把對吳非的觀察提前到明天,陶先生,你方便的話明早八點可以直接來我們的會議室。”

陶岫:“好的。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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