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周河看着林枚,雖然面露不忍,還是直接問道:“可以詳細說下這件事嗎?”

陶岫起身,去為青年倒了杯有安撫作用的蜂蜜水。

林枚感激地接過,苦笑着道:“當然可以。”

他的人生已經爛透了,沒什麽不能講述的。

“我老家在小地方,和很多普通人一樣,我爸媽從事普通工作,家境不貧窮也不富有,我按部就班地上學,考上了不好也不壞的大學,畢業後開始找工作。”林枚講述着,眼神中帶了點恍惚:“對我這種樣樣都平庸普通的人來說,無論是大城市還是靠人情的小地方,工作都不好找,所以我收到A市那家金融公司的offer時,真的很開心。”

“我很快作為財務入職了那家金融公司。雖然表面上它是叫金融公司,但實際上是電話銷售保險業務,公司提倡狼性文化,到處挂滿紅色的橫幅,大家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每周一都要開一次總結大會,獎勵業務好的,push業務差的,最後每個人還要上臺,握着拳頭站在橫幅下大聲說出下周的目标。”

“無論哪種崗位壓力都很大,不止銷售身上背着很重的業務指标,其他崗位的人也有。為了完成這些指标,大家把目标客戶定位成親戚、同學、朋友……就連我這樣的財務,也有指标。”

“我硬着頭皮在那裏幹了幾年,我的本職工作幹得很好,但總是完不成保險指标,老板經常來我辦公室訓斥我,就像他經常去工位訓斥那些銷售。”財務是單獨辦公室,但他的老板最喜歡在所有員工面前顯示自己的權威,所以會故意打開他辦公室的門,讓所有員工都聽到這個員工是多麽廢物。

“我的壓力越來越大,每天都躺在幾平米的出租屋裏失眠,開始懷疑自己一路讀書又非要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我爸在我工作這幾年因病走了,我連回家準備他的葬禮都如此匆忙。有一天晚上,我終于決定離職。我想我可以回老家找份低薪卻可以糊口的工作,邊照顧我媽媽。自從我爸去世後,她身體就不太好了,又一個人孤零零的,需要人陪伴。”

“第二天,我填了一份離職申請表,正要上交時,公司出事了……老板陷害了我,他一直在通過僞造我的簽名做一些事情,現在公司被查了。他找到了我,他威脅我說,這就是我簽的字,他暗示我這個事情最好的處方式是,只要公司財務人員認下攬下所有事情,他和公司就不會有問題,他會給我家人很多錢。如果我非要撕破臉,他也有的是辦法治我。”

“那時我才知道,他當初選擇我這樣普通又随波逐流沒有任何根基好拿捏的人做員工,就是為了這一天。”

“但我再如何普通懦弱,也不可能讓我的人生染上這樣的污點去換錢。我當然決定反抗,這不是我的公司,我只是個領微薄工資的財務會計,在職期間我沒有做任何一件虧心事,即使接受調查,我也不怕。難道就因為我是個這樣普通的人,我的老板就能用錢買下我的一段人生嗎?我那時想,我的人生沒有那麽廉價。”

“可是……”林枚臉上的笑這時更加苦澀:“我媽那時剛好生病了。我打工那麽多年,刨除租房吃飯各種日常開銷,雖然攢下了一些錢,但那些錢加上我家本來有的積蓄,也遠遠不夠我媽吃昂貴的靶向藥做化療。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媽一個親人了,她的病雖然治愈幾率不高,但只要有錢還有那麽一點希望……我不能讓她連這點希望都摸不到……”

“所以,我還是直接認下了字就是我簽的,替他坐了三年牢。因為這段經歷,我有了進入【游戲】的資格。”

再之後,他為了治好他母親的病,陰差陽錯進入了游戲。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他确實為了錢犯了罪犯了錯誤,他不認為他值得任何同情。進這種【游戲】受盡折磨大概就是對他的懲罰。

其實就算現在能夠變成正常人,他也無法面對他自己和他媽媽。

……

客廳裏彌漫着一種經久不散的沉默,就連周河那種性至上的人都忍不住拍了下林枚的肩。

林枚卻搖搖頭,感嘆道:“做錯了事情就該承受代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該承受的。更何況,我媽至少現在健健康康地活着。”

陶岫張了張口,卻到底沒忍心說出那個人販子吳非的事情:主系統的能力是有缺陷的,就像它造出因果實現了吳非改頭換面做明星的願望,吳非卻根本經不起細查,人也變得更像行屍走肉。

陶岫不敢想,主系統為林枚實現的願望又會帶着什麽缺陷。

他思索一瞬,還是握住了林枚的手腕,彎了眼眸道:“總之,讓我先為你擺脫手環的控制。”這樣林枚至少可以不用再回到游戲中去。

林枚一怔,驀然睜大了眼睛,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青年美麗的蒼綠色瞳仁亮了起來。

一種奇異的疼痛感在林枚身體裏橫沖直撞,他額上很快冒出冷汗,卻仍舊擔憂地看向青年,陶岫面色漸漸泛白,卻彎了眼眸笑着對他搖了搖頭,意思是不必擔心。

不知過了多久,林枚如當初的俞清池一樣,腦海深處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咔嚓”聲,就仿佛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徹底碎成了碎片。

那一瞬,他的太陽穴發疼,大腦卻驀地輕了一下:就仿佛終于從某種可怕的控制中脫身、獲得了自由。

這時,陶岫放開了他的手腕,他道:“抱歉,你的身體已經和手環徹底融合了,所以我無法為你摘下它,也無法重新将你變回一個人類。但這樣,你至少可以不必再回【游戲】,留在正常社會生活。”

周河并未做出任何阻攔,他只是在一邊看着這件近乎奇跡一樣的事件的發生,敬職敬責記錄着,他看向陶岫的眼神再不複從前的公事公辦,而是帶上了某種溫和的欽佩。

林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半晌反應不過來。

陶岫現在并未說他母親可能的異常,他決定先問下霍斯。

他只是如他們真正相識那天朝林枚伸出手,彎了眼眸道:“還有就是,我的植物園依舊還沒招到合适的員工,如果你感興趣,歡迎你在處完一切事項後過來辦入職。”

陶岫眨了下眼:“時間的話,一周後,植物園就重新開業了。那之後你随時可以過來。待遇到時面談。”有霍斯在,他的身體一切都很好,可以承受那些工作。到時他會帶着陶星星一起上班,有個能幹的員工應該會輕松很多。

林枚身子一抖,眼眶立刻紅了,他幾乎口不擇言道:“我、我還沒筆試面試什麽的……我……”

陶岫用那雙蒼綠的眼眸坦率地直視着青年,道:“如果非要說面試這些流程,那麽我宣布,我們每一次見面,都算面試,恭喜你,林枚先生,滿分通過。我們談過待遇後,期待你選擇我的植物園。”

林枚眼角終于流下一行熱淚。

周河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陶岫。

……

等到林枚情緒平靜下來,周河才帶着他離開。他似乎并不擔心一萬,知道對方不必跟着自己走也能回酒店,是以根本沒問。

他讓林枚先去按電梯,自己留在最後、站在門口,同陶岫說了最後的信息:“陶先生,關于發布那個帖子的成運,我的同事剛剛查到了另一條信息。”他點了下平板,那裏顯示出一張荒蕪又野草叢生的荒廢別墅的照片:“這是25年前陶家的孩子出事的別墅,成運最近在打聽這棟別墅的産權歸屬,想買下來。我們查過,這棟別墅的産權現在在你手裏,對嗎?”

陶岫一怔,驀然睜大了眼睛:爺爺奶奶留給他的遺産确實包括這棟別墅,但他不知道那是他們生活了很久的地方,更不知道他們的兒子在那裏去世。

爺爺奶奶的遺囑并未特別提到這棟別墅,只是說所有他們的所有遺産全都留給他。他們的絕大部分遺産當年都被他以他們的名義捐到了更需要它們的地方,這棟別墅因為太過破舊荒涼,賣不出去,他才沒有動它。

周河的聲音這時再次響起來,他道:“陶先生,我們很想追蹤成運到底想做什麽,所以現在沒有驚動他。他想要那棟別墅,最終一定會聯系你,如果你方便,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更多信息。”

陶岫點了點頭:“嗯。”

周河難得笑着朝青年道了謝,接着,他利落轉身離開。

陶岫卻突然在門邊叫住他:“周河。”

周河回過頭:“你說。”

陶岫:“我相信霍斯會遵守諾言,解決所有問題。但我知道你們并不完全相信,我是說假使這件事真的會發生,你們會覺得你們從25年前開始就努力在做的一切毫無意義嗎?”

站在更高維度的霍斯再簡單不過地就能解決問題,人類會覺得自身的努力顯得非常可悲嗎?如果是,那麽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悲傷的事情。

周河對陶岫的問題驚訝一瞬,接着他英姿飒爽地笑了,黑眼珠裏滿是堅定的光芒,他道:“不會。”探索未知是人類的本能,絕非毫無意義。人類就是靠這種精神走到今天。

事實上,無論霍斯先生這樣的存在出現與否,無論人類現在是不是面臨生死存亡,人類都不會放棄探索和認知。

陶岫一怔,随即彎了眼眸,他輕輕道:“多謝。我知道了。”

周河這才朝陶岫擺擺手,離開了這裏。

……

周河走後,竺與小八恰巧帶着陶星星回來。

陶岫抱起嬰兒車裏玩得很開心的陶星星進了客廳,又合上了門,竺知道一萬已經離開了,便樂樂呵呵地帶着小八去廚房做午飯。

已經利用瞬移送走一萬的霍斯這時悄然出現在陶岫身後,伸手擁住了青年和孩子。

陶岫:“多謝你剛剛沒阻止我做那些哦。”他知道霍斯絕對在忍耐。

霍斯将唇覆在青年耳側:“因為我知道我如果阻止你,你會生氣。”

陶岫笑了下,沒說話。

霍斯親了口青年的臉頰:“親愛的,我出門一趟,很快回來。”

陶岫逗了下咿咿呀呀朝他笑着的陶星星,道:“工作順利。”

霍斯微笑着又親了口青年,正要推門離開,陶星星卻突然張開小短手摟住陶岫的脖頸,猩紅的瞳仁亮閃閃的。他的意識同時在父母兩人的腦海中綻開:“爸爸、似不似要去一個叫動物園的地方吖?星星可以去嗎~”

“小八姐姐說,動物園、有大腦斧~星星想看~和爸爸媽咪一起看~”

因為不設防被讀心的霍斯:“.……”

陶岫則因着剛剛別墅的事情微微皺起了眉:是巧合麽?

成運想要收購的別墅和A市一家動物園(霍斯會是去這家嗎?),都在25年前出過同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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