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雪

初雪

陳啓這一走斷聯了似的,整整三天沒出現在時雨面前。在時雨看不見的地方,陳卓和周展宇知道,他天天沒事就發瘋。

“遠洋船載着我的愛遠去,我買不起多一張船票,只能遙望。”

陳卓在他小號底下評論:沒錢了?

他回:有錢,沒愛。

周展宇回:忍不了,拉黑了。

……

周五下午,天空飄着陰雲,天氣預報說今日大雪。

時雨跟父母回奶奶家,陪老人吃了一頓飯,當夜下山回海雅,收拾短途旅行的行李。

臨近十二點,下雪了。

闫佳楷發來一段視頻,背景音是他用鋼琴彈奏的雪之夢。随後林琛也發來照片,說港島無雪,這是他難得一見的景。

時雨先回複闫佳楷和餘筱珊的消息,依次附和其他人,最後才給林琛發一句“費城有雪”。

林琛是同個商院畢業的校友,時雨沒忘記這件事。

某年聖誕節,時雨也像這樣挨個回複祝福信息,江雪坐在地上給聖誕樹挂裝飾,笑說:“濛濛,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什麽?”

“客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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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她恨不得自己有六只手,聽江雪這樣一說就笑了。

自從大學畢業,江雪去英國,她們就很少見面。再次聽到江雪的消息,是她和展朔的婚訊。

時雨翻出江雪的微信,發出簡短的一句:“北京下雪了。”

對面很快回複:“濛濛,我很想你。”

時雨輸入:“我也很想你。”

拍完雪景照,時雨放下手機,想了想又點亮屏幕,看着陳啓的頭像發呆。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來告訴她“下雪了”,只有陳啓沒發。

回複了那麽多人,卻沒等到最想回複的一個。時雨斂睫苦笑,走出書房,打算給自己沖杯熱咖啡。

客廳開着暖黃落地燈,照明範圍有限。時雨拐進餐廳,被眼前突然出現的長條黑影吓了一跳。

“你——”

陳啓來了,大衣還沒脫,口中呵出白汽,手裏捧着牛皮紙包。暖色燈光從他左面照來,完美側影投在牆上,輪廓分明。

時雨說:“我是不是該換密碼了?”

陳啓把牛皮紙包扔給她:“你愛換就換。助理買的糖炒板栗,我不愛吃,你幫我吃了。”

時雨抱着暖熱的紙袋半天沒說話。栗子蛋糕吃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這麽簡單的心思,她不用猜都知道。

陳啓撇了下唇角:“說謝謝啊。”

時雨小聲說:“謝謝。”

陳啓滿意了,抛着車鑰匙說:“走了,祝時小姐假期愉快。”

闫佳楷的生日在後天,他們明天就要出發,各種派對晚宴至少辦一天兩夜。

眼看陳啓要摁開電梯,時雨頭腦一熱說:“等等。”

陳啓慢慢轉身,和二十二歲時的自己重合。時雨記得,那是2016年波士頓的第一場大雪,她和陳啓再一次走到分手邊緣。

大雪導致航班延誤,陳啓思考着被女友趕出門要去哪裏落腳。他滿心凄涼想,從現在開始我是無家可歸的人了。

然而時雨讓他等一等,等雪停再走。

那一夜陳啓很痛苦,睜着眼睛看秒針一點一點走,終于還是無可挽回地來到白天。

他侵犯了時雨,在黎明時分。

然後他羞愧難當地逃走,游蕩在波士頓街頭,把唯一能禦寒的大衣丢給一個流浪漢,企圖把自己凍死。

當然,他失敗了。

現在時雨也叫他等,理由沒有變:“雪太大,不好開車,明天早上再走吧。”

不約而同地,陳啓也想起那個離別雪夜,胸口頓時堵得慌。他想留下來,可他不敢,他不能保證自己和時雨同居一室會無事發生。

“不了,”陳啓摁亮電梯說,“今兒開的車帶雪地胎。”

電梯門開,陳啓走進去,只留下一個穿着長大衣的背影。時雨目送他下樓,然後突然跑回書房,轉動落地窗後的望遠鏡,看他走出海雅一號院大門,上一輛勞斯萊斯幻影。

雪幕迷茫,看不清輪胎,但時雨知道,幻影不是雪天的好選擇。

時雨睡了個好覺,早晨七點自然醒。天空仍然陰沉,大雪給灰藍屋頂戴上一層白帽子。

闫佳楷給她發微信:“八點半樓下見。”

時間還很充裕,時雨起床洗了個澡,畫了個淡妝,穿上長到小腿下的白羽絨服,坐在書房看早間新聞。

八點十分,一輛奔馳g系停在樓下,陳啓發來微信:“下樓,我到了。”

時雨倏地坐直,回複:“什麽?”

陳啓:“我跟你一起去闫佳楷的生日宴。”

時雨好幾分鐘沒有顯示輸入,陳啓又發了一條:“我等你。”

八點二十分,時雨走向帶雪地胎的奔馳,剛邁出步子,頭頂忽然投下一片陰影。轉頭看,闫佳楷穿一件略顯寬松的深灰色大衣,撐一把黑傘,為時雨遮雪。

“抱歉,我來晚了。”

距離約好的八點半還差十分鐘,不是闫佳楷來晚了,是陳啓不打招呼地提前出現了。

時雨有點懵,不想沾雪的本能讓她跟着傘走。路過陳啓時,胳膊被他一把抓住,這才回過神來。

陳啓說:“多謝你替我照顧未婚妻,就送到這裏吧,我開車去。”

闫佳楷微笑:“陳二少,我好像沒邀請你。”

陳啓死皮賴臉:“是嗎?可時雨讓我陪她去哎。這是我們宣布婚訊之後第一次合體出席活動,很給你面子的。”

時雨:“……”

闫佳楷:“私人派對,又不是公開的活動,要唱大戲自己搭臺,倒也不必借我這個潦草臺子秀什麽東西。”

陳啓不答話,打開車門把時雨推進副駕駛,幹脆利落地關門。

“別急啊闫少,我的臺子很快搭好,到時會給你發婚宴喜帖。”

闫佳楷生了一肚子氣,上車前猛踹車門,司機心肝一顫,小心翼翼問:“少爺,出發嗎?”

闫佳楷冷冷說:“不然,我在這裏過生?”

司機默不作聲地發動汽車,開在陳啓的車前面。

車還沒出城,闫佳楷接到電話,說這兩天天氣太糟糕,游艇沒法出海。挂斷電話後,他狠錘幾下座椅。

別無選擇,生日派對臨時改在北戴河的海邊別墅舉辦。友人陸陸續續趕到,人氣沖淡寒氣,讓闫佳楷心情變好不少。

只可惜,這種好心情持續不了太久,因為陳啓像鬼一樣纏着他。

下午在沙灘上開始晚宴前的酒會,海風吹得人都要傻了。

陳啓脫下大衣罩在時雨腦袋上,半摟着她,對闫佳楷說:“我不太理解冬天來海邊辦派對的意義。”

闫佳楷在心裏罵爹:如果你不來,現在給時雨擋風的人是我,這就是冬天來海邊辦派對的意義。

畢竟是年輕男女聚會的場合,不少人為了好看,硬是穿着單薄的春夏高定,再裹一件皮草。

時雨一件長羽絨服把自己罩成桶,在沙灘上格格不入。偏偏陳啓還覺得她冷,用自己的衣服擋着她,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漸漸地,目光向他們集聚。

“啓哥進入角色也太快了,時雨回國才幾天啊?他倆這是一眼萬年吶。”

“咱們這些人,誰在外頭不是夫妻和睦,恩恩愛愛的呢?就說姚恒之吧,結婚耽誤他在外邊兒鬼混了?”

“那比不了,啓哥跟姓姚的不是一路人。”

“我聽說時雨在美國有對象,談了很多年的,嗐,多情深似海也逃不過繼承權的誘惑。”

“想什麽呢,時雨是獨女,招個上門女婿多簡單吶,需要聯姻的是沒摸到世達實權的陳啓才對。”

“有理,怪不得看着陳啓更殷勤些。”

……

陳啓剛好來拿熱紅酒,聽到最後這句話,心沉了一沉。關于聯姻對誰更有好處的讨論,他根本不在意,讓他警覺的是那句“陳啓更殷勤些”。

一面對時雨,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對她好,想纏着她。可時雨不喜歡這樣,甚至讨厭他滿腦子只有女朋友的樣子。

必須懸崖勒馬,适可而止。

打定主意後,陳啓沒再回到時雨身邊,挑了個避風的地方,遠遠看時雨穿着他的衣服去交際,莫名有種爽感。

然而下一秒,那件大衣就披到黎夢身上。

黎夢今天穿一襲紗質長裙,裹着披肩,在寒風裏瑟瑟發抖。時雨給她披羊絨大衣,遞上熱紅酒,還叮囑了侍者幾句話。

陳啓心頭直冒火,風一吹火氣滅了,接着忍不住心酸。

他早就知道的,時雨對誰都很好。可他不明白,為什麽時雨連一點妒忌的心思都沒有。

那是他的衣服,怎麽能随便給別的女人,還是一個喜歡他的女人。

周展宇在旁看到全程,特意走過來提醒:“注意風度。”

提醒也是白提醒。陳啓把酒杯往桌上一扔,人已經走出去幾步遠。

“時雨,”他鐵青着臉,“我冷了。”

這一出下的不是時雨的面子,是黎夢的。話說完,黎夢的臉色立刻漲紅,難堪得不知該怎麽辦。

時雨迎上陳啓的視線,面不改色地脫下自己的羽絨服,遞到黎夢手中,再把陳啓的大衣接回來,塞進陳啓懷裏。

陳啓幾乎是立刻就後悔自己沖動。時機正好,時雨遞出白羽絨服的一瞬間,闫佳楷出現在她身後,為她披上自己的大衣。

時雨笑着推拒:“壽星得在這裏陪客人,着涼了怎麽行?我正好想回室內待着,裏邊不冷。”

闫佳楷強行按住她雙肩:“穿到屋裏再脫還我,我陪你走一段。”

陳啓僵在原地,看那雙背影漸行漸遠,留下一串沙灘足印。

周展宇嘲笑:“沖動是魔鬼,兄弟,時雨最讨厭不紳士的男人。”

陳啓挂着張冰山臉:“她自己最體貼,對所有人,哪怕是我前相親對象。”

“你可別跟時雨生氣,”周展宇再次提醒,“她也是好心,你擰巴有個限度。”

陳啓瞥他:“我擰巴?”

周展宇:“你麻花轉世。”

陳啓:“……知道了。”

他慢慢走向別墅,到門口時剛好和闫佳楷打個照面,後者出來就為了提前結束酒會,好回去陪着時雨。

深灰大衣好端端地穿在闫佳楷身上,時雨最終還是沒有接受,這讓陳啓感到愉悅。

剛才在海邊,時雨沒拒絕自己的外套。不論她是天然不抗拒陳啓的親近,還是履行扮演模範夫婦的承諾,都能哄好陳啓。

他暗裏樂呵了一陣,又默默扇自己耳光。

陳啓,你怎麽能這麽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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