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失衡
失衡
客廳播着電影《馬戲之王》,茶幾上還剩下兩碗甜湯。
時雨走過去,坐在地毯上,接了餘筱珊遞過來的毛氈,蓋着自己膝蓋和小腿。
甜湯入喉,溫暖清甜,把剛才打雪仗積攢的寒氣沖淡。時雨舀了一口又一口,直至看見碗底。
陳啓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上,兩條長腿垂下,幾乎把她圈住。沒人對這種親密有異議,因為他們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此時,高中同學在嘀咕“暗度陳倉,早有預兆”。而先前和他們不相熟的人在默默詫異,原以為是強行擰在一起的合約夫妻,卻怎麽這樣熟稔默契。
陳啓把時雨手裏的碗拿走,遞上自己還沒怎麽動過的那碗。
“我不愛喝。”
時雨接過來全喝掉,空碗還給陳啓,陳啓極為順手地幫她擱好空碗,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像同居很久的愛侶,預判對方的每一個動作。
侍者端酒上桌,調的每一杯都不一樣。時雨昨晚沒怎麽喝,随手拿起一杯,卻被陳啓伸手奪了過去。
陳啓問:“有沒有含牛奶的?”
侍者回答:“抱歉,我不太清楚,先生稍等,我去問一下調酒師。”
陳啓道謝:“麻煩了。”
有同學揶揄:“啓哥,這麽貼心啊,班長不能喝牛奶嗎?”
另一人說:“我記得班長是能喝牛奶的啊,那會兒學委天天給她帶牛奶。就那個,叫什麽名字來着,有一家鮮奶班長特別愛喝,學委雷打不動每天帶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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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裏,跟闫佳楷挨着坐的是個斯文清秀的男人,聽完這話臉色變了變,穩聲說:“助人為樂而已,時雨又不是沒給錢。”
“什麽,原來你只是跑腿的?嗐,我還以為你喜歡班長呢。”
“別胡說,人對象在那呢。”
他們班學委叫薛今夏,高一時短暫做過時雨的同桌。後來陳啓擠占同桌位,在時雨的桌洞裏發現過薛今夏寫的情書。
時雨确實給他牛奶錢了,只不過是強行給的,他都不想要。
想到這,陳啓又渾身不得勁。時雨的桌子上總有情書,多數被陳啓收了,還有少數沒來得及收,被時雨帶回家放着。
陳啓自己也是情書大戶,塞在桌洞裏就沒管過。時雨勸他,即使不喜歡對方,也要妥善保管每一份喜歡。
他說:“我的保險箱裝着你的每一張草稿紙,別的裝不下了。”
時雨當時說:“懶得管你。”
懶得管我,陳啓突然很落寞。憑什麽他每天為着這些虎視眈眈的男生吃醋,時雨卻可以做到一點都不在乎?
紛亂記憶湧入腦海,青春碎片成了玻璃渣子。
高三那年,新高一來了個很漂亮的舞蹈生,漂亮到一入學就聞名全校,常有人假裝路過教室,就為了看她一眼。
開學一個半月是校慶,陳啓被拉去湊節目,表演鋼琴獨奏。他琴技娴熟,壓根沒想着去琴房練。以至于到彩排前兩天才知道,原來安排的就不是獨奏,而是給芭蕾獨舞伴奏。
那位芭蕾舞者,自然是新高一的漂亮學妹。
陳啓要辭演,負責節目統籌的老師說表演名單已經報上去,來不及換人了。
彼時陳啓和時雨正在熱戀期,分不出一點時間給別人。時雨見老師實在為難,勸陳啓順手幫個忙。
陳啓讓步說:“晚會當天我會上臺,彩排不去了。”
彩排都不去,更不用說彩排前的練習。
校慶晚會當晚,陳啓和那學妹第一次見面,憑着各自精湛的專長完成一場完美表演。
掌聲雷動間,金童玉女的傳說就這樣散播出去,有人認定他倆是一對。
一周後,學妹捏着一封信來班裏找陳啓,那模樣誰看了都知道是要表白。
陳啓趴在桌上裝睡,時雨卻把他叫醒,讓他去回應學妹。他老大不樂意地起來,垮着臉問:“你不介意?”
時雨軟聲說:“外邊那些人看猴一樣看她,很可憐啊。你就出去一下,把她帶去天臺或者連廊,避開人群拒絕表白。”
“為什麽?”陳啓不耐煩,“有必要這麽體貼麽,時雨你是不是還沒搞明白,她是來挖你牆角的。”
時雨在書桌下牽陳啓的手,權當安撫,反問:“能挖動嗎?”
陳啓不假思索:“不能。”
時雨笑了:“那我擔心什麽呢?”
陳啓被噎住。話是這樣說,道理也是這麽個道理,可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最後,陳啓還是當着圍觀群衆的面把學妹給拒了。念着時雨的善意叮囑,他說話不經大腦:“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她讓我請你喝杯咖啡,或許,交個朋友?”
本意是想讓拒絕變得那麽不冷漠,可這麽一說,就好像他背後的女生在示威。
學妹紅着眼睛說:“不,不用了,謝謝學姐。”
趴在窗邊看熱鬧的同學瘋狂憋笑,學姐長學姐短地喊了陳啓大半學期。
都知道“學姐”指的是陳啓喜歡的人,但同學問是誰,他又不肯說,到頭來“學姐”成了陳啓自己的外號。
陳啓很氣,某天放學把時雨拐去天臺,堵在牆角。
“時雨學姐,我們真的要避嫌到畢業嗎?”
時雨讨好地踮腳親他,說出來的話卻很氣人。
“陳啓學姐,拜托了。”
……
時隔多年,陳啓現在想起來還是生氣,氣時雨的有恃無恐,氣他們之間的不平衡。
他依稀記得,事後周展宇告訴他,被偏愛的才有恃無恐,你少愛她一點就好,否則無解。
年少無知時他不信邪,現在他決定信了。
—
電影播到時雨最喜歡的馬戲團大合唱,時雨卻只能聽到陳啓的聲音。
調酒師來告知陳啓,桌上其中有三杯是朗姆作基酒,含奶泡,陳啓道謝後沒再說什麽。
時雨和餘筱姍邊聊邊喝,電影漸漸播到尾聲。陳啓離開客廳,不知去幹什麽,他不主動說,時雨也沒問。
傍晚時分,天氣轉好,陸陸續續有客人回京。闫佳楷幹脆讓廚房不備熱菜,上頂樓燒烤去。
“我先上樓,”餘筱姍起身離開,回頭對時雨說,“你給阿啓說一聲晚餐安排,我發微信他不回。”
時雨陪餘筱姍走到二樓,拐去客房找陳啓。推門進房,室內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
陳啓多半在遠程工作,只是不知道在哪裏工作。
時雨從客房出來,透過窗子看向遠天,站了一會兒。轉身時,不經意瞥到走廊盡頭的露臺,似乎有人在那裏。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露臺門內朝外看,茶桌旁坐着一男一女,是陳啓和黎夢。
兩人手裏都拿着紙筆,陳啓寫寫畫畫,像在講解課題,黎夢乖巧聽着,偶爾點頭或提問。
時雨都快忘了,黎夢還是個大學生。那邊紙醉金迷喝酒宿醉,這邊竟然在讨論課題。
時雨沒有打擾他們,低頭點開手機,給陳啓發微信。
“晚餐在天臺花園。”
陳啓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他掃一眼,沒有拿起來回複,手中書籍翻到下一頁。
不秒回的陳啓讓時雨感覺有點陌生。她摸不透他的想法,只當他又在怄什麽氣。
回房後,時雨換了身衣服,把頭發盤起來露出後頸。做完這些,她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滑手機屏幕。
闫佳楷發來十幾張照片,打雪仗時抓拍的,每一張的視覺中心都是時雨。
時雨随手點保存,對面又彈出消息說:“怎麽樣,我攝影技術不錯吧?”
時雨:攝影天才闫佳楷。
闫佳楷:還得是模特長得好。
時雨被誇開心了,挑選三張最喜歡的同步發IG和朋友圈,闫佳楷秒贊認領:攝影在此。
盡管設置了小範圍權限,這條朋友圈的點贊評論還是很多。時雨點開消息界面好幾次,每次都刷出新回複,卻仍然沒看到陳啓的頭像。
莫名其妙地,她有些焦躁。
這公主房是待不下去了,時雨得找其他人說話,才能把陳啓從自己腦海裏趕走。
“我先上樓了,”她給陳啓發微信,“你忙完了自己上來吧。”
露臺上,陳啓的手機屏幕又亮了,黎夢瞥到置頂和備注,簡簡單單的一個單詞,是法語裏“愛人”的意思。
她不由得想起闫佳楷昨晚說的搶角色事件。
附中有很多外語選修班,陳啓當年修的是德語,不知道他們排的羅朱音樂劇是哪個版本。
黎夢實在太好奇,沒忍住問出口:“哥哥,昨晚佳楷哥說的羅密歐是用什麽語言演的?”
陳啓說:“法語,怎麽了?”
黎夢噎了一下,又問:“你會法語?”
“那會兒還不會,”陳啓眼皮不擡地答,“熬夜學了一個月,只能背出歌詞。”
偷偷突擊學習一個月法語,就為了搶闫佳楷的男主卡。黎夢無話可說,驚訝的同時又有一點羨慕。
羨慕能和陳啓做同學的每個人,更羨慕時雨。
“走吧,”陳啓合上書本,“阿楷在催。”
雖然這樣不禮貌,但黎夢剛才确實瞟了陳啓的手機屏好幾眼,只看到時雨發來消息,沒看到闫佳楷的。
陳啓兀自走出露臺,沒管黎夢跟沒跟上。
這時的頂樓花園,燒烤架已經搭起來,旁邊燃着小篝火。時雨坐在椅子上烤火,心不在焉地聽闫佳楷和餘筱珊聊天。
陳啓雙手插進大衣的衣兜裏,慢慢踱到時雨對面坐下,黎夢随即坐在他旁邊。
時雨左右坐滿了人,沒給陳啓留位。在親近的朋友中間,似乎也沒必要特意讓情侶坐在一起。
陳啓環視一周,待到現在還沒走的,全是高中核心圈子那些人。
果然,陳啓一坐下,就有同學開始調侃:“阿啓,說實話,你跟時雨不是因為相親才走到一起的吧?”
“我覺着也不像,怕是高中就偷偷摸摸談上了。”
“啓哥喜歡班長我早看出來了,我尋思是單戀呢。”
陳啓擡眸,眉心浮着的只有淡然:“單戀?”
另一位同學說:“我不同意,班長對啓哥也夠好的,不像單戀啊。”
“班長對誰不好?”提出單戀論的女孩很是鄙夷,“你好幾次曠課被逮,都是班長給你說情的好不好?”
“确實哈。”
“我還記得時雨和江雪關系也很好,外班的人一度以為她倆是一對,我們班長男女通殺!”
周展宇聽到江雪的名字,眼皮跳了一下,半天才重新理好表情。
陳啓聽不下去了,低着頭看手機,這一看就刷到時雨朋友圈,更是如芒在背。
恰好,時雨出言打斷他們的讨論:“別猜了,不是單戀。”
陳啓上一秒在為時雨和闫佳楷的攝影互動膈應,下一秒聽見這句一錘定音的“不是單戀”,驀然愣住。
薛今夏追問:“不是單戀,意思是……”
時雨說:“我們那時,确實在一起過。”
“過?”衆人很快抓住重點,“也就是說後來不在一起了。”
時雨簡略道:“嗯,後來分手了。”
周圍頓時爆發一片夾雜中英髒話的驚嘆聲,吵吵嚷嚷的,仿佛聽見什麽驚天秘聞。
驚嘆完畢再去問分手細節,時雨什麽都不肯說了。
“煩不煩啊?”陳啓言語冷到能把篝火熄滅,“分手八百回也無所謂,反正我倆現在在一塊兒,準備好上禮吧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