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斯悅磕磕巴巴地連着“哦”了好幾聲。
白簡好笑地看着他,“很驚訝?”
“有點……意料之外,“斯悅縮回手,手心黏膩令人感覺不太舒适,“因為我們人類一般三十來歲就要被催婚了,你到三百,才頭一次結婚……”
白簡:“如果我父母尚在,我也會面臨催婚。”
人類和人魚再如何不同,繁殖意識是一樣的,動物界皆是如此。
“那你父母呢?”斯悅想到上次白簡說在療養院和青北大學做教授的那對白家的夫婦不是他的父母,那誰才是?如果他們還在,肯定四百多了吧,或許還不止。
白簡鏡片的眸子很平靜,“他們去世很多年了。”
那白簡這幾百年,豈不都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想到此,斯悅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擡手,故作老成地拍了拍白簡的肩膀,“算了,都過去了,傷心事就不提了。”
斯悅的情緒沒有掩飾,即使是掩飾了,落在快三百歲的白簡眼中,也和沒有掩飾是一樣的。
白簡知道斯悅想偏了,但他沒有出聲提醒,只沉吟了幾秒鐘,朝旁邊讓了點兒,“去找陳叔處理傷口。”
時間已經比較晚了,不管對于人魚還是人類幼崽來說,現在都應該是休息時間,他好不容易才将斯悅留在家裏,如果在家還熬夜,那他留斯悅在家裏就失去了一開始的意義。
斯悅見白簡避而不答,以為是說到了他的傷心事,斯悅深深地看了白簡一眼,才發現白簡其實也有脆弱的時候。
“那我去找陳叔了。”斯悅低聲說道,決定不再和白簡讨論這種令人感到傷心和難過的話題。
白簡看着斯悅走下樓梯的背影,瞳孔是一片不見底的墨色。
斯悅的腰很細,即使穿着寬松的睡衣,随着他邁開步伐,布料會随着腰線貼攏,極為有少年氣的堅韌的腰身。
人魚尾巴異常敏感,敏感度甚至高過手指,所以剛剛在水池中,白簡用尾巴卷住斯悅的腰的時候,他甚至能感知到對方衣服底下溫熱的皮膚,以及溫熱皮膚下流動的血液。
每一秒,都足以喚醒人魚心底最深處的某種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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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親自為斯悅處理傷口,其實像做到陳叔了這個位置,管理着這樣大一座莊園,手底下那麽多幹活的人,他完全不需要親自做什麽事,他服務的人,按理來說,應該只有白簡一個才對。
他用酒精沖洗斯悅手心的口子,酒精混着鮮紅的血液流淌下來,陳叔彎腰用滅菌紗布擦幹斯悅的手心,神态認真,動作輕柔。
斯悅看着對方修剪得十分幹淨的鬓角,恍若無物的鏡片,他想了想,挪了挪凳子,往前湊了些,壓低聲音問道:“陳叔,白簡的父母呢?”
搶在陳叔回答之前,斯悅又說:“如果不方便說,就不要告訴我了。”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陳叔微笑着說,“白簡先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已經在一場暴風雨中去世了,白簡先生一開始并不生活在這裏,他獨自生活在一座海島上。”
斯悅一怔,“他是野人?”
陳叔笑,“白簡先生年少時失去了父母,那座海島是白簡先生的家,所以他一直不曾離開過那裏。”
“那為什麽……”
“一百多年以前,老爺子将白簡先生帶到這裏,将他記在了白家的族譜中,”陳叔用紗布一圈一圈細致地纏繞着斯悅掌心的傷口,一邊慢慢說,“白簡先生雖然不是老爺子的直系血脈,但卻能當得上現在所有人魚的一聲老師,老爺子也僅僅只比白簡先生年長不到二十歲而已。”
斯悅脫口而出一句:“我去……白簡這麽厲害?”
“還希望阿悅少爺不要将白簡先生的真實年齡外傳。”陳叔剪短紗布,然後在斯悅的手背上系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每個家族都是有秘密的,陳叔告訴他,是給他面子,把他當自己人,這樣的家族也不會擔心他将秘密說出去,因為白家會有處理危機的一萬種應對策略,最後遭殃的,只會是他而已。
斯悅很是拎得清,他點頭,“我知道。”
陳叔露出真心的笑容,“阿悅少爺真懂事,難怪白簡先生這麽喜歡您。”
“?”
斯悅擡起頭,神色古怪,他嘟囔道:“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白簡難道演得就這麽像?怎麽沒人說他喜歡白簡?
“您是白簡先生迄今為止唯一的合法伴侶,這已經足夠說明白簡先生對您的喜愛了。”陳叔雖然驚異于白簡挑人的眼光,不是說阿悅少爺差勁,相反,阿悅少爺是青北市富二代圈子裏少見的耿直純真。
斯悅戳着手背上的蝴蝶結,表情不是很在乎,“聯姻嘛,誰都行。”
陳叔但笑不語,點到為止。
處理完傷口,斯悅和陳叔說了晚安,也沒忘記和白鷺說一聲晚安。
白鷺從水底浮上來,他趴在缸沿上,說:“我哥和你說了明天的家宴沒?”
斯悅被提醒了。
“陳叔在前幾天和我說過。”但要不是白鷺現在提醒,他肯定就會忘了。
“你明天不要太好說話,”白鷺皺着眉,“白家很多老不死的,肯定會對你評頭論足指指點點啦,你不要慣着他們。”
“他們就是嫉妒你。”
斯悅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橘子,一邊剝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嫉妒我什麽?”
“嫉妒你和我哥結婚了啊,”白鷺的眼睛濕漉漉的,估計是因為剛從水裏爬出來的緣故,所以顯得很真誠,“我哥這基因,沒話說,而且人魚一般都是抱團發展,沒有什麽血緣關系的,能寫進族譜的只有直系才可以,我哥是特例,他不是老爺子的血脈,也還是被寫到了族譜中。”
白鷺腼腆地笑了笑,“像我和白櫻還有白原野,我們都不是族譜裏的,很多人都不是族譜裏的,所以他們就特想和我哥結婚,到時候白家,我哥的基因,就都是他們的了。”
斯悅往嘴裏丢了瓣橘子,“那他們豈不是很恨我?”
白鷺點點頭,“當然啦!他們不敢恨我哥,恨你還是沒問題的。”
“……”
“主要是,我哥真的太饞人了,人魚的基因也和你們人類一樣,分高中低,你們人類裏邊不也有弱智和智障嗎?”
“……”斯悅點頭,“是有,但我們一般是用來罵人,如果真的是腦子有問題,我們不能說人家是智障。”
“這有什麽的,我就是智障。”白鷺滿不在乎地用尾巴拍了拍水面。
“……”
“說正題,阿悅,我覺得你真的應該客觀看待我哥,我哥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天才,比人類天才還要天才。”白簡在白鷺眼裏,什麽都是最好的,無敵的。
斯悅很配合,“我要是能活三百歲,我也是天才。”
白鷺正色道:“不能這麽說,你明天見到白家其他人你就會知道,腦子好不好和年齡無關,他們有的人還兩百多呢,依舊是個傻逼。”白鷺說傻逼的時候,尾巴傲嬌地在水裏擺來擺去。
“明天很多人會來嗎?”斯悅問。
“二三十吧,除了在族譜上的,沒在族譜上的也會來,你還能看見我們老爺子,不過也不一定,因為老爺子已經老得不行了,尾巴都分叉了,去年的家宴就是我哥主持的,今年估計也還是我哥。”
“哎呀呀,所以你明天要穿正式一點。”
斯悅把自己帶來的衣服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我沒帶正式的衣服。”
白鷺:“放心啦,我哥肯定給你準備好了,他眼光肯定比你好多了。”
“……”
“小智障,睡吧。”斯悅順便還把手裏的橘子皮丢到了白鷺的大魚缸裏,水花飛起來,白鷺在水裏撲騰着抓橘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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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雨的第二天,莊園被濃霧籠罩,臺風比天氣預報預料的要晚,本來是昨天下午就應該到的,又推遲到了後天。
斯悅看着外頭被雨水洗得透亮的香樟樹的寬闊葉面,也就能看見三兩片,霧太濃了,像是柔軟細密的白紗鋪天蓋地地罩下來,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影影綽綽的。
之前網上就一直說,沒人能習慣青北的天氣,怪異莫測,常年飄着霧,一言不合就下雨灑霧,冬季就是寒冷潮濕,夏季就是炎熱潮濕,能把人給活生生捂死。
但斯悅已經習慣這個天氣了,什麽樣的地界養什麽樣的人。
主屋正對面的是面積寬闊的院落,花圃裏的玫瑰和百合已經發了芽,修剪整齊的杜鵑行行排列,從斯悅房間的落地窗,能看見第三棟副樓的全部景象。
那棟樓的窗戶是彩繪玻璃,出入口的門上雕刻着人魚畫像,精雕細琢,隔着霧,人魚像活了一般。
門前是一個小亭子,六根粗壯的石柱撐起一個雙圓拱形頂,亭內擺着幾個石墩子,中間的圓桌也是一塊巨石,只粗粗打磨,反而更顯得自然舒适。
斯悅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
“沒見到,還沒起呢,”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傳進耳朵裏,“我不敢去敲他房間的門,白簡先生會打死我的。”
這嗓門太大了。
不僅嗓門大,話裏的主角還是斯悅。
斯悅坐起來,不耐煩地看了眼時間,不到九點。
幾點起床和幾點睡顯然沒有直接關聯,斯悅就是不睡,也要在床上躺到中午。
亭子和斯悅房間隔得不算遠,他們幾個聲音稍微大點兒,斯悅認真聽,就能聽清大部分。
“白簡先生可寶貝他了呢,你剛剛沒聽見,連二樓都不讓人上去的,就是怕別人吵到了他睡覺。”
“有什麽了不起的。”
“怕什麽?人類壽命那麽短,等他死了,到時候你再去向白簡先生表白也可以的嘛。”
“你懂什麽呀?白簡先生又不是那些人魚,找了一個又一個,他結婚了,就一定不會再找的,我沒有機會了!”
斯悅用被子蓋住頭,不遠處桌子上的香橙味道的香薰悄然散開。
他頭一回聽人說“等他死了就……”,什麽東西啊,這種話對他一個年僅十八的男生說,合适嗎?
而後邊的白簡不會再找,這一點有待斟酌,因為他和白簡只有五年的協議期,五年之後白簡會怎樣,誰也沒法說。
他想到昨晚白簡溫和地和自己聊天的眼神,再想到他年紀輕輕已經有人盼他死,斯悅氣得在床上滾了幾圈。
“叩叩。”
敲門聲透過門板,沉沉響起。
斯悅掀開被子,聲音嘶啞,“進來。”
門被人從外推開,斯悅也随即坐起來。
陳叔手裏抱了一個很大的深棕色的盒子,他将盒子放到了桌子上,轉身對斯悅說道:“阿悅少爺,您該起床洗漱了。
“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斯悅問道。
“是白簡先生讓人給您訂做的衣服,”陳叔姿态恭敬,“今天家宴,也是将您介紹給白家其他人的日子,所以需要您穿戴正式。”
這沒問題,斯悅經常被溫荷趕鴨子上架參加一些酒會,既然衣服已經送來了,那他沒問題的。
“我換好了就會下樓的。”斯悅重新躺下來。
陳叔:“……”
雖然知道斯悅是在賴床,但陳叔也沒說什麽。斯悅是白家僅有的一點兒朝氣。
陳叔看了眼時間,“十二點鐘就是午餐時間了,希望您能準時到場。”
“嗯……”斯悅沒什麽睡意了,他只是想躺着,僅此而已。
青北的天氣多的好處沒有,就是适合躺着。
放眼全國,還有哪個城市如青北一般适合躺着,斯悅覺得是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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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着點起床,估摸着時間,用龍卷風一樣的速度洗完了臉,刷完了牙,留下了最後十五分鐘穿衣服的時間。
衣服是黑色的西裝,柔軟的毛料三件套,白色的府綢襯衫柔軟光滑,領口三條豎紋壓花,領結是黑色的,款式簡單。
斯悅一邊扣扣子,一邊低頭看着西裝的款式,還好,白簡沒像溫荷那麽惡趣味,準備一些花邊襯衫,燕尾西服,小皮靴什麽的。
襯衫扣子扣到最上的時候,門響了兩聲。
斯悅擡着下巴,“進。”
他本來以為是陳叔來催他了,眼光一瞥,望見了白簡,斯悅眼神落在對方身上的時候略微一怔,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白簡穿西裝了,但不知怎麽的,斯悅覺得今天的白簡,比平時要正式許多。
白簡是行走的衣架子,寬肩窄腰,腿又長,剪裁合身的西裝穿在他身上完美貼合,他氣質儒雅,戴着眼鏡的時候卻又多了幾分漫不經心之感。
“我以為你已經換好了。”白簡走過來,将盒子裏的馬甲拿起來遞給斯悅。
太過于正式的裝束還是不太适合斯悅的年齡,所以在細節的地方,白簡都放寬了要求,對設計師也特別囑咐過,按适宜年輕人氣質的設計。
斯悅接過馬甲穿好,他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我衣服尺碼的?”
白簡低垂着眼,“我說我是看出來的,你信嗎?”
“信啊,”斯悅說着,提起褲子在自己前邊比了比,長度合适,和周陽陽他們一起厮混慣了,加上他覺得白簡人不錯,他大喇喇地就把睡褲踹掉了,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他彎腰一邊套褲子,一邊說,“你上次不是捏了捏我手指,就知道我戴多大戒指嗎?”
斯悅已經有些習慣白簡某些異于常人的地方了。
純黑色的柔軟西裝面料貼着腿線往上套,斯悅低着頭,對白簡落在他身上炙熱的視線渾然不覺,他拉上拉鏈,嘴裏還在說:“早上九點多的時候,你們家有幾個人在外面說話。”
“嗯?”白簡聲線很低。
“其中有一個好像喜歡你,”斯悅磨了磨牙,“他們說等我死了,就來向你表白。”
男孩子嫩生生的面孔上全是氣憤。
斯悅的五官比較立體,所以桀骜的少年感很重,生氣的時候連周陽陽都不敢吭聲,但他生氣的模樣也就只能唬住和他一樣的小孩子了。
對白簡而言,不管是斯悅的年齡,還是心智,處理情緒的能力,都只能被評價為——幼崽。
“不必将他們的話放在心上。”白簡笑了笑,忽然伸手幫斯悅理了理衣領,他手指冰涼,涼得斯悅整個人一驚。
“我就是好奇,白簡,為什麽這麽多人,好像都很害怕又很喜歡你的樣子,”斯悅穿上外套,眼神認真,“因為你夠老嗎?”
“夠老肯定不會是喜歡一個人的理由,也不足以令人害怕。”
“他們喜歡的是背後富有的價值與權利。”白簡語氣平靜,仿佛談論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的什麽人。
斯悅點點頭。
他低頭認真地打着領結,快好的時候,他聽見白簡疑惑的語氣響起,“阿悅,你覺得我很老嗎?”
老?
這個問題……
斯悅擡起頭,他眸子是狹長的桃花眼,認真看着人的時候會顯得格外專注,這是屬于桃花眼獨有的天賦。
但幸好,斯悅整體的氣質和其餘顯得英挺的五官削弱了桃花眼帶來的輕佻多情感。
不過如果将注意力只放在斯悅的眼睛上的話,就很容易被他帶走心神。
斯悅一夜沒喝水,他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這個問題其實不太好回答,他想了好一會兒,連手上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了。
“三百歲,對于我來說,老不老已經不重要了,”斯悅認真道,“這已經超過了我的認知範疇。”
白簡見他臉上有略微的讨好之意,失笑,“你可以實話實說。”
“這就是我的實話,但我還是想問你,三百歲,算人魚裏邊的老頭兒嗎?”斯悅怎麽看白簡,都和老頭搭不上邊,他看着和他哥差不多大,但氣質超過斯相臣百倍千倍不止。
“因為昨晚白鷺和我說,你們老爺子也是三百出頭,老得尾巴都分叉了,”斯悅已經穿戴好了,他視線緩緩下移,落在白簡比他長一截的腿上,“我昨晚見過你的尾巴,沒分叉。”
“……”
他看着白簡的腿,眼神一瞬不瞬。
下巴被人猝不及防地捏住擡了起來。
白簡的手指很涼,斯悅眼裏出現一瞬間的不解。
白簡鏡片後的眼神意味深長,他親昵地用拇指摩挲指腹下溫軟的皮膚,語速不疾不徐,聽着又有些無可奈何。
“阿悅,我應該告訴你一聲,盯着人魚的尾巴看,是比較冒犯的行為。”
斯悅忽略對方的強勢,“可它現在不是尾巴,腿也不能盯着看?”
“不可以。”
“看也不行?”
白簡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