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是一個工作日的上午，王昊絕對不會出現在醫院裏的時間。
許君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低着頭不說話。
而上官聿則剛拜托查房護士将病床搖起一半，此時正半坐半靠在病床上，端着水杯安靜地喝水。
靜默良久，還是許君先開了口。
“你的腿，已經确診了嗎？”
“是的。”上官聿淡淡地說，就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那你以後……”
“都站不起來了，要坐輪椅。”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君有點窘迫，“我是說，你的工作……”
“你覺得我這樣，還能找到什麽工作。”
被噎了一下的許君：“……小聿，你變了很多，你以前、不會這麽……”
咄咄逼人的。
“是嗎？”上官聿笑了一下，“可能吧。”
又是沉默。
上官聿偏頭看了許君一眼，發現他雙手緊緊交握着，不停地絞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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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聿感覺自己似乎猜到許君想說什麽、但卻礙于情面不好開口，便索性痛快地給他遞了個臺階。
“想說什麽就說吧。”
事實上，上官聿已經隐隐猜到許君想說什麽了。
“我……”許君頓了一下，然後深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小聿，我大你三歲，下半年就要30了。”
“你也知道，30是道坎，到了這道坎還沒有結婚的人，就會被催婚。”
“我媽最近跟我說了好多次，她同學家的女兒留學回來，各方面的條件都跟我很合适，讓我約出來見面……”
話已至此，什麽都明白了。
盡管從許君在出事後的逐漸疏遠已經窺到了一些預兆，盡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當親耳聽到許君說出這些話之後，上官聿的心還是結結實實的痛了一下。
他原本以為，那顆心已經不會再痛了。
見上官聿神色沉寂、避而不語，許君扶了下眼鏡，有些艱澀地繼續說：“小聿，我和你的情況不一樣，除了對自己，我還要對家人、對父母負責，我沒法像你一樣潇灑，只考慮自己，我、我還要顧及他們的感受，所以，我還是決定試試。”
“小聿，你別怪我。”
說着，許君身體前傾，伸出手想要握住上官聿的手，卻被上官聿輕巧的躲開了。
“你走吧。”上官聿輕輕地說，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情緒。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經空了、碎了、無藥可救了。
“小聿，你別這樣，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你把情緒發洩出來，我、我不想看到你這樣，我會難受的。”
上官聿緩緩地偏過頭，靜靜地看着滿臉寫着關心的許君，竟然笑了出來。
“分開吧，許君，別再見面了。”
……
回憶的“電影”緩緩落下帷幕，上官聿雙目放空地盯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感覺身下柔軟的床墊仿佛變成了泥濘的沼澤，将孤身一人的他一點點吞噬。
上官聿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向下沉淪，被全世界、被所有人抛棄，直到……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聿哥，”房門外，響起了左舟小心翼翼又充滿關切的聲音，“你還好嗎？我能進去嗎？”
沉淪暫停，沼澤停下吞噬，上官聿睜開眼睛，看着熟悉的一切，感覺好像重新回到了人間。
“聿哥？”等了一陣，也沒等到回應，左舟只好又叫了一聲。
“我沒事。”上官聿只好啞着嗓子應了一聲。
“那我進來吧？”
明明是一個疑問句，但左舟卻在話音将落未落的瞬間就已經推開了門。
原本還想拒絕卻沒來得及的上官聿：……
左舟進屋之後，先是快步走到床邊，緊張地将上官聿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确認他身上沒有傷口之後，才微不可聞的松了口氣：“聿哥，昊哥走了，他讓我跟你道歉來着。”
上官聿“嗯”了一聲，顯然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
“我累了，想睡了。”
這是要趕左舟走的意思，左舟聽懂了，但他假裝沒懂，賴着不走。
“我熬了點羊湯，天涼了，晚上濕氣重，聿哥你喝一碗再睡吧。”
“……”
“我給你端過來？”
“好吧。”
左舟笑了笑，然後一溜煙地跑走了。
上官聿躺在床上，看着左舟那年輕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心頭一軟，剛剛在回憶中狠狠痛過的情緒也跟着舒緩了許多。
他扶着床坐了起來，将自己移動到床邊坐好，等着左舟端來羊肉湯。
左舟很快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湯面上還撒了把綠油油的蔥花，看起來十分美味。
“聿哥，來，”左舟獻寶似的端着碗，站在床邊說，“你嘗嘗，可香了！”
“你放到這桌上。”上官聿擡手敲了敲床頭櫃，示意左舟把碗放下。
“這個桌子太矮了，你喝湯彎着腰多難受啊。”
“哦，也是，那明天喝吧，”上官聿說，“我有點累了，不想再去客廳了。”
“不用去客廳啊，”左舟說着，端着碗挪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上官聿的床邊、靠近他的身邊，“我坐這兒幫你端着碗，你拿勺子喝呢。”
“……”上官聿震驚地看着左舟，一時都忘了說話。
左舟觀察着上官聿的表情，想了一下，體貼地解釋：“我褲子幹淨的，聿哥，昊哥走之後我特意換了新的居家褲。”
這是褲子幹不幹淨的問題嗎？這是你坐在我的床上、坐在離我這麽近的位置的問題啊！
上官聿在心裏大聲地吶喊，但視線卻随着左舟剛剛的那句話而不可遏制地看向了他的褲子。
那是一條淺灰色的運動褲，軟綿綿的棉質，看起來有些舊了，但如左舟所說、确實很幹淨。
褲子服帖地覆在左舟的腿上，清晰地勾勒出他健壯的腿部線條，以及再靠上一些、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塊。
……
上官聿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聿哥、聿哥？”左舟歪着頭，“你怎麽了？”
“……沒事。”上官聿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左舟，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左舟眨了眨眼睛，不疑有他的往上官聿身邊挪了一點，有力的大腿甚至快要挨住了上官聿那雙過分瘦弱的雙腿。
“快趁熱喝吧，待會兒該涼了。”
“……好吧。”
上官聿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一點，然後就着左舟手裏端着的湯碗喝了起來。
溫熱香噴的羊肉湯順着食管滑入胃裏，給上官聿畏冷畏寒的身子帶去了一絲明媚的溫暖，也撫慰了他破碎冰冷的心。
在這個已經有些寒涼的夜晚，有這樣一個體貼入微的人、有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湯，上官聿發現自己竟然也是可以接受另外一個人魯莽的靠近的。
原來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孤僻、那麽獨立，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有人可以關心自己、可以陪伴自己。
原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這樣想着，上官聿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喝了滿滿一大碗的羊湯，直喝的渾身暖洋洋的，胃裏也舒服的很。
左舟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張衛生紙，笑眯眯地伸手，看起來似乎是想幫上官聿擦擦嘴，卻被上官聿偏頭躲開了。
左舟也沒什麽反應，仍舊笑着把那張紙遞給了上官聿。
“聿哥你擦擦嘴，需要我陪你上廁所嗎？或者我把尿便器拿過來？你在這裏方便？”
“……不用了。”這一次，上官聿拒絕的很快，“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出去吧。”
左舟觀察着上官聿的表情，讨價還價道：“那至少讓我把你推過去？”
“……好吧。”
左舟笑着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把碗往床頭櫃上一放，起身就摟住上官聿的肩膀，雙臂使力将人從床上抱到了輪椅上。
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瞬間轉移到輪椅上的上官聿：……
“聿哥你太瘦了，好輕，以後多吃點飯吧。”左舟邊說，邊已經推着輪椅往房間裏的衛生間走去。
越來越對左舟的靠近縱容并且習慣了的上官聿：“嗯。”
洛城市地處中部偏北，每年的十一過後就會漸漸變冷，直至步入寒冷的冬季。
可是今年，洛城市的溫度卻比以往降的更猛，十月中旬的時候就已經降到了十度以下。
上官聿天天在家，對外界的溫度感知并不敏感，他只是偶爾來到陽臺曬太陽的時候，會被窗外的冷風吹一下子，然後感覺有點冷了，再看窗外小區裏來往的人已經換上了厚實的保暖衣物，才覺察到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這麽冷了。
一天，左舟在學校參加一個什麽研學項目，一直到晚上10點多才回家。
這個點原本上官聿應該是在卧室裏躺着刷手機、準備睡覺的，但想着左舟說馬上到家了，便留在客廳等了一會兒。
所以，左舟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上官聿坐在輪椅上，一邊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一邊時不時低頭看下手機。
“我回來啦！”左舟心裏暖烘烘的，笑着大聲打招呼，“聿哥，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什麽？”
“嘿嘿。”
左舟一臉神秘地在玄關處迅速蹬掉鞋子，然後拖鞋也沒穿一溜小跑地跑到了上官聿身邊，拉開自己的夾克拉鏈，獻寶似的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個大大的烤紅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