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夜宴(4)
第一章 春夜宴(4)
明月清輝灑落下來,一條小路從遠處的竹林延伸出來,到雲意姿的腳下停住。
約莫十幾步外,颀長的影子連接着男人寬闊的身影,以鹘銜绶帶,服深綠色,緊束的箭袖飾以花紋绫。
看來是個有品階的護衛,且來頭不小。
深綠服飾,至少是七品以上,前世雲意姿作為深居簡出的媵人,自然不知道這些,只當他是個普通的武職衛。
這時聶青雪說話,聲線壓得極低,“公主對我着惱,恐是再難有出頭之日。”
男人沒有回答,聶青雪繼續說道,“不就是一盆花,死了就死了,周昙君那個……竟然要殺我。”
她的語氣裏有着淡淡的恨意,“在周宮時她便是如此,疑心極重,又下手狠辣,但凡手下人一有不順她的意,便是随意打殺。”
這話多有誇大的成分,男人不置可否,聲音如同一塊磁石般響起,“我可以安排車馬,将你送出宮去。”
聶青雪要的可不是這個回答。
她猛地扭過頭來,瞪圓眼睛,“不行!我不能走!”
男人負手而立,冷哼了一聲:“難道你還想要留在這?周國公主尚且罷了,起碼她是你名義上的主子,說到底,也是一條船上的人,這種關頭不至于對你如何。”
又說道,“可你還得罪了嘉憐宗姬。那位向來是不咬死人不松口,你惹上她,不是那麽好揭過的。”
聶青雪皺眉。
越嘉憐的事兒,确實棘手……
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你都看到了?”聶青雪有點兒心虛,微微偏過頭去,正對雲意姿的方向。雲意姿立刻将身體藏好,幸虧二人交談得專注,并沒有發現有人偷聽。
男人沉默,聶青雪卻是冷笑一聲,“是,你堂堂正六品親勳翊衛校尉,宮裏有什麽事能逃過你的耳朵。我得罪了那位鼎鼎有名的宗姬,你害怕受到牽連,不肯幫我,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了!”
無故被她指責了一通,那男人也不惱怒,淡淡地道,“那位王司徒,你不該招惹。”
雲意姿聽得點頭。
不錯,不僅招惹不起,還要有多遠躲多遠。王炀之此人,在高門貴女的眼裏,那就是個香饽饽,而他如此年紀坐到三公之一的位置,心機不可謂不深沉,這種人,恰恰是雲意姿最頭疼的類型,所以一早起,她就選擇了避開。
誰知有人看不破,哼了一聲:
“我招惹誰,同你有什麽幹系?”
一陣死寂。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聶青雪連忙挽救,“我不是這個意思……”
男人依舊沒有說話,聶青雪再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他的手,央求起來,
“你要幫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來找你。我不想再過那種任人欺辱的日子了。我過夠了!”
她的聲音裏帶了哭腔,“聶家失勢那會兒,真是連過街的老鼠也不如,我同小妹差點被那些官差活活打死。你以為我情願嗎,我也曾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我也學書習文,也知禮義廉恥,你以為我願意來這人生地不熟的王宮,來攀附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
她說到激動處,忽然扯下了披風,撕抓着自己肩膀處,失态地低吼:
“我也想嫁一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可是那都不成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身上這個‘奴’字!一輩子也洗刷不去!”
雲意姿垂下眼簾,不知不覺也撫上了肩膀處,不錯,這個“奴”字,是她們一生的恥辱。
前世被梁懷坤,将那一塊血肉生生剜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疼痛似乎仍殘留于四肢百骸……雲意姿攥緊手指,逼迫自己不去回憶。
男人按住聶青雪瘋狂的動作,“夠了。”
聶青雪也漸漸冷靜,聲音啞了下來,“只有當上主子,不再為奴為婢,我才能甘心。”
男人盯着她。伸出手,似是要拂去她臉上的淚珠,卻遲遲沒有動作。他蹲下身,将披風撿了起來,給她仔細地披在身上。
聶青雪一動不動。她穿了一件藏藍色的連帽披風,布料低調而華貴,在光下顯露出暗繡的櫻花紋路,卻針腳起毛,明顯是一件洗過多次的舊物。
季瀚清眼神微動,給她将帽子蓋好。
“我只幫你這一回,再也沒有下次。”
***
聽到後面,雲意姿皺緊了眉。
這人竟與殿中少監樊如春是熟識?
樊如春何人?
那可是天子近侍,尋常人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無。
原來是他。
她可不會忘記這個親勳翊衛校尉——季瀚清的大名。
至于為什麽會有這個人印象,全是因為這個季校尉乃是後來公子珏的得力大将之一,在一次讨伐梁國的關鍵性戰役中,打頭陣的就是季校尉,戰場之上不過一個來回,便将梁國大将斬于馬下,從此名震百國。
聶青雪吸吸鼻子,“我走了。”
季瀚清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雲意姿揉了揉站得酸疼的膝蓋,榕樹後的草地上早已空無一人,唯有月色如雪。
她剛剛站穩,有一把劍輕輕地橫在了她脖子上,一瞬間,渾身血液都被凍住。
“你是何人?”那人淡淡地問。
雲意姿不敢動,緩緩将持劍人看入眼中,果然是季瀚清。
而他也在打量她。
“今日那王炀之,是在跟你說話。你離開的時機,倒是恰好。”
“季校尉說的話,我可聽不懂,”雲意姿想勾唇,無奈這把劍近在咫尺,透亮的雪光倒影出她的面容。一看就是把鋒利無比的寶劍,見血封喉。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完美地控制好表情。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劍刃往前一送,雲意姿登時吃痛,倒吸一口冷氣。
前世,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也都沒有被誰用劍抵着脖子。雲意姿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這一條性命,就懸在這個人的手裏。
雲意姿感到空前的憤怒。
但是必須冷靜。
“自然是青雪告訴我的,”她輕聲,看着他的眼睛,“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季瀚清擰緊了眉,銳利如刀的雙眸緊鎖着她。
“校尉不信?可我确實與她交好。”
“總不能,只因為我想着避嫌,與王司徒保持距離,”她苦笑,“校尉就以為是我設了局,故意害我這個朋友吧?”
“我怎麽有那樣的能耐,不僅算準了王司徒會來與我攀談,更算準了嘉憐宗姬會在那個時候過來?”
季瀚清聽了,臉色沒有緩和:
“你為何偷聽我們講話?”
“清者自清,既然大人與她之間沒有什麽,又何必害怕。”
“我沒有害怕,該害怕的是你,”季瀚清已然不耐,眯了下眼,“你還給了她藥。”
沒完沒了?雲意姿一陣咬牙切齒。
這就是有後臺和沒後臺的區別,只不過聶青雪既然有這麽一座強大的靠山,前世為何還會死得那麽蹊跷?
那只能說明,要加害公子珏的人勢力極大!
雲意姿壓低聲音:“也是我疏漏了,沒有再三叮囑她那藥的用量。”是她疏漏了,大小姐也會随意去翻旁人的包袱,随意取用旁人的東西,全都當成自己的。
“我不相信你。”
“大人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我可以發誓,不将今夜所見告知任何一人。”
他抵得極近,那劍也随着他的靠近而壓入皮肉,一絲血線緩慢露了出來。
季瀚清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論嘴嚴,我只相信死人。”
雲意姿渾身發抖。
她真的毫不懷疑,這個人會把她一劍殺了。
他簡直就是個瘋子!
季瀚清臉上有狠色一閃而過,與此同時雲意姿也使出一招絕命踢,好在姿勢到位,一擊即中。
男人被她踢中要害,劍咣當掉在了地上,只顧捂着關鍵部位呻.吟,半天也直不起身來。
雲意姿立刻沒命地跑動起來,捂着滴滴答答漏血的脖子,強忍劇痛,跌跌撞撞地往有光的方向奔去。
遠遠在樹叢之後看見一個朦胧的人影,她撲将上去,不顧一切地大喊:
“救我,救我!”
恐懼到達頂點,重生以來,從未有過這樣恐懼的時候,如同走在刀尖上的每一天,若因為這麽一件可笑的事而前功盡棄,所有籌謀化成泡影,她絕對無法接受!
她撲到那個人的腳下,被他用兩只手穩穩地扶住了,才不至于狼狽地摔倒。
她緩緩擡起頭,少年蒼白的臉映入眼瞳,冰涼漂亮的雙眸垂了下來,裏面寫滿疑惑。
“是你?”
他皺眉,低聲問,“怎麽如此惶急。發生了什麽?”
她卻看着他牙根打顫,大睜的桃花眼裏湧出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
肖珏見狀抿了抿唇。
他躬下身體,輕輕抱住她的腦袋,将她摟進胸口,一下一下撫摸着那不斷顫抖的背脊,循循善誘:
“不要慌,別怕。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雲意姿緊貼着少年清瘦卻很溫暖的胸懷,張了張口。
她想說,有個叫季瀚清的想殺她。
她很害怕。
話到嘴邊立刻卡住。
不行。不能說。
不是什麽不想破壞這對未來君臣關系的破理由,只是她,不相信肖珏現在的力量。
他連自保都難,根本做不到保護她。
她只能尋求更加有力的靠山。
萬一告訴他真相,惹來季瀚清的忌憚與報複,她必死無疑。
于是雲意姿選擇磕磕巴巴地說謊,“人影。繁枝小苑有人影。”
前天子嫔妃被打入冷宮,死瘋大半,常有鬼影出沒。肖珏啼笑皆非,這個回答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怕鬼?”他的掌心壓着她順滑的發。
想到一向鎮定如她,還有這般脆弱慌亂的時候,且第一時間撲到他的懷裏,肖珏的心中有種滿足慢慢地溢了上來。
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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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雲意姿:底層練習生(有金手指)
肖珏:不被看好的童星,未來頂流
王炀之:全民愛豆
季瀚清:別人家的霸道總裁
周昙君:不靠譜的經紀人
聶青雪:後臺強硬的練習生
越嘉夢越嘉憐:拼爹姐妹組
啊啊啊一直忘記提了,男主字朝蕣,肖朝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