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月珰(1)

第一章 明月珰(1)

“你在發什麽呆?”肖珏瞥了一眼,“不就一個刀鞘,有什麽好看的。”

“木槿,”雲意姿喃喃,“這是木槿花。”

“又如何。”

雲意姿擡頭,臉色詭異。肖珏被她這種眼神看得頭皮一麻:

“幹嘛這麽看着我。”

雲意姿緩慢地搖了搖頭。總不能說,我懷疑前世我倆有一腿吧?

真是無稽之談。

那位使君多自命清高的人物啊,見到她恨不得金光罩頂,念兩句妖魔退散。厭惡的眼神隔着重重人群都能把她穿個透,又怎麽可能跟她滾做一處。

靠近半步不把她掐死就已經算很有風度了。

而且自己的眼光,不可能那麽差。

哪怕是喝醉以後。

肖珏被她長時間的沉默搞得有點不耐,哼了一聲。

“啊,”雲意姿回過神來,将刀鞘翻了個面,“做得很漂亮,尤其是這朵木槿……”也許只是形制相似吧,雲意姿暗想。

柔軟的指腹摩挲過上面舒展的花瓣:

“我很喜歡。”

肖珏的臉莫名一熱。他的字是朝蕣,正是木槿花的別名。

而她笑意如舊,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所說的話有多麽暧昧,肖珏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盯着刀鞘諷刺道:

“朝起暮落,有什麽可喜歡的。”

雲意姿拾起地上的匕首,“公子此言差矣。木槿雖說花期短暫,可它一朵花開敗後,其他的花苞會繼續開放,仿佛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它們每一次的凋謝,都是為了明天能夠更好地綻開,”

見他仍舊一臉毫無觸動的樣子,雲意姿不禁放柔了聲音,細問道:

“公子不覺得,很是溫柔麽?”

“溫柔?”

“嗯……一種溫柔的堅持,”雲意姿将亮銀色的刀刃緩慢地推入刀鞘之中,眼睛把他盯着,“而且木槿花還有一個象征。”

“象征……顧念舊情。”

随着這四個字念出,肖珏恍惚了一瞬。

舊日場景仿佛在眼前重現,還有那刻意回避的不堪的記憶,像有一層薄膜把那些黑暗與溫暖包裹,半點也透不出來。

母親……似乎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兩個字了,心中一陣極微的抽痛。

雲意姿将匕首交到他的手上,無視他神情莫測,低聲問道:

“方才公子,是想殺了我麽。”

肖珏一震。

他擡頭,接觸到了女子有些涼的眼神。

她看出來了,是,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他的臉色在剎那間失去血色,變得慘白,極幽黑的瞳仁,眼底一抹绀藍若隐若現。

他一把反握住她的手,隔着纖細的指,握住了那把入鞘的匕首。

“我沒有。”他看着她,有點生氣。

雲意姿仍舊淺淺微笑,“公子為尊,我為卑。您若是想要我的命,我也無可奈何。”

肖珏眉頭一攏,語調驀然一變:

“我不知道是你。”

雲意姿臉色不變。她也慶幸自己于他有恩。若是旁人,恐怕就橫屍當場了吧?

她淡淡地想。

“抱歉,貿然出現在這裏,”雲意姿微微颌首,長發一縷一縷垂落,“也很抱歉我聽見了您跟那位大人的談話。更抱歉的是,我不能裝作沒有聽見。否則,這終究會成為橫在公子心頭的一根刺。”

肖珏幾乎是立刻就接道:“但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對麽。”正常的詢問,眼底卻流露出了一絲森寒,雙眼一絲不錯将她鎖住。

多冷血啊,這就是他的本質。

“那是自然。我心中想要公子安好,便絕不會出賣公子。”雲意姿垂下眸,溫和地将被他抓住的手抽開,一點點肌膚分離,“只是……”

“公子很介意同那位老将軍的關系麽?”

肖珏頓了一頓:“他是我母親失散已久的兄長,我曾經聽母親提過,只一直不知身在何處。這十多年都沒有出現,可,我母親死了,他突然就出現在我面前,自稱是我的舅舅。一副很重視我,想與我修好的表情。多荒唐,不是麽?”

他輕輕一笑,露出細白牙齒,殷紅的嘴唇薄如玫瑰。

這個人,很難相信任何人。

若非自己救過他的命,恐怕不知還要花多少時間與精力才能獲取他的信任。

雲意姿點點頭,溫聲勸道:“可是公子不妨試着接納他。”

在他僵冷的表情中,她嘆了一口氣,“我沒有父母,知道親緣得來不易。”

“我希望公子前途似錦,自然也希望公子在這世上能夠有親有故,有所依靠。有那麽一個,能夠放下一切重擔的去處。”

她的眼中微微燃起向往,又很快落寞了下來,像一捧燃盡的灰。

她……她竟然沒有父母麽?

是了,這并不稀奇,燮國也有許多家人子,從小長于、養于高宅,卻不知生身父母何人。

肖珏看着她,頭一次對那些人生出了可憐之情。

雖不能感同身受,卻可憐她們的孤苦無依,這一分可憐,是從這女子身上看見,被她引起。

故而,他最是可憐她。

然這可憐中,又帶有那麽一絲想要給予撫慰的沖動。

肖珏心中百轉千回,把手攥緊,忍不住想向她走去,腳步邁出了一點點,又定住了。

不行,他告訴自己,不能那樣。為什麽不能,他又說不清楚,憋得臉色泛紅。

今日的情緒起伏太大,不是什麽好的兆頭。

雲意姿挑眉。

少年一副想靠近又克制的模樣,看着她的眼裏還帶了點……憐惜?

奇怪,方才她明明不是在賣慘啊?

她明明是在給肖珏指一條明路,得同那位将軍搞好關系,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前世百國宴結束一個月不到,王宮中便突發宮變。

太尉虞執被殺,鎮壓叛軍的段衍将軍居功至偉,新王登基後,對段衍大加封賞,予其掌控天下兵馬的太尉之職。

人人争先恐後都想巴結這座大山。

然而段衍此人極為護短,又一心補償流落在外的妹妹與其子,決意擁立公子珏。

後來塵埃落定,肖珏入主奔晷臺,段将軍便解甲歸田。這些事在百國間流傳許久,不算什麽秘密了。

毫不誇張地說,段衍此人,正是肖珏能夠推翻那位根深蒂固的前太子的重要籌碼。

只是就剛剛的談話聽來,倆人如今的關系還沒有那麽和睦就是了。

雲意姿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又順着他的角度出發,好言相勸了幾句。肖珏并沒有應承什麽,抿了抿唇,卻将腰上的玉佩解了下來,将那把匕首妥帖地別了上去。

雲意姿松了口氣。她知道他這舉動相當于聽進她的話了。

少年人腰細,他又是一身白衣,文弱氣兒極重,将刀一佩,立馬增添了幾分典雅與英氣。

他走到案邊坐下,匕首在他勁瘦的腰間微微晃動。

雲意姿的臉卻是僵了一僵,又想起那副情景,像是在腦子裏紮了根,怎麽也揮不出去。

肖珏很是奇怪,低頭看看,“怎麽,有什麽不妥麽?”

雲意姿将目光別開,“無事。”

“話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被抓了壯丁。”

肖珏唇邊淡淡一勾,好整以暇地聽下文,“如何呢?”

雲意姿走過去,端起茶壺給他斟滿,“遇着幾個小宮女,縮在假山裏咬耳朵。誰都不願意來這屋伺候,說是……”

怕你,雲意姿及時截住了話頭,“有一個把我攔住,讓我來送這壺碧螺春。”

“你不會拒絕麽?”肖珏指了指對面的蒲團,示意她坐。

“公子沒看見她們的神色,就像要哭了一般,我可看不下去,”雲意姿在他對面坐下,握着茶盞,“想着不是什麽苦差事,又能見着公子,我便來了。”

自動解讀成想見你。

她側臉弧度優美,光影将五官分割,鼻尖玉潤,唇色鮮嫩。

肖珏抵住盞邊,低低嘟囔,“別說這樣的話。”

“嗯?”雲意姿看了過來,他又不肯說清楚,好一陣支支吾吾,“想見就來見,飲綠小榭又不攔着你。”

雲意姿“噗嗤”一笑。

愈發篤定前世與她糾纏的,定然不是這一位了。

純情到甚至有些單純的地步……就算後面性格再怎麽變,一個人的習性也是改不了的,依他這性子,總不至于随随便便就上了女人的榻。更何況,前世那位使君與她根本就沒有什麽淵源。

當然她自認也不是随便的人。要怪只怪那夜的酒太醉人、月色太迷人……總之,往事不可追,全當成是前塵绮夢一場罷了。

“最近你有沒有遇到什麽可疑之人。”肖珏随口提起。

雲意姿想了想,搖頭:

“沒有啊。公子擔心我麽?”

“擔心?”肖珏反問,輕嗤了一聲,“只是覺得若你被害,豈不是便宜了幕後之人。我只是不想令仇者快罷了。”

“公子覺得欠我一條命?”雲意姿笑道,“那您今日也放了我一馬,咱們兩清了。”

肖珏臉色一沉,兩清?

不知哪裏又觸逆鱗,雲意姿連忙給他斟茶:“好好好,我知道公子只是擔心我。”

肖珏不喝,将盞重重擱下。

頗有點惱羞成怒地睨着她,“你且說說,我為什麽要擔心你?”

“我不是公子的朋友麽?”

“大膽,”肖珏低聲呵斥,嘴角卻勾了起來。發覺不妥,立刻板起了臉:

“好大的面子,敢跟我稱朋道友。”

“那,”雲意姿半點不懼,撐腮看他,

“公子特意派那兩位郎君前來,又是何故?”

加重了“特意”二字。

“咳……咳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