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過往(一)

20 過往(一)

寧紛失魂落魄了一整個下午,期間鄭子揚給她打來電話,跟她解釋關于黎雪的事情,鄭子揚說,黎雪是因為爺爺去世,才突然來找他的,鄭子揚還說,黎雪的爺爺對他很好,小時候他父母忙,都是黎雪的爺爺過來學校接他跟黎雪回家。

身邊的老人突然逝世,鄭子揚顯然有些感傷,他在電話裏的聲音很低落,說到了這個年齡,不得不接受身邊有人離開,所以更要珍惜眼前人。

鄭子揚還說黎雪之所以養成了如今驕縱的性格,是因為父母早就離婚,各玩各的,在外面有私生子,實際上真正關心她的只有這個爺爺。鄭子揚柔聲安慰她,他這幾天會回黎雪的老家幫黎雪處理關于他爺爺的後事,是因為黎雪的爺爺也是把他當成親孫子一樣疼愛,叫她不要多想,在家等他,他很快就會回家。

鄭子揚很少這麽有耐心地跟她解釋關于他跟黎雪的事情,原本寧紛是應該高興的。可那一刻她只是神情木然地聽完電話,呆坐在沙發上。

此時此刻繁雜的心緒讓她完全無法與鄭子揚共情,她沉浸在自己的秘密被林錦琛發現的恐懼中,慌亂不能自已。

雖然林錦琛沒有多說,但內心深處的恐慌卻讓她思緒冗雜,他到底還知道什麽?

他既然已經知道她曾經叫寧小玲,那是不是也猜到了她并非如之前所說的畢業于雙一流大學,而是一個連本科都沒讀的社會小妹,在考進高校做行政之前,她在社會上打過好幾份零工。她也并不出身在小縣城的書香門第,而是西南邊陲一個貧窮落後的小村莊。

在婚姻這座圍城的角落,她掩埋了一個裝着秘密的盒子,她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卻沒想到那個角落被人松土,散出潮濕幽暗的氣息,裏面的東西是她自己才知道的爛臭,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有多怕這些東西被人掀開。

可林錦琛卻翻出了這個潘多拉盒子......

憤怒和惶恐讓她情緒失控,華麗的衣帽間內,透明的玻璃門內擺滿了各類奢牌包包衣物,一貫溫柔的女人面目猙獰,将展示臺上的香水砸了個遍。

寧紛怨恨地想,黎雪這對夫婦一定是來克自己的,一個介入她的婚姻,一個非要揭開自己的秘密。

一夜沒睡,寧紛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站在鏡前,看着自己發暗的眼底,勉強地牽起唇角。

叫來打掃衛生的阿姨問見滿屋子的香水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寧紛面無表情地交代她,昨晚自己不小心打爛了衣帽間的香水,讓她去衣帽間打掃的時候注意碎玻璃。

阿姨看着滿屋子的狼藉,回神說好,只是異樣的陽光還是忍不住投射到了寧紛身上,在她印象裏,寧紛一向性格溫柔,做事不急不緩,這是受了什麽刺激?怎麽會突然間打爛這麽多東西?

這幾日廣州總是下雨,城市灰蒙蒙的,寧紛在去上班的途中遇到一個行人橫穿馬路,她吓得立即踩了剎車,車胎在潮濕的馬路上劃出一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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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寧紛慌忙下車,她沒有撐傘,精致的頭發很快沾上細密的雨絲,在喧嚣的馬路上,她慌亂地大聲問:“你怎麽樣?”

年輕女孩穿着餐飲店的工作服,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搖搖頭說:“我沒事......”

見她似乎沒事,寧紛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四周都是滾滾車流,心裏的後怕疊加昨晚一夜未眠的煩躁讓她忍不住發火:“你不懂遵守交通規則嗎?!為什麽要橫穿馬路!”

年輕女孩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呵斥吓懵了,惶惶然:“我......因為我上班要遲到了,斑馬線在很遠的地方......”

“領班說遲到一次要扣100塊錢,可我一天的工資也就是250塊錢......”

女孩發絲淩亂,她的傘掉落在地面上,衣服和頭發都濕了,因為害怕全身有些發抖。

寧紛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一瞬間有些恍惚。

腦海裏晃過幾個畫面,她剛來廣州的時候,也是在一家餐廳當服務員,她的領班是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老板的親戚,對她很是苛責,有一次不小心将茶水濺在客人的衣襟,客人沒有說什麽,領班卻罰了她一個月的工資。

那個月她沒有錢交房租,只能求房東賒賬一個月,房東是村民的兒子,模樣猥瑣,面色蠟黃,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早就盯上了她的美貌,赤裸裸地提出,如果能陪他睡一晚,他可以直接給她免租金。

寧紛又氣又怕,連夜搬離了房子,她手裏只剩上個月工資花剩的兩百塊錢,拎着單薄的行李,在馬路邊忍不住痛哭,那天也下了雨,跟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年輕女孩早已經離開,直到後邊的車鳴笛,寧紛才回過神來,神色麻木地坐回到自己的車內。

她再也無心上班,在微信上跟領導請了假,王姐很快就回複說好,也許是這段時間請假太頻繁,還問她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寧紛回複說,沒有,就是最近身體不太好,想休息下。王姐說,那好好照顧自己。

寧紛緊緊地抱着手機,看着方向盤上的車标深呼吸,如今她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關懷她的領導,又有一位年輕的富豪丈夫,富裕的物質生活,她再也不用住在廉價、逼仄、看不見陽光的城中村,也不用害怕半夜醉漢的敲門聲,從門縫底下伸進來的皮帶。

女人握住方向盤,掌心跟皮質品摩擦發出滋滋聲響,她咬牙,目光冰冷決絕,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付出了這麽多的努力才換來如今的日子,決不能因為林錦琛就毀掉。她絕不要回到過去。

美容院的包房內,音樂輕柔舒緩,兩個穿着統一服裝的年輕姑娘低眉順目地将下午茶送至房間內,蘭姐笑盈盈地跟身側的女老板介紹道:“咱們店的員工都是經過統一培訓的,先前在高端店招了一批人,帶來了好的經驗技術,然後我就要求她們對這些新員工做一對一的培訓,後來頭批人走了,好經驗還是留了下來。”

Amy拿了塊小點心,細嚼慢咽:“這點心差了點,香精味太重,買來也沒人吃吧?”

蘭姐臉微微一白,Amy将吃了半塊的蛋糕放下,看向她:“你沒有想清楚這家店的定位,要走高端,各方面細節都很重要,那些富太太什麽好東西沒吃過,沒體驗過?我看目前各方面都差了點。所以,這半年經營報表的虧損,也是有原因的。”

蘭姐挨訓,心裏有隐隐不服,忍不住辯解道:“Amy姐,咱也沒那麽差吧,這半年經濟不好,消費大盤本來就疲軟,但是我們還是留存住了很多優質客戶,我們這兒最大的客戶是君揚集團鄭總的太太,一年在這兒消費一百多萬。”

“鄭太太?”

“對。上回您第一次來咱們店裏考察,她就在我們這兒。”蘭姐趁機邀功道,“這個客戶可是我花大力氣維護下來的,她對我們這兒很滿意。”

Amy看着她似乎很得意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聲:“你維護下來的?”

蘭姐說:“對。我給她提供的是一對一的服務,她可喜歡上我這兒了。”

蘭姐對寧紛的過去應該一無所知,Amy也不想多談,于是岔開話題,淡淡道:“這樣吧,下周你去我上海另一家門店參加培訓,學習那邊的管理經驗。現在經濟是不好,但不代表沒有人消費,只是競争更加激烈了而已,下半年我手頭還有幾個客戶介紹給你,都是剛嫁給有錢人的富太太,有的是嫁給明星,有的是嫁給企業家,你好好維護着,争取下半年的業績做一些沖刺。”

蘭姐一聽到Amy要給她介紹客戶,喜上眉梢,她的工資是跟美容院的業績挂鈎的:“好,好的。”

蘭姐并不知道Amy姐哪兒來那麽多客戶,這位幕後老板十分神秘,蘭姐只知道她單身,早年是靠開高端會所起家的,不光認識很多漂亮女孩,還認識很多有錢老板。

會所具體是做什麽生意的蘭姐不知道,但男女之間能有什麽生意?情色罷了。有錢人的第一桶金大多都是黑的,蘭姐曾經猜測Amy或許也是這樣。

當年蘭姐跟Amy認識,是因為她當年的美容院瀕臨破産,走投無路,經過一個有錢的遠房親戚的介紹,這才認識了Amy,從那時候開始幫她打理一些生意,才度過難關。

蘭姐對Amy一直是感激的,所以這些年幫忙打理美容院也是兢兢業業,雖說成績不大,但也不難看,Amy的主要營收并不在這裏,所以也就由着美容院這樣不溫不火地經營。

Amy起身:“今天就這樣,我先回上海了。”

蘭姐連忙說好,兩步跑前面幫忙開門,問了句:“Amy姐,我送您去機場?”

Amy擺擺手說不用,她看了眼手機裏發來的短信,揚眉。

離開美容院後,她步行至附近一家私密性極強的高端茶室,拉開門後,她打量坐在沙發上,眼神空洞,頭發淩亂的女人。

Amy揚唇,語調平靜,似乎這種場面對她來說已經是稀松平常:

“怎麽了?把自己搞成這樣?”她微笑着叫她的名字,“寧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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