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緊張你心跳這麽快?
第2章 第2章 沒緊張你心跳這麽快?
氣氛趨近于詭谲。
在沈今延的目光下,白荔低頭一看,發現駝色的風衣外套上面,是一排緊扣的紐扣。她趕緊擡起手解扣子,下意識道歉:“不好意思。”
沈今延沒理人,拿着聽診器靜等。
風衣紐扣總共7枚。
白荔被他身上的茉莉淡香搞得難受,平均解一顆扣子就要打一個噴嚏。
七個噴嚏後,她總算解開全部的扣子,露出裏面的內搭。
內搭是一件加絨的白襯衫,白荔停下動作,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
她只得擡頭看向沈今延,用眼神詢問。
這一回,沈今延總算有了反應。
他拿着聽診器的手伸向她,習慣性地用左手。
在白荔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是個左撇子,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天才都是左撇子。
也正是因為沈今延用的是左手,才讓白荔看見,鑲環在他修長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一枚很素的戒指,無花紋,無任何的巧思設計,卻是很适合他。襯着他冷色的皮膚,紋路很淡的手指,顯得剛剛好。
白荔擡手捂住鼻子,克制地又打了個噴嚏,難受得很。視線卻不動聲色在戒指上凝定。
原來沈今延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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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真的太長。
兩千多個日日夜夜,沒有人會留在原地。
沈今延拿着聽診頭的手落在她的心口,輕微的抵壓感讓白荔回過神。
她擡頭,看見垂着眼的他。
男人瞳黑睫密,漂亮深邃,會讓人産生覺得他這人很深情的誤判。不過他眸底淌出的疏冷淡漠,是怎麽也藏不住。
她又捂着鼻子打了兩個噴嚏。
沈今延按了按聽診頭,挪動,再按了按,再輕微挪動。
這舉動,像是不太能夠聽見她的心音。
果然,他在下一秒撤走聽診頭,對白荔淡淡說:“把外套脫了,解襯衫的扣子。”
白荔沒思考,問了句很蠢的話:“隔着衣服聽不見嗎?”
“這位患者。”沈今延秉持着一個醫生應有的職業道德,給她解釋,“隔着衣服也能聽,但你穿的是加絨襯衫,我聽不清楚,為了不影響後續的診斷,還是麻煩你脫掉。”
這位患者。
白荔覺得這幾個字有些刺耳,他的語氣陌生冷淡得就好像是,今天是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關系也是最尋常的醫患關系。
白荔點點頭:“好的。”
她把肩上的白色鈎編口蓋包取下,放在診桌的一角。
再脫掉風衣放在并攏的雙腿上。
白荔解掉兩顆白襯衫的紐扣,輕聲問:“可以了嗎?”
沈今延:“再解一顆。”
“哦。”
白荔解掉第三顆紐扣。
這時候,她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白皙顯眼的漂亮鎖骨和頸項。
幾縷烏黑的發垂散其中,平添純魅。
沈今延目不斜視,沒有看不該看的地方,只慢條斯理地把拿着聽診器的手伸進她的領口。
鋅合金的聽頭和男人微涼的指尖同時觸到白荔胸口。
涼得她打了個哆嗦。
他的手和從前溫度一樣,涼悠悠的,哪怕在夏天也一樣。
沈今延的腕骨停留在她領口處,是她垂下目光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低頭看了眼,看見他卷起的白色袖口,以及伸出袖口的手臂上那些脈絡和微微鼓起的青筋。
這不禁讓白荔想到一些從前——
從前她總說他的手好看,每當她說,他就會用手輕輕握住她的腰,然後目露滿意的端詳:“這樣更好看。”
暧昧的片段在腦中瘋狂閃回。
引發快速的心跳。
十多秒過去。
聽診頭始終沒有從她的胸口移開。沈今延的手持續移動,微微地按壓着,凝神聽得很仔細。
聽着聽着。
“這位患者。”他突然開口,語氣很是漫不經心,“你很緊張?”
白荔忽略掉臉頰上微微的熱意,裝出一派無事的模樣,平靜開口:“沒緊張啊。”
沈今延懶懶垂眼,深邃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沒緊張你心跳這麽快?”
白荔:“……”
這一瞬間,她的後悔達到阈值。
今天就不該推開這間診室的門,這和被公開處刑有什麽區別?
靜了好一會兒。
其實也沒多久,只是尴尬将時間的流逝拉得無限長。白荔與他對視着,腦子裏一片空白,未經思考脫口而出:“可能是因為我心虛吧。”
除了這個,白荔想不到更合理的說辭。
見到他,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心虛更合理一些。
不管怎麽說,她的确是該心虛的那一方。
這下換沈今延沉默了。
白荔倒是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鮮明情緒。他只是很疏冷地看着她,冷中又帶着點審視和細究,直勾勾看着,像是真要從她的臉上找出點心虛的蹤跡才行。
白荔又想到他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現在已經是結婚人士,她主動去提起兩人間的那點感情糾葛多少有點不合适。
想到這裏,白荔清了清嗓,故作鎮定地把話題轉開:“沈醫生,聽出我的心髒有什麽問題了嗎?”
很好。
這樣的處理方式簡直完美。
沈今延卻不肯成全她自以為是的完美。他眨了一下眼,唇角微勾出輕蔑的弧度,“……心虛?”
白荔呼吸一凝,鼻子癢得厲害。
在又一記噴嚏聲後。
沈今延把聽診頭從她領口取出,慢條斯理地摘耳塞。在摘第二個耳塞時,他以不經意的口吻,問得直白:“像你這樣沒有心的人也會心虛嗎?”
直白得讓白荔的臉色一變。
偏偏他的語氣又淡得厲害,讓她一時分不清,他是真的在計較還是輕描淡寫地單純想怼她一下。
白荔管理好表情,思緒輕轉,然後決定以玩笑形式帶過。
“我有心的。”她索性沖他微微一笑,“你剛剛也聽到我的心跳了不是嗎?”
“……”
沈今延的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轉瞬即逝。
白荔再次看向他時,他的表情又恢複到清冷無虞,仿佛剛剛那一眼是她的錯覺。
她保持着微笑,沒讓氣氛繼續往下掉:“所以沈醫生,我的情況怎麽樣?”
沈今延讓聽診器落回頸間。
他轉身回到診桌裏,坐下的同時開口:“你的心跳有雜音,根據你的描述,懷疑是心髒瓣膜有問題,也不排除是先天性心髒病,先做檢查。”
笑意從白荔臉上消失。她抿了下唇:“如果是先天性心髒病,不做手術只吃藥的話可以嗎?”
沈今延不知道她怎麽得出的判斷。他沒回答,只是冷淡重複:“先做檢查。”
白荔把白襯衫的扣子扣好,穿上風衣,又把包挎到肩膀上。她不死心地追問:“先天性心髒病的話,到我這個年紀才出現症狀也是有可能的吧?”
檢查都還沒做,她是怎麽得出自己就是先天性心髒病的結論的?
沈今延大為不理解。
他開始在電腦上給她開檢查項目,淡聲反問:“你是醫生還是我是?”
“……”白荔語氣弱下去,“你是。”
察覺到她狀态掉得很快,沈今延不由擡眼掃了她一下,頓了下,還是選擇了回答,“有可能。”
開好檢查項,沈今延把就診卡和檢查單遞還給她。白荔一并接過手裏,低頭查看——X線檢查,超聲心電圖,心髒彩照,心電圖檢查,血常規檢查。
一大堆檢查,做完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
有些檢查上午做,下午才能拿到檢查結果。想到這點,白荔問:“我回來找你的話,你還在這兒嗎?”
沈今延盯着她,若有所思片刻,說:“這裏一直會有醫生,檢查結果給誰看都一樣,不用特意找我。”
“……”
意思很明顯,千萬別找他,他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最好再也見不到。
不僅如此,沈今延還語氣平靜地補充:“非要找我的患者,可都病得不輕。”
白荔:“……”
一句話搞得她心裏直打鼓。
在她聽來,就是一種不露痕跡的諷刺。
“知道了。”她站起來,“謝謝你,沈醫生。”
“嗯。”
白荔轉身時,餘光仿佛捕捉到男人的目光似乎越過電腦看向她。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回頭的必要,只當是一瞬間的錯覺。
出診室時,門外的兩位阿姨還圍繞沈今延聊得熱火朝天,其中一句是——“閻王要你三更走,沈醫生留你到五更。”
有實力就是有底氣。
怪不得他會說找他的病人都病得不輕那樣的話。
檢查完等着拿報告的當口,白荔拿出手機給好友江小芙發微信。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猜我今天在醫院遇到了誰?】
江小芙是她的發小,小時候兩家是對門兒,她和江小芙互相到對方家吃飯是常事,兩家人都當自家有兩個閨女。她們吵吵鬧鬧着一起長大,小學時上體育課,因為争搶一根單杆的使用權而大打出手,兩人都挂彩嚴重,流着鼻血被請家長,并決定從此絕交。結果第二天早上,兩個小人兒背着書包同時打開家門看見對方時,又傻乎乎地沖對方笑了,瞬間化幹戈為玉帛,手拉手一塊兒上學去了。
江小芙回得很快,不過沒問她遇到了誰,而是問:【去醫院幹啥?你咋了?】
白荔往椅背上一靠,呼出口氣:【心髒不舒服,來看看。】
江小芙:【?】
江小芙:【白大記者,你之前在央臺工作的時候都沒這麽累吧?現在到個地方電視臺都累出心髒病了……】
白荔:【……】
幹記者這行在哪裏都累,不過從嚴謹的角度,浮周市電視臺的工作強度還是沒有央臺的大。央臺是絕對的高壓,緊迫,從前期的開會報選題,準備采訪提綱,到采訪寫稿交稿,沒有哪一環是輕松的,交稿後挨批通宵修改是常态。
現在到浮周市電視臺,工作強度降三分之一,個人時間更多。這也是她從央臺辭職的主要原因。
白荔:【我遇見沈今延了。】
那邊沒了動靜。
大概三秒後。
江小芙甩來滿屏的感嘆號,占據整個對話框。
白荔:【哎。】
江小芙:【是那個長得超級帥又是個天才,但是你卻把人家甩得很慘很慘很慘的沈今延嗎?】
白荔看着江小芙的描述,目光落在很慘兩個字上面,頓時又生出無力的心虛感。
白荔:【是他。】
江小芙詢問:【具體什麽情況?】
白荔把與沈今延的重逢時刻,完整地用語音給江小芙講了一遍。
江小芙聽完,發來評價:【他結婚了!還徹底忘了你……我怎麽這麽不信啊。】
白荔理智感慨:【七年了,這很正常。】
江小芙:【可是你就長着一副讓人難忘的臉……】
白荔回過去六個點。
其實江小芙說得一點都沒錯,白荔的确長着一張讓人難忘的臉。
骨相好到出奇,高眉骨搭配水感十足的杏眼,是特別明豔清純的長相,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把無辜感和親和力給拉爆。
是随意的一撇就能給人留下驚鴻印象的長相,斬男都是其次,斬女是真的,數不清的女孩子被白荔的長相攫住過視線。
白荔自己也願意大大方方承認,當年在圈子裏爬得那麽快,在同齡記者還在摸索階段時,她已經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央視女記者,也得歸功于她長得還行(沒臉誇自己太過分,只能說還行。)
起因是很簡單———
22年的時候有一則關注度很高的新聞,事關本市幽金村的暴力拆遷。
那時候的幽金村偏僻落後,剛開始建設,項目多,政府批下來的錢也多。村裏有對兄弟倆,哥哥是村委會主任,弟弟是包工頭。兄弟倆幾乎壟斷村裏所有工程,有村民對拆遷款不滿的,或者也想搞工程分一杯羹的,都會被弟弟帶人上門找麻煩,砸東西打人,無惡不作,甚至鬧出多條人命也毫不收斂。哥哥負責擦屁股,傘撐得何其大。村民們苦不堪言,投訴多方無門,就想着找記者曝光此事。
可窮山惡水出刁民。多家記者紛紛被打得逃出幽金村,其中一個男記者開車去的,第二天車被卸得只剩下一個寡殼。
當時白荔僞裝成一個采風的女大學生,成功在村裏住下,蟄伏半月之久,終于冒着風險拍到村霸們的暴戾行徑,有了一段超級高清的視頻。
新聞播出後引發軒然大波,而報道此事的記者也被人們扒出,她以一張簡單的工作照在迅速在網絡上走紅。短短一周時間,她迅速在網絡上走紅,輕松收獲流量,名聲,無數國民的關注。
那個月的最後一天,她收到了央臺新聞評論部抛來的橄榄枝。
因為漂亮,讓她火得輕輕松松。
這一點常讓江小芙羨慕嫉妒,認為女娲捏臉時肯定偏了心。
做為白荔最好的朋友,江小芙清楚她的條件,也清楚她前男友沈今延的條件。
對此,江小芙直接進行了一波分析:
【他從小就是神童,咱們還在讀高中的時候人家都拿下博士學位了,還長得絕,這樣的條件哪個妹妹不喜歡啊?】
【英年早婚也正常啦。】
【都過去了!!】
也是。
都過去了。
白荔回過去一個假笑男孩的表情包。
盯着對話框的聊天內容發了會兒呆,白荔又想到沈今延無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傷春悲秋的情緒無端被勾出來了些。
一分鐘後,白荔發了條僅家人分組可見的朋友圈。
【只有傻子才會留在原地。】
發完後,她不禁地想,在兩人當初鬧分手的時候,沈今延可能當過一段時間的傻子,但他不可能一直都當個傻子。
哪個正常人願意一直當傻子?
白荔又想到兩人徹底分開的那個夜晚。
冬春交接的季節,在下一場酣暢淋漓的雨夾雪。深夜十分,雨雪紛紛讓寒意無孔不入,月光是靜止的慘冷色。
十字路口的報亭檐下蜷縮着條黑色野狗,野狗凍得瑟瑟發抖。
站在野狗旁邊的少年也瑟瑟發抖,他渾身淋得透濕,垂額黑發粘着額頭,交織錯亂地遮擋着眸光破碎的黑瞳。
他的臉色比月光還要慘白。
“白荔。”沈今延嗓音沉得吓人,有點顫抖,顫意被他克制得剛好,“你把我當垃圾是嗎?”
“……”
白荔至今都記得,當初從心髒深處湧出來的酸澀感。
她看着狼狽破碎的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絕望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對她啞聲說:“只有垃圾才是說扔就扔的。”
那時候的白荔,真是做到了親手折斷了他驕傲的脊骨,将他擊得潰不成軍。
那時候的沈今延,和他腳邊蜷着的野狗沒兩樣。
同樣的狼狽,同樣的無歸處。
她只能垂下眼,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接下來。
白荔沒敢再擡頭看他一眼,聽見他自嘲地冷笑一聲。
“好一個對不起。”他在月光裏退了一步,“你完全是個沒有心的人。”
她持續地沉默着。
月光召喚着雨滴和雪點子,它們飄蕩着下墜,進行着無序的排列組合,凄冷無情地将少年圍剿捕殺。
七年前的那個夜晚,沈今延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白荔,別讓我再遇到你,否則我肯定不會輕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