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話說這秦家可謂是元陵地界上有些頭臉的世家大族,祖上風光延綿,在永和年間曾出過一位名聲威望的太傅,在永嘉年間出過一位二品尚書京官,祖上先祖們更是中了舉人無數,這才為秦家争下了這百年世家門楣。
秦家可謂是百年世家大族,只近百年門庭沒落些了,秦家本族未曾出過什麽顯赫人物。
不過好在秦家祖上開枝散葉,父輩一支不起眼的旁系堂叔曾于數十年前在本族的扶持下竟一朝考取功名,直入翰林院,後又外放為官歷練十數年。
現如今外放期限已滿,正待被調遣回京任命,在外熬了這麽些年,想來此番定能升遷發達,光宗耀祖的。
本族現如今雖不算顯赫,但憑着先祖們掙下來的這份家業,日前在元陵倒還算受人尊崇。
秦家世代文人,秦家大老爺曾中了舉人,後一連着三次考試卻遺憾與進士無緣,不過憑着秦家大老爺的風姿玉貌,竟破天荒的分了個教谕小官。
因着不錯的政務,現如今已熬到了從六品知州通判這一位置。
在一衆舉人中,已算是頂了天了。
秦家大老爺政務勤勉,生性灑脫風趣,風評不錯,且家宅太平清淨,這諾大的後院,便是沒得兒子,也不過才一妻一妾,比不過二房二老爺後院那滿屋子噪噪雜雜,莺莺燕燕。
其實這妾氏還是當年袁氏有孕時,老夫人心疼兒子,又見袁氏性子過于嬌嫩,未免不會伺候人,這才特意從自個跟前挑了一名老實穩重的丫鬟送了過去。
卻不想,不過才那麽一二回,竟也争氣懷上了。
為此,當時已大肚便便的袁氏可沒少與秦老爺鬧騰。
秦老爺相貌雖風流,人倒還算是長情的,且與袁氏乃是少年夫妻,感情向來恩愛和睦,不過是遵守孝道,不好拂了母親的意。
又或者每每于夫妻二人間鬧了脾氣,一時氣不過,這才偶爾往妾氏屋裏去上一二。
妻是妻,妾是妾,前為主,後為奴,秦家世家大族,向來段得清明。
這位妾氏便是筱姨娘,生了庶女後,便由老夫人做主擡做了姨娘。
筱姨娘住在南院的一座小院,院子不大,不算金碧華麗,但勝在精致別致,且有庭有院,裏頭被人精心打理着,倒也顯得有幾分雅致。
此刻,只見炕桌前正坐着一名三十歲出頭的婦人,身形窈窕纖瘦,瓜子臉面,面白如雪,眉目如畫,雖已身為婦人,依稀可辨年輕時乃是個絕佳清秀佳人。
只許是性子寡淡,似并不常笑,眼角似已有幾折褶子,平添了些歲月的痕跡,且身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褂子,雖料子軟滑,樣式精致,到底過于老氣些了。
此人便是大房妾氏筱姨娘。
筱姨娘此刻正坐在炕桌前做着針線,眉間偶爾輕皺,似有心事,只手下動作熟練,一針一線并未曾落下。
正在此時,只見外頭一五十左右的婆子掀開了簾子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走到林氏跟前低聲耳語了幾句,筱姨娘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正欲起身。
然而一時不知想到了什麽,動作忽而又止住了,只擡眼往窗子前瞧了一眼。
沉吟了片刻,忽而道着:“無礙,将萍兒領進來問話罷···”
婆子聞言,亦是随着往窗子處瞧了一眼,随即點頭稱是,不多時,便領進了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丫鬟忙沖着筱姨娘福了福身子。
筱姨娘開口問着:“可是打探到了什麽?”
問這話時,只見此刻坐在窗子處正在認真提筆練字的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子聞言淡淡擡眼朝着這邊瞧了過來。
只見此人肌膚如雪,朱唇皓齒,淡眉清目,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卻撐起了宛轉蛾眉、美撼凡塵之姿。
相貌與方才的筱姨娘有幾分相似,卻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之更勝一籌,比筱姨娘更添了幾分冰清玉潔,出塵脫俗的味道,也多了幾分與生俱來的貴女氣質。
此人便是秦家大房庶出的二小姐,也就是元陵四美排在第二位的秦玉卿。
秦玉卿淡淡的擡眼往姨娘處瞧了一眼,便又若無其事的收回了視線,繼續提筆練了起來。
那頭萍兒正恭敬的回着:“回姨娘的話,奴婢瞧見此番登門的依然乃是顏夫人、劉夫人及王夫人幾個,往日裏幾位夫人時常會坐上一兩個時辰,不過這幾回似回回有些匆忙,不過半個時辰便回了,這一日顏夫人不過坐了一刻鐘便先行離府了,倒是劉夫人與王夫人久留了片刻,方才離去——”
筱姨娘聞言,面上不顯,只手中卻是捏着帕子,垂目沉吟。
這顏夫人孟氏的長子已年滿十八卻未曾婚配,生得那叫一個一表人才,俊朗英姿,顏家顏大人現任元陵五品知州,恰乃是秦老爺的頂頭上司,顏家算是元陵城裏頭的顯赫人家了。
相比顏家,母族孟氏一族更為顯赫,孟氏父親孟大人現任兵部三品右侍郎,實屬京城高官。
而顏家長女顏明錦已與孟家定了親,不日後便要嫁到京城做那高門媳呢。
顏家一族定也随着水漲船高。
孟氏與袁氏素來交好,見袁氏長女秦玉樓幼時生得圓潤嬌憨,一臉的福氣,不由十分喜歡,兩家素來交好,似乎也有結為親家的意思,早兩年還曾提及過,只現如今似乎漸漸地沒了動靜。
至于劉夫人柳氏的長子已娶妻生子,次子雖有些玩劣,卻遠不及旁的世家子弟那般纨绔,次子素來受家人疼愛,相比長房長子的壓力,倒算是和美清閑些,只這劉家的門第卻還遠不如秦家呢!
王家便不用說了,他們家那小子才十三歲,年紀夠不着,遂少了這些勞什子牽扯。
筱姨娘的腦子裏快速盤算着。
又間或擡眼往自個女兒面上瞧上一眼。
心中不由有些發愁。
她是個不受寵的姨娘,更為太太所不喜,遂日日恪守本分,絲毫不敢逾越半分。
雖自個日子過的苦悶些,卻也衣食無憂。
但好在女兒優秀,得了老夫人與老爺喜愛,得以享受這錦衣玉食的生活。
只任憑在閨中如此優秀又如何,唯有他日能夠尋得一門合意的親事才能算作是正理,而在女兒的親事上,她這個小小的姨娘卻是沒得半分權利。
女兒的親事被牢牢的掌控在了太太手中。
前頭大小姐到了十二三歲,太太便已在悉心留意了,而自個的女兒現如今已然十五了,于親事上卻無半點着落。
太太素來又對她們母女二人多有不喜。
她只得苦心私下打探,女兒雖是庶出,可憑着現如今的美名,本來青睐于劉家,想着屆時求求老夫人做主,料想問題應當不大。
可現如今大小姐那邊——
放眼整個元陵,筱姨娘鮮少出門,并不算熟悉,唯有時常來秦家做客的這幾位夫人倒還算是熟悉。
可秦家若是與顏家做不成親家,那顏家定是瞧不上自個庶出的女兒,而劉家那邊又——
筱姨娘面色不由愁苦,半晌,只又細細詢問了太太現如今可是在正房,大小姐這日可是随着外出見了客。
萍兒回着:“大小姐今日未曾見客,萍兒方才回院裏時,恰好瞧見玉樓東的芳菲姐姐正吩咐廚房送了甜湯過去,想來是大小姐晌午在玉樓東裏小憩來着,這會子将醒了罷···”
筱姨娘聞言,心裏道了一聲,果然。
而那頭正在練字的秦玉卿筆墨不知為何忽而一頓,剎那間,一滴墨滴在了宣紙上,抄寫的整章宣紙便作廢了。
筱姨娘又問了幾句,便将萍兒打發出去了。
一擡頭,見女兒正将盯着桌上的宣紙微微皺眉。
筱姨娘嘆了口氣,忽而沖着女兒道着:“卿兒,過來,來,到姨娘這裏來···”
秦玉卿聞言扭頭盯着筱姨娘片刻,遂起身,盈盈身子只往前走了幾步,便又忽而停了下來。
只見筱姨娘不知何時早将備好的服飾、尋常女兒家的物件給一并尋了出來,正将其整整齊齊的疊放在了托盤裏,裏頭是一身繡工精湛的藕粉色衣裙,旁邊一雙精致小巧的杏色丁香繡鞋,并香囊、荷包等一應物件。
一針一線皆是由筱姨娘親手縫制而成。
筱姨娘繡工不錯,雖是半個主子,但卻也并不清閑,每月得親手為老夫人、為老爺、為太太、甚至為長姐親手一針一線的做着這些,為此,已然熬壞了那雙美麗的眼睛。
然而旁人還并不領情。
秦玉卿見狀只微微抿緊了嘴。
筱姨娘未曾注意,只低着頭邊整理邊笑着道着:“卿兒,你長姐醒了,你替姨娘将這些衣物給大小姐送過去,順道在玉樓東裏陪着你長姐坐一坐,說會子話···”
說到這裏語氣似乎頓了頓,半晌,只又繼續道着:“大小姐其實是個和善的,你是她的妹妹,合該多與她多親近親近的···”
似乎還想要多囑咐幾句,只想到女兒那清冷的性子,倒終是一時止住了。
見半晌無人應聲。
筱姨娘擡眼,卻見秦玉卿遠遠地站在了那裏,淡淡的盯着她瞧着,久久未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