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書中界

第40章 書中界

從那以後,孫輝鄞就沉寂了,安安生生在山上呆了幾年。

聽教中人說,他最近總往隔壁山頭跑,說是去什麽寫生。

荒山野嶺的,也不怕被豺狼虎豹叼走。孫輝鄞的那個老仆,山前山後的跟着他翻山越嶺,都要累掉胯了。

餘水月沒再管他,因為有其他的事情絆住了她的腳步。

她發現自己近來經常頭疼。

剛開始是短暫的陣痛,慢慢發展成整天整夜的頭痛,就像一根釘子從天靈蓋往裏鑽。

過了一段時間,她開始出現突然陷入昏睡的症狀,随之而來的是全身筋脈逆流,每日都會嘔血。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練功走火入魔了。

她招來錢大夫給自己看病,錢大夫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回去抱着醫典翻資料,一點頭緒都沒有。

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病得越來越嚴重,整日卧床不起。

石榴、黃鹂和百雀每天輪流守在床邊,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看得她心煩。

于是就把她們都攆走了。

除了送飯,其餘時間不許進她的屋子。

她知道,她命不久矣。

有一天她醒來,忽然發現自己置身于荒郊野地裏,她出聲喚了喚,沒有人回應。只有她自己的聲音,虛弱的回蕩在叢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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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動了動手腳,虛弱的一點點往外爬。

看來是有人,想讓她死在這荒山老林之中。

天色逐漸昏暗,餘水月望着深藍色的蒼穹,在心底默默盤算,究竟是誰這麽恨毒了她。

崎岖的山路上空無一人,只有動物穿梭過草叢的聲響。

餘水月趴在草叢中,艱難的用手指從袖口的暗兜裏掏出暗器。

想着若是有野獸來了,她就纏鬥一二,總要死得體面一些。

忽然,遠處傳來一串模糊的馬蹄聲,餘水月聽着它由遠及近,不由得高聲呼喊“我有銀子!”

這種時候,呼喊“這裏有人!”是行不通的,錢財能使鬼推磨,自然能盅惑得了人心。

餘水月聽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借着昏暗的天色,看到一行人從遠處而來。領頭人身着白袍,騎着一匹白色的駿馬。

來人似乎不怎麽會騎馬,緊緊拽着缰繩,在馬背上東倒西歪,每次他快掉下去了,旁邊的人就不着痕跡的扶他一把。

餘水月的眼神早不如她的鼎盛時期,她微微眯眼,看清了馬背上坐着的人。

那個東倒西歪的白色身影。

很俊美的一個男人,眉眼精致,就是冷冰冰的,眼神裏都仿佛結了冰碴子。

那一坨冰碴子被高大的白色駿馬颠的七零八碎,看得出來,他很不會騎馬。

由于男人身着白衣,與白色駿馬仿佛融為了一體,就像一個人面馬身的動物。

餘水月見他收緊了缰繩,慢慢穩住了馬匹的腳步。

餘水月眼神飄過男人的官服與腰間配牌,看來是一個當官的。

她現在能保持清醒,全憑着一口氣吊着,這幫人要是走了,大半夜再難遇到他人。

更別提,就算有人經過,聽到深山老林裏傳出女人的叫喊聲,誰敢接近?

“我是塗歡教教主。”

眼前這個男人顯然不在乎銀子,相對而言,塗歡教教主的名頭,說不定能穩得住他一二。

男人冰涼的眸子打量她半晌,給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

餘水月心裏一松,很好,她應該能死得體面一些了。

男人将她救起,還給她找了個大夫。

當然不是無償的。

做了塗歡教這麽多年的教主,江湖天下事,餘水月知道得不少。起碼能替自己換來一個薄葬。

不必擔心死後屍體被野獸啃食。

大夫的表情就是一臉“這女人沒救了,準備擺喪吧”,白衣男人神色未動,做了個手勢,應是讓人領着大夫去抓藥。

不用大夫說,餘水月也知道,自己就是這十天半個月的事兒了。

男人每天都會來屋中,問她一些關于山賊和西城的事情。

餘水月都要死的人了,懶得去想他是誰,為了什麽來西城,總之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男人救她,就是為了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禮尚往來。

但他從來沒有問過餘水月為何會在荒山野嶺,又為何成了這副鬼樣子。

餘水月當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兩人一個坐着,一個躺着,一個臉色蒼白,一個形如枯槁,氣氛卻格外的和諧。

可能知道她要死了,白衣男子對她少了幾分戒心。

他經常會坐在她房中沉思,一坐就是一下午,餘水月大多數時間昏睡,偶爾清醒,跟他說兩句話。

倒是品出了一絲悠然靜好。

她心中感嘆,人要死了,就算是她,心裏也會有些軟塌塌的,不利落。

有一日,餘水月又開始嘔血,她已經習慣了,拿起手帕擦了擦嘴,随口嘆道:“嘴裏沒味道,想吃點甜的。”

茶桌前坐着的男人沒說什麽,下午她房裏就被送來了一盅甜羹和一包桃花餅。

從那往後的每一天,一直到餘水月咽氣。

她房中日日都會被送來這些甜兮兮的吃食。

餘水月吃着甜羹,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男人的臉。男人似乎有些水土不服,慘白的臉上挂着淡青色的黑眼圈,看起來十分疲累。

瞧着這張芙蓉面,餘水月心想,若是有下輩子,她也可以學一學田螺姑娘。

男人大約是身居高位,所以舉手投足間總是拿着點範兒,看人的時候不會直接看向你的眼睛,先是漫不經心的聳拉一下眼皮,再慢慢的擡起視線。

他不經意的轉身時,官服上繡着的那只虎頭獨角的神獸正對上了餘水月的眼。

猙獰的神獸在背光處閃着邪魔般的豔色,一雙圓目微阖。

無怒意,無慈悲。

餘水月望着這只長相不讨喜的神獸,無力的擡起兩根手指,全當跟它打個招呼。

男人提步向外走,衣服上的陰翳向下滑,剛好遮住神獸的身子,就像神獸害羞般,退到了暗影中。

餘水月扯出來了一個無聲的笑。

谛聽,谏皇司。

……

餘水月走的那天天氣很好,是梅雨季節少有的好天氣。

她走的非常安詳。

那日她忽然精神狀态特別好,慢悠悠的從床鋪上支起身子。

從微敞的門縫中向外望,看到了陽光,綠草,還有聽到小厮報信,緊忙趕來的男人。

餘水月用視線描繪了一下他的眉眼,淡淡啓唇道:謝謝。

餘水月之前跟孫輝鄞說的并不是謊話,她确實不沾染朝廷事,但有些人她還是聽聞過的。

比如說克死了兩任妻子,還熱衷于“大義滅親”的柳白昭。

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裏,就是這麽回事。

這麽俊美的恩公,她若有來生,一定得好好報答他。

所以餘水月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是十分詫異的。

她還沒死?

餘水月警覺的向四周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她以為是棉花,于是伸出手去摸,卻發現那一片白茫茫的東西像霧霭,一摸就從指縫中溜走了。

眼角看到自己的手,餘水月驚了。

這不是那雙卧病在床之後幹枯瘦弱的手,而是她生病前,那雙長滿薄繭的有力雙手。

再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她還穿着臨死前套着的那件白色內袍,只是裏面的身體換了樣子。

她也許真的死了,不然這些都沒有辦法解釋。

那麽她現在在哪?

閻王殿和奈何橋呢,怎麽只有這一片白茫茫?

“嘩啦”

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了書本快速翻過的聲音,餘水月猛地轉頭看去,就見方才什麽都沒有的白霧地面上,被放置了一本書。

餘水月提聲喊道:“請問能否露出真容?”

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人回答她,仿佛那本書原本就在那裏,沒有任何人出現過。

餘水月環視周圍,踱步向那本書走去。

她并不喜歡讀書,看清封面上的名字後,就更不想讀了。

書名叫做《穿越武林世界的我去一統天下》,用的是她看慣了的繁體字。

餘水月皺眉,這是什麽意思?

與那本書默默無言的對峙了一刻鐘,餘水月還是把書拿了起來。

看到主人公的名字,餘水月才開始有了些認真,因為他叫“孫輝鄞”。

故事的開篇,講的是一個餘水月無法想象的世界。

孫輝鄞從小生長在一個和平穩定,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但他并不滿足,整日揮霍大把的光陰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他時常怨天尤人,抱怨原生家庭不夠好,抱怨女朋友嫌貧愛富,抱怨老板不會挑選人才,沒有看到他這匹千裏馬。

似乎除了他自己,別人都以為他是只騾子。

書中描繪的世界,是餘水月這個在古代武林世界土生土長的人,所沒有辦法想象的。

文明社會?什麽是文明?她看了看,明白了,像她這樣的,在文明社會就屬于“安全隐患”。

文明社會的人們不會武功,出門都靠飛機,輪船,轎車,最次也要自行車。

餘水月想起孫輝鄞做的那輛自行車,她不由得皺眉。

孫輝鄞那麽眷戀文明社會,以至于到了餘水月的世界,還要去做文明社會才會有的東西,那為什麽不在原本的世界好好活,反而要怨天尤人?

但餘水月仍然認為,輕功比轎車好。

尤其看到書中寫孫輝鄞因為醉駕去世穿越了之後,餘水月更加堅定了輕功好的想法。

穿越之後的故事情節,在餘水月的眼中來看,很多都是胡說八道,她幾次三番忍住了撕書的沖動,想看看最後的結局是什麽。

孫輝鄞穿越到了一個架空的世界,原身的主人已經咽氣了,他剛好借屍還魂。

醒來發現身邊有一個老仆,老仆告訴他,他從山上摔了下來。

在現代社會郁郁不得志的孫輝鄞發現自己穿越了,容貌比原來更潇灑了之後,他剎那間宛若新生,他覺得自己就是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

這片古代的土地,需要他去發掘,去改造,去解放思想!

想到其他穿越異世前輩們左擁右抱的幸福生活,他覺得他也不差什麽,也可以娶七八個老婆,在這裏盡享人間富貴。

尤其當他聽老仆說,他是前朝皇族的遺孫,傳國玉玺還在他這之後,孫輝鄞熱血沸騰了!

這就是他來這裏的使命!他就是來推翻新政的!

孫輝鄞知道自己在哪兒了之後,他用自己不太靈活的思維,在一刻鐘之內規劃出來了未來的奔死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讓他領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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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真的是一個報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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