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掌中目2

第十三回 掌中目2

此時,假展連已同下屬說畢事,正回身欲行,謝流水瞧見,在牆體裏催促他。密道早在抽書時便開了,書櫃的最底兩層,中間部分的書皆被移去,露出個四四方方的黑豁口,楚行雲蹲下來,把心一橫,利索地鑽進去。

密道不寬,僅夠一人行,但足有三人高。楚行雲直起身,顧瞻四方,皆是土磚石牆,晦暗之下,唯有個二指寬的縫隙,漏着半尺光。

那位置估摸着就是書櫃的第七層第七本,遂将手中書插回去,只聽細微的咯噔聲,機關重啓,這回他看明了內裏乾坤:

原來處在最底兩層中間部分的二十八本書被分成了四份,牢牢黏在四塊石板上,每塊七本。一觸機關,這四塊石板便分散開,露出密道口,再觸機關,被移開的石板便又重新聚攏,直至嚴絲合縫地拼回一處,從外邊看,仍是個完整的大書櫃。

随着石板的貼合,最後一絲光也已掐滅,密道窄狹,陰氣濕晦,黑魆魆青石冷徹,寂森森鬼蜮伺窺,楚行雲悄然快步,只想盡快離開此地,腦中不斷回放着剛才翻過的畫冊,張張書頁慘絕人寰,一本尚且如此,那一整個書櫃,又都裝的些什麽呢?

涼飕飕的風從指尖穿過。

謝流水不知隐在哪面石牆中,透過他,楚行雲能得知些許外邊情況,假展連并未重回隔間察看,只是派了個人守着房門,那下屬朝房裏大略瞅了眼,見床被鼓起一團,便不疑有他,只靜靜地呆在門口。

再往前,牽魂絲便不足長了,謝流水只得棄展歸雲,還入更深道。

楚行雲埋頭前行,任思緒翻飛,昨夜那石刻,畫中人便是把手摁在人首蛇身的怪物上,而方才之書,就繪錄着一個大活人生生地變成蛇怪。其書封上的窮奇紋,又和李家掏出的屍肚玉恰合,不知這個中因果,幾重牽系?

最關鍵的是,自己同這些又有何關聯?

楚行雲已經能肯定他是惹上事了,不是随便鑽個山洞都是人頭窟,随便抽本書就是人蛇變,他曾經在什麽時候,做過什麽,才讓他落陷于此?而且好巧不巧,偏偏就是武功盡失的時候。

最開始上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要跟那報信的人來展連這邊拿藥去解血蟲之毒……

“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嗎?”

謝流水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楚行雲愣了一下,皺眉道:“能讀心了?”

“那倒沒有,你一想事情,我腦子裏就有八萬頭蚊蠅紛飛,不過偶爾能捏死那麽一兩只叫的特別響的蚊子王,就順嘴回一句。”

楚行雲不再理他,只接着自己的思路,謝流水卻不依不饒地又跟了一句:

“楚俠客仔細回想一下,真的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嗎?”

“我上山拿藥,還答應要回去,如何不是?”

“是嗎。”謝流水挑了挑眉,“我怎麽記得,是宋家大少爺太擔心你了,才讓你上山用展連這的草藥解指尖毒的?而且你答應要回去,卻一夜未歸,他這麽關懷你,這時倒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楚行雲知他又來挑撥離間了,本想一概不理,心裏卻壓不下那口氣,正色道:“上山之事,他只是提議,最後決定的人是我。至于其他,那群人都能把展連扮得以假亂真,派人以我的名義給宋長風捎句話怕也不是什麽難事。我十三歲進的宋府,認識宋長風十年,他是什麽樣的人,就不勞你指點了,不落平陽大盜若有這氣力搬弄是非,不如省省去想你那屍體怎麽辦吧。”

提到那具仍在眠陽花田裏的身體,謝流水臉上有點繃不住,但他随即像是發現了什麽,突然笑起來:“這密道造得有點意思。”

楚行雲知他定是又見着了什麽,卻故意要賣關子,也不說話,只等謝流水繼續:“我知道你恨我恨得牙癢癢,可楚俠客現在是攤上事了,而我确有些過人之處,俗話說得好哇,攘外必先安內,你看這樣,咱倆以後就誰也別鬧騰了,我盡心盡力幫你,你也好好照顧我的原身,如何?待有朝一日我脫魂返身,楚俠客有什麽仇什麽怨就盡管來報,若真是你技高一籌,提的了人頭揭的了懸榜,那我雖敗猶榮,想想能死在你懷裏,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楚行雲緩緩道:“幾個時辰前,好像有個家夥吊在鐵鏈上洋洋得意地掐我脖子,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你瞧見沒?”

謝流水不敢說話了。

楚行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少扯那些虛的,說吧,瞧見什麽了。”

謝流水只得從實招來:“前方有七個岔道。”

“哪條才是出路?”

“楚俠客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我指天為誓,真的從未來過這,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不知道啊!何況密道本身就是修來逃跑的,誰會吃飽了撐的在裏面搞什麽岔道,就算從排陣列法上想,這七岔道的格局也根本從未聽……”

“早點出去可以撿回你屍體。”

“走第三條。”

楚行雲白了他一眼,謝流水則微笑着挑了挑眉,二人一道,邁入更深幽的墨色中。

此岔道愈走愈寬,雖少了些逼仄感,然伸手不見五指,這般黑咕隆咚,一旦敞闊了,反平添黯黯陰晦,虛空四方,幽昧寂絕,惟足音跫然。

本是森然之地瘆瘆寒人,怎奈身旁有鬼叨叨聒噪,只聽他娓娓而道:“早聽說,我們楚俠客武藝卓群俊美多金,風流倜傥腰纏萬貫,氣宇軒昂無人可及,揮金如土不似凡俗。先前被你捅了兩刀,我那屍首又涼了一夜,怕是要用金絲楠木棺裝殓,上古赤紫玉鎮屍才能……”

“做夢呢?”

“喂喂喂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計前嫌互惠互利的嘛?”

“昨夜的人頭幻覺是挺夠意思的。”

謝流水癟了好一會,回道:“也罷,我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老覺得我很危險,說實在,對我來說,你也不太像什麽善茬。當年我花了兩年時間才找到第一個人頭窟,你倒好,毛血蟲、窮奇玉、人頭窟、蛇人怪,一夜之間稀裏嘩啦全碰齊了,還一副一無所知純良受害的樣子,可能嗎?”

“……願信則信。”

“我就是不信,覺得你太他媽能裝了,真可怕,才在人頭窟裏抓緊時機下手,若不是靈魂同體能心有靈犀一點通,你又确實表裏如一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傻樣,我到死都不會信你。”

楚行雲面上無言,心中自覺可笑,謝流水懷疑他倒算是有些理據,可若說是因此才痛下殺手,那就是誰信誰傻鳥。

不落平陽何許人也,十年來逃得過多方追殺,除了武功好,狡猾也少不了。而靈魂同體就意味着謝流水要失去主導,淪為不人不鬼的附屬品,這其間有不可調和的沖突,此根本矛盾不解決,無論他楚行雲是否真的純良無害,謝流水都會抓住一切可逆轉的時機攪得他不安寧,如今這番說辭不過是偷梁換柱,博個臺階下罷了。

果然,剛說罷,謝流水就換了張笑眯眯臉,客客氣氣地接道:“楚俠客你想啊,咱倆彼此身上都有這麽多秘密,一時半會就敞開心扉了也不太可能,可是因為這一時半會的互不了解,起了不必要的誤會,造成內鬥,浪費時間精力不說,萬一被外敵趁虛而入,一屍兩命了,多不劃算啊。不如這樣,反正現在嘴皮子閑着也是閑着,我們就一問一答,互相換點小秘密?”

“……我如何知你所言真假?”

“自由心證呗!況且你拿胡話诳我,我也不能知啊。不過先說好,問的問題不能太大,答案得在兩個字內。”

楚行雲不客氣,單刀直入:“昨夜回來的人到底是不是展連?”

“不是。”

“……你怎麽确定真假?”

“哎哎哎,有來有往啊,你問了一個該換我了,而且你這問題太泛,無法在兩個字內作答,不算數噢!”謝流水接着問:

“你要開踏雪無痕第十成沒毛病,可為何偏要趕在鬥花大會前自廢武功?我猜了幾個原因:一、有人跟你直接或間接、委婉或強硬,總之,叫你這麽做;二、你自身有什麽難言之隐必須趕在這節骨眼上這麽做;三嘛、你腦子有病。”

“全。”

這回答讓謝流水噎了一下,可楚行雲并未給他思量的機會,第二個問題已抛至:“你是基于什麽得以判斷展連是假的?一、外形上大有不同;二、外形上某個細節不同;三、神态或者其他有不對勁之處。”

“一。”

楚行雲愣了一下,他本來更傾向于二或三,畢竟昨夜最後時刻,是謝流水硬掰開他跟展連,很可能是途中發現了什麽不對之處,可若是謝流水第一眼就知道那個展連是假的……第三個問題脫口而出:“為什麽?”

這個問題很不具體,楚行雲本以為他不會答,不想卻收到兩字:

“試試。”

此言一出頓明了。以當時之情況,及時出去才是重中之首,至于展連真假,倒排其次。也不能就蓋章一切假展連都是大壞蛋。即便對方真不懷好意,緊要關頭,也得看看能不能将計就計了。

“楚俠客連問兩個,也該輪到我了。”謝流水歪着腦袋,眼珠子轉了一轉:“你自`慰的時候是想男的,想女的,還是都有呢?”

“……”

“別跟我說你是什麽世外谪仙二十三年來清心寡欲從不自`慰啊,我絕對不信,男人嘛,肯定都有自我纾解的時候。”

楚行雲沉默了一會,回:“……男的。”

謝流水小聲地吹了口哨,接着賊兮兮地補道:“那……你想的時候,是上呢?下呢?還是上下紛飛呢?”

想來這種事沒礙着誰,也算不得壞事,對方地痞流氓,那也不必知恥講禮了,楚行雲索性坦蕩回答:“紛飛。”

謝流水吹了聲花音口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突然頓住,偏過頭,像是聽見了什麽,微眯着眼,好半會才道:“我告訴楚俠客有關這岔道的一件事,換這個問題的回答如何?”

“你先說何事。”

“我說完你不回答我怎麽辦?”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那照這理,楚俠客也可以先回答我然後我再……”

“你是君子嗎?”

“……操。”謝流水暗罵了一聲,接着正色道:“這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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