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夜的夢
第3章 第三夜的夢
昏暗的地牢最深處,有個焊有“Q”的銘牌的房間,那是港口mafia的成員之一,夢野久作的房間。
木屐敲擊地面的清脆的聲音響起,一前一後接踵而至,打破了地牢的寧靜。
穿着振袖的橘發女子拉着身旁小女孩的手,兩人行走前衣擺飄動,卻控制在一個很小的幅度內,看着優雅而端莊。
“大姐!”看守在門外的黑衣人們紛紛行禮。
女人側過頭來,緋紅的眼線微微上挑,在燈光下顯得危險而又美麗,“Q他如何了?”
“醒來之後情緒有些激動,但是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一直在畫畫,看起來……似乎心情還不錯。”黑衣人頓了頓,如實彙報。
“哦?”尾崎紅葉看向門內。
隔着門上的觀察窗的栅欄,穿着睡袍的少年正一手托着顏料盤,一手拿着畫筆在畫架前塗塗抹抹,看那架勢還頗為專業。
這不哭不鬧的樣子可不像平時的Q。
……
身後傳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沉浸在繪畫中的夢野回過神來,轉過頭。
他的臉上還畫着那個金色的星星,手上的字也沒有擦掉,反倒是衣服上和身上沾了更多的顏料,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打翻了顏料桶的小花貓。
他往常的行為舉止就挺詭谲無常,這幅姿态倒是沒有引人大驚小怪。
“啊,是大姐姐啊,你來啦!”
聽少年那無憂無慮的語氣,似乎昨天根本沒有發生過那回“強行越獄”的事情一般,毫無怨怼或者沮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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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挺有精神的樣子,Q君。”尾崎紅葉站在門口,“這樣我就放心了。”
“啊、那個呀,”聽到她這麽一說,夢野久作先是歪了歪頭,然後舉着畫筆道,“森先生說過有禮貌的孩子才會讓人喜歡,久作可不想要讓大姐姐和森先生讨厭呀。”
“鷗外大人說的沒錯。”尾崎紅葉滿意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泉鏡花,剛剛加入mafia的新人,鏡花醬今年14歲,和你差不多大,或許你們之間會有許多共同話題。”
“嗯?”
夢野久作好奇地往她身後看過去,胸前挂着一個翻蓋手機的少女穿着紅黃配色的和服,頭上綁着一根白色發帶,明明容貌秀美,眼神卻有些空洞,她低着頭看着前方,直到被女人推出來,才死氣沉沉地開口說道。
“我叫泉鏡花,加入黑手黨剛滿一個月。”
“唔……”少年突然貼近對方的身前,睜大眼睛,“啊,是兔子!”
“!”
在泉鏡花猝不及防的表情中,夢野久作一把捏住了那個和翻蓋手機串在一起的迷你毛絨玩具挂件,在手裏捏了捏。
“可愛~”
少年眼中的星星閃爍,擡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初次見面,我叫久作,吶,我們一起來玩吧?”
“……”少女瞪大了眼睛,也顧不上陰沉了,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見你們聊的這麽開心,妾身真是欣慰。”尾崎紅葉在一旁用衣袖捂住嘴,“妾身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鏡花你就陪Q君玩一會兒再上來吧。”
“是。”少女朝着尾崎紅葉的方向點頭,語氣依舊一板一眼,“如果這是命令的話。”
“那麽,妾身就先失陪了。”女人說着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等下呦,大姐姐。”少年忽然開口。
“嗯?”尾崎紅葉轉過身,“Q君還有什麽話想說?”
“替我轉告森先生。”夢野久作依舊微笑着,“今年的生日禮物,我想要一位英語老師,要口語好的外國人。”
“英語老師麽……妾身明白了。”尾崎紅葉頓了頓,轉身走過來,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頂,将那黑白分明的發際中線揉亂了些,“生日快樂呢,Q君,又長大了一歲,恭喜。”
“謝謝啦,大姐姐。”夢野久作像只被順毛的貓咪一樣眯起眼睛,惬意地蹭了蹭對方的手心。
“那麽,再見,要和鏡花兩個人乖乖的哦,下次有時間,妾身會再來看你。”
“當然!”少年健氣地回答道。
門打開又阖上,女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少年的餘光一直注意着門口,眼見門外的人已經走遠了,他臉上的笑意忽然減淡,嘴角往下撇了撇。
泉鏡花的眼珠子動了動,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卻沒有說出來。
“紅葉姐讓我留下來陪你玩,你想要玩什麽?” 少女站在那兒,只有嘴唇一開一合,就好像一副沒有靈魂的玩偶。
夢野久作斜過眼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勾起唇,“做我的模特吧,小姐姐。”
“可以,我需要做什麽?”
“只要站在這裏就行了呦。”少年這樣說着,踮起腳尖轉着圈圈來到畫架後面,将原來的畫板扯下來放到一旁,然後放上一塊新的畫板。
“小姐姐這幅模樣,很适合做模特呢。”
站在畫板後的少年像模像樣地在畫布上勾勒起來。
泉鏡花瞥了一眼他放到地上的畫板,從她的位置,只能看見一個不完全的一角,背景花花綠綠的,似乎是轉盤。
少女将注意力放回了她面前的人身上。
她知道的情報不多,但因為今天要過來,被人特意叮囑了一番。
面前這位被叫做Q的少年,似乎年紀不大就被港口mafia的首領森鷗外收養,又因為不明原因而被囚禁于地牢之中至今,在黑手黨的成員們口中,少年性格陰晴不定,乖張善變,難以與人交流,更別說是接近,長時間相處過的人當中,唯有兩個沒有受到過少年那精神污染般的異能力的侵害——現在的首領,以及,那個曾經的幹部,有個奇特的消除系異能力【人間失格】的人,太宰治。
雖然被描述得很可怕,但面前這位站在畫板後認真繪畫的少年,看上去單純又可愛,臉上的油彩無損他那天使般的面孔,和那些人描述得大相徑庭。
“小姐姐,可以笑一下嗎?”
泉鏡花從自己的思考中回過神來,她努力動了動嘴角,但臉上就像是被罩了一個痛苦面具,實在是笑不出來。
“抱歉。”她垂下眼簾。
來到黑手黨之後,她已經陸續殺了5個人,從那時起,不,大概是從目睹那個罪惡的人形異能力【夜叉白雪】殺死她的父母開始,她就已經忘記了如何微笑。
“對不起?”Q擡起頭看了看她,臉上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你,一定很痛苦吧。”
少女眼睫一顫,擡起頭。
“親眼見證別人的死亡,在乎的人,不相幹的人,統統死在了你的面前。”少年像是會讀心似的,一字一句說出了萦繞在泉鏡花心中的夢魇。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意義呢?”少年歪着頭,用輕松的語氣發出一個沉重的疑問。
“……”少女站在原地,無意識地擡起手,捏住了自己胸前的手機。
“想要自己找到生存的意義,很難吧,但是,如果被其他人肯定了自身的價值,無論是誰,只要跟随着他的命令活下去就好了。只要被肯定,至少還能活着,是這樣的吧。”
少年發下手中的畫筆,将畫架轉過來。
“——畫好啦,這就是小姐姐你的樣子哦~”
泉鏡花擡起頭,看着畫板上的肖像,瞳孔微縮。
“你……”
“怎麽了?不像嘛?”少年側過臉看了看,“在我眼裏可是一模一樣哦。”
畫板上穿着紅黃色和服的小女孩,或者說是女孩樣子的人偶,身上滿是被針線縫補過得痕跡,四肢都被細長的控偶線牽引着,姿勢僵硬而扭曲,雙眼部分更是黑洞洞的無意義線條,嘴的位置畫着一個向下彎曲的紅色弧線,看上去驚悚極了。
“小姐姐你,”少年稚氣未脫地臉上露出一個惡魔般的微笑,“就是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啊。”
“我……”少女的瞳孔劇烈顫動着,就仿佛是靈魂被吸引到了那副畫作上,她感到身體被無數細線束縛着,想要掙脫卻只能僵持在原地。
“不……不是的。”
她不是人偶。
她叫泉鏡花,今年14歲,喜歡兔子和豆腐。
才不是什麽人偶!
“但是,你,殺過人了不是嗎?”少年走過去,“難道,那些人是你想殺的嗎?”
少女猛地滞住,就好像被人一把攥住了心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少年臉上露出那種疑惑的表情,“為什麽呢?”
“啊!”他恍然大悟道,“是因為讨厭吧。”
他拉起她握着手機的手,連同那個挂着兔子玩偶的手機一起捧在手心,“是因為讨厭那些人,所以才殺掉他們的吧?”
不是的!
泉鏡花睜大眼睛看着神情熱切的少年,否定的話哽在喉中,卻不知為何說不出來。
“原來小姐姐和久作是同一種人呢!”Q的雙眼亮起來,“看着不喜歡的人們死在自己面前的樣子,很有意思吧~”
“人偶是不會掙紮的,無論是被遺棄也好,被破壞也好,人偶就只會乖乖聽話而已——看吧,就像這樣。”
在對方震驚的眼神中,少年懷中一直抱着的人偶忽然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尖聲笑着漂浮了起來,擡起了自己的手抓住腦袋。
在整個過程中,哪怕那張笑臉因為拉伸而逐漸扭曲,那個人偶一直是笑着的,直到它“撕拉”一下把自己從頭頂撕裂成了兩半,那尖厲的笑聲才戛然而止。
“沒有靈魂的東西只是工具而已,一旦結束了使命就失去了自己的價值。”少年那稚嫩的聲音此刻竟然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冷酷,“結局就只能是自我毀滅而已。”
被毀壞的人偶掉到了地上,從裂縫中掉出來的棉花掉了一地。
“但是,我們是不一樣的。”
“那些傷害到我們的人,就要十倍地傷害回去。凡是擋在面前的人,殺掉就好了——小姐姐,你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少女想要反對,她望着那落在地上的破布娃娃,心裏像是有一個自己在吶喊。
不是的!
不是的,鏡花,你不是一個殺人狂魔!
但是……那樣的話,我就只是一個傀儡。
就像Q說的那樣,被遺棄,被破壞也無所謂的,一個被利用的工具人嗎?
她攥緊了手中的手機,指節因為用力過猛而泛白。
她望向那張畫布,畫布上的少女将自己裹附在厚厚的操偶線織成的密網中,四肢被細線勒出了血痕,表情卻仍是麻木的,那空洞的雙眼幹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個落在地上的人偶,似乎就昭示着少女內心深處為自己既定的命運。
不知何時起,她的手停止了顫動。
“是……”少女輕輕道。
“嗯?”
“你說的沒錯,我,泉鏡花,只是港口mafia的殺人工具,僅此而已。”
【夜叉白雪】是殺戮的異能,而她也只會這一件事,這,就是她存在的價值。
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這個能力,那麽……
她就可以去和父親、還有母親團聚了。
“……”
夢野久作看着面前雙眼無光的少女,臉上興奮的笑容漸漸淡去。
他松開了她的手,後退兩步。
“無聊。”
少年的聲線忽然低沉起來。
他轉過身,來到那個畫着少女玩偶的畫板前,将它從畫架上一把拽下來扔在地上,擡起腳用拖鞋狠狠踐踏。
“無聊!無聊!無聊!全都是無聊的人,沒有太宰先生的港口mafia,真是無聊透了!”
鐵門被打開,在更危險的事件還未發生之前,一群黑衣人湧了進來,将少女拽了出去。
戴着防毒面具的黑衣人手中拿着一個巨大的噴瓶,對着正沖着畫板無端發火的少年噴去,濕冷的白霧很快籠罩了這個房間。
“你們……都是些無聊的人……”少年仰躺在地上,望着如萬花筒般旋轉着的天花板,呢喃道,“為什麽……我會待在這裏呢?”
他轉過腦袋,看向那張靠牆的畫板,畫布上,一只知更鳥正展開雙翅飛翔在五彩缤紛的背景當中,露出胸口那一撮毛茸茸的紅毛。
少年無疑是個作畫天賦極高的天才,在迷蒙的霧氣中,那畫布上的小鳥依舊鮮活得呼之欲出。
我也想……
眼皮無力地耷拉下去,遮住了那顆金色的星星。
……
嗡——嗡——嗡——
少年在半夢半醒中感到灼熱的光線隔着眼皮刺傷着眼球。
“Q,是你嗎?”
熟悉的嗓音,不熟悉的語言,驅散了腦海中殘留的眩暈和那仍在耳道中斡旋的鐘聲。
少年倏地睜開眼,引入眼前的是馬戲團那彩色的帳篷頂,和懸挂在頭頂的聚光燈。
黑發藍眼的男孩穿着演出服正站在他的身旁,彎下腰低頭看他。
“你還好嗎?”
少年躺在那裏沒有動,眼球在眼眶中翻來翻去,試圖打量周圍的一切。
空蕩蕩的觀衆席,通向後臺的簾子,畫着哈利馬戲團标志的背景板,自己正躺着的鋪着綠色墊子的彈簧床,還有面前神色關切的男孩。
一切比現實更加真實。
他再次來到了這裏,他的夢中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