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亵渎

——〈班昭女誡四>

做為一只後院米蟲,最幸福的事就是能成天愛吃就吃愛睡就睡,無事看看閑書,數數銀子,釣釣魚什麽的

其實身為後院女人,大家的生活模式都是差不多的,但有種苗倦倦從小時候看那些姨娘,一直到現在看王府後院那些美人,始終令她無法适應的行為,那就是——撲蝶

到底是誰規定上至千金小姐下至美女小妾,人人都一定非得撲蝶來着?

今日春光極好,微風薰人欲醉,苗倦倦坐在小湖邊垂釣,釣着釣着又開始打起瞌睡來,卻隐約聽見了身後有擾攘嬌笑聲如銀鈴般細碎響起

“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

“您瞧您瞧,它朝您那兒飛過去了!”

“這兒這兒,它在這兒呢!”

“十八夫人,奴婢圍住它了,快來!”

“今兒這只紫金大斑蝶是我的,誰都別跟我搶!”

苗倦倦頂了頂帽檐,朝後瞄了眼,險些笑出來,喃喃道:“喔,撲蝶啊?”

可憐的紫金大斑蝶今日出門沒看黃歷,遇上了這群如狼似虎的美人兒,真慘

苗倦倦非常知情識趣地将竹椅拉得離她們更遠,幾乎拉進了小湖邊的一叢花影內,卻沒想到忽然聽得撲通一聲——

“天哪!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十八夫人落水了!”

“十八夫人被人推落水了!”

一聲聲嬌笑瞬間變成了驚聲尖叫,苗倦倦忍不住好奇探出頭一看,卻沒想到被股重力拉扯着跌跌撞撞了出去

“抓到了!奴婢抓到兇手了!”一個拔尖的女聲得意地高嚷了起來

苗倦倦差點被扯得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卻甩月兌不開那如爪般牢牢扣住自己手腕的粗壯丫鬟

再一看,眼前一群身着粉紅或鵝黃的女子紛紛沖将上來,像是捉拿朝廷欽犯,将她圍了個鐵桶似地水洩不通

她匆匆瞄了一眼,自小久歷宅鬥的腦袋瓜瞬間恍然大悟——

哎,陷害啊?!

苗倦倦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暗罵自己今天幹嘛沒事出門來?要是一直躲在小纨院裏睡大頭覺,想必這堆女人也找不着這麽明顯的機會可以挖坑給她跳吧?

娘啦!都是可惡的玄大王爺,沒事害她變成衆人眼中的箭靶……

“這年頭低調做人與世無争就是白日夢啊!”她咕哝

那名美麗的可憐落水女已經被聞聲而來的侍衛們救了上來,渾身濕淋淋地蜷縮在丫鬟懷裏哆嗦着,蒼白的小臉蛋滿是受凍柔弱之色,模樣楚楚,我見猶憐

“大膽賤人!居然膽敢對我家小姐動手”那名牢牢扣住她手腕的粗壯丫鬟迫不及待大罵,眸底閃爍着詭計得逞的貪婪愉快之色“你可知道我家小姐除了是王爺最為寵愛的十八夫人外,還是護勇國公家的千金,哼!都不知你竟是哪來的狗膽,竟然企圖謀害我家小姐……來人,還不快把這個賤婢押下去重打八十大板!”

這八十大板要當真打下去,苗倦倦就想不重新投胎也不行了

“唉”她顧不得被抓得劇痛不已的手腕,未語先嘆息“等一下,我有話要說”

“事到如今,你這心狠手辣的賤婢還有什麽話說?”那粗壯丫鬟冷笑道

“正主兒都還沒開口,你這配角兒嚷嚷得震天價響,萬一事有不成,知不知道死的就是你這出頭鳥?”苗倦倦用另一手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娟秀的臉蛋,面色頗為無奈“姑娘,有風切莫駛盡帆,忠心誠可貴,小命也要緊哪!”

粗壯丫鬟一窒,神色略微不安

十八夫人柳無雙瑟瑟抖着,眸光一閃,低低啜泣了起來“你、你好狠的心,好毒辣的口……好,好,你不認,我就等着王爺給我作主……嗚嗚……”

“王爺來了!王爺來了!”不知誰忽然喊了一聲

剎那間全場氣氛又是一變,衆人不約而同屏氣凝神,靜得鴉雀無聲,唯剩下柳無雙那哀哀啜泣的聲兒,更顯得分外可憐楚楚、楚楚可憐

“這都是在做什麽?”氣勢恢宏的玄懷月一降臨現場,冷眸電光般迅速一掃,十有八個都顫了顫,急急低下頭去

唯二的一個是姿容宛若風中柳,瑟瑟嬌柔,弱不勝衣的柳無雙,一個是衣飾簡單,面上瞌睡痕跡未褪,滿臉無奈的苗倦倦

“王爺……嗚嗚嗚,您要給妾身作主呀……”柳無雙裹上了丫鬟因“先見之明”而攜來披上的披風,依舊掩不住腰若約素、纖細憐人的身段,嬌弱弱地嗚咽着撲進玄懷月的懷裏,“妾身不知哪兒得罪了這位妹妹,竟、竟被她狠心推入湖中險些淹死,妾身差一點就再不能見到王爺您了,嗚嗚嗚……”

他憐惜疼寵地環擁着佳人腰肢,撫慰道:“雙兒,你受苦了,別怕,本王在此來人!還不快傳大夫,還有姜湯,熱水,沒瞧見你們主子一身濕透了嗎?”

苗倦倦伫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這一切

見玄懷月如此呵憐疼惜愛妾的模樣,她沒有羨慕,沒有嫉妒,只有深深佩服自己的先見之策

幸好,她不打算愛上他;幸好,她真的只是來王府混口飯吃的;幸好,她由始至終只拿他當頂頭上司看待,否則,若是心中已有了他,見此情此景,恐怕早已心痛若絞,恨不得自插雙目,了此殘生了吧?

若心中愛着一個人,又怎承受得了見他懷裏擁的是另一個女人?

這是三妻四妾慣了的男人們,這一生永遠不會懂得的痛

玄懷月眸光微擡,恰巧瞥見一旁站着的苗倦倦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諷,不知怎的,胸口一悶

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疏離和慶幸之色,讓他心下微微抽緊,像是被什麽掐擰住了

好像她明明就站在這裏,明明就是他王府後院的一名姬妾,可實際上,她卻離他千山萬裏遠,仿佛只要他略一晃眼,她立時就不在了

玄懷月心口一窒,臉色微變,銳利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命令道:“過來本王這裏!”

“王爺?”他懷裏柔弱無骨輕顫不絕的柳無雙一震,擡首可憐兮兮地望着他,“王爺……雙兒冷……”

“嗯,本王知道,本王摟着你呢!”他環緊她,目光卻直直地逼視着始終動也不動的苗倦倦,眉眼間掠過一抹微惱“苗倦倦,本王的話你沒聽到嗎?”

“回王爺,奴婢聽見了”她眸光低垂,掩住了一絲諷刺,嗓音聽來恭敬,“可恕奴婢待罪之身,如今被扣押當場,自是不能随意走動,請王爺見諒”

玄懷月這才注意到有個粗壯丫鬟緊緊抓着她的手,眼神變得森冷,斥道:“還不放手!”

粗壯丫鬟吓得趕緊松了手,跪倒在地叩頭不絕“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奴婢只是怕兇手月兌逃,這、這才……”

“王爺,阿梨是妾身的貼身丫鬟,自小護着妾身的,她也是心疼妾身這個主子受人欺負,這才沖動了些,請王爺這次就看在妾身的面上饒了她好嗎?”緊貼這強壯精實胸膛的柳無雙怎會察覺不出他身上隐隐散發的怒氣,忙哀哀乞求,“雙兒沒有她照顧不行的,王爺……”

玄懷月心不在焉地聽着懷裏佳人啜泣如梨花帶雨,雙眸深深地凝視着低着頭,揉着腕,綠繡鞋尖有一下沒一下踢着腳下石子的小女人

那雪白的手腕已然浮起一圈讓人觸目驚心的瘀紅腫脹,可見得那擰握之人施力有多麽重

玄懷月心下一緊,不知哪竄來一股沸騰怒火,大聲斥道:“來人!把這欺主犯上的東西押下去,叫大總管按王府家規重重責罰!”

“是!”侍衛上前

柳無雙一喜,忙對阿梨使了個眼色

阿梨立時獰笑着欺身過去,一把又抓住了苗倦倦——

下一刻,衆人眼前一花,已聽得阿梨慘叫着跌出了老遠,口濺鮮血地癱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苗倦倦卻是莫名其妙地落入了個強壯有力的懷裏,被玄懷月一雙鐵臂緊緊圈住,力氣之大險些勒得她斷氣

“咳咳,放、放開啦!”

“你這笨蛋!就不知道要躲嗎?”打雷般的咆哮在她頭頂響起,震得她耳膜嗡嗡生疼

“王爺,你動作那麽快,我躲個鬼啊?”她想也沒想,膽大包天的抗議之言已月兌口而出

“說的是本王嗎?本王指的是剛剛那個欺主犯上,傷了你的賤婢!”玄懷月臉色鐵青,氣急敗壞

苗倦倦一怔,剎那間有些感動,可更多的是想嘆氣

王爺大人哪,在場“欺主犯上”的“賤婢”那麽多個,也包括她在內,誰會知道他在講哪一個啊?

別說是她了,就連王府侍衛不也搞錯人?剛剛兇巴巴沖上來的那副陣仗就是來捉她的吧?

相較他倆的大眼瞪小眼,此時此刻傻傻地靠在丫鬟懷裏的柳無雙,卻是滿眼震驚哀絕、不敢置信

“王、王爺?”

“叫您哪!”苗倦倦終不敵他銳若鷹眸的憤怒之眼,很快敗下陣來,趕緊逮着機會顧左右而言他,戳了戳他的胸膛提醒道:“十八夫人渾身濕透受了涼,正需要您的照顧……”

“本王是大夫嗎?”他打斷她的話,完全不給好臉色

“呃,不是”她吞了口口水,只得再接再厲,“可是——”

“本王後院什麽時候輪到你作主了?”他怒氣騰騰地斥道

她一僵,素來溫吞懶散的泥人性子也忍不住有失控的跡象

“本王愛摟誰愛寵誰,你管得着嗎?”他倒是吼人吼上瘾了

誰愛管他後院這些争風吃醋挖坑陷害狗皮倒竈的破事啊?!

本來好好在這邊釣魚兼打瞌睡,要不是他這些找錯對象喝錯醋的嬌姬愛妾沒事亂找人麻煩,她用得着浪費大好春光不睡覺,跟他們在這邊上演這一出王府宅鬥戲碼,她腦子浸水了嗎?給門夾了嗎?

玄懷月見懷裏這向來懶散散慢洋洋的小女人氣到臉蛋漲紅的模樣,不知怎的心頭一陣大快,索性訓斥得越發熱烈起來,“哼,本王有冤枉你嗎?你說啊!你倒是說說看啊!”

全場衆人俱是滿眼駭然地瞪着平時高高在上、威霸天下的自家王爺,此刻卻是傲嬌任性到令人齒冷哆嗦的幼稚舉動

不!不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個王爺一定是有人冒充的!

衆人正在內心仰天吶喊之際,玄懷月卻低頭看着懷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苗倦倦,再忍不住笑了,得意洋洋道:“哼,本王諒你也無話可說”

王爺大人,您還能更無恥嗎?

苗倦倦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深深吐了一口氣,終于還是決定将是非與尊嚴擺一邊,秉持着“出錢的是老板,有錢的是大爺”的小妾守則——

“王爺英明,王爺睿智,王爺千歲千千歲”

哎,王府後院待久,果然非瘋即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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