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憶(十五年前) 沒人要的孩子

第4章 重憶(十五年前) 沒人要的孩子

夏招娣翻了一個身,緩緩從夢裏清醒過來,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看到身邊的阿婆依然在熟睡着。

她嗓子有些口渴,于是蹑手蹑腳地走下床,準備自己去廚房倒水喝。

一束陽光透過窗簾縫隙鑽了進來,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她疑惑地擡頭看了看牆壁上那個斑駁破損的挂鐘。

時鐘已經指到了九這個數字!她看見阿婆還眯着,以為時間還早,沒想到都快過早晨了。

她還是有點不相信,便走到窗戶邊撥開簾子,外面的天果然已經大亮,太陽明媚刺眼,讓她一時不适應,差點睜不開眼。

冬日裏頭,魚肚白本來泛得就慢,外面的晴空萬裏的天氣足夠證明了鐘表沒有走錯。

那為什麽她的阿婆還沒醒,原來不管酷暑寒冬,阿婆在天色還蒙蒙的時候,就靜悄悄地下床了。

到八點的時候,她就會端着烙好的餅子或者拿着煮好的雞蛋一瘸一跛地走過來,把夏招娣從夢裏喊醒,帶着慈藹的笑容把早飯拿給她吃

她不會叫她的大名,只會親切地喊她“囡囡哦”或者“乖孫兒”。

日複一日都是,時間久了,阿婆額頭上的皺紋溝壑她都數不清楚了。

她站在床前,盯着一動不動的阿婆,迷茫地撓撓頭。是不是幹活太累睡得比較沉?她暗暗想。

于是,她給阿婆蓋好被子後,自己換上衣服,獨自出去喂雞喂鴨,給看院子的大黃狗喂了粗糧和肉,再把門前的菜地挨個澆了一遍......

忙完這一切後,眼看時間要到晌午,她又去櫥櫃裏翻了一包粗面,準備中午煮面給自己和阿婆吃。她一邊燒柴火一邊煮着面條,順便窩了一個雞蛋給阿婆補充營養。手忙腳亂的她差點被竈膛裏蹦出來的火星子濺到。

下完面條後,看着阿婆還沒有醒,她把盛着湯面的的碗小心地端到裏屋的床頭櫃上,心想着先叫醒阿婆吃下填填肚子,哪怕吃完再睡也行。

她爬上床,輕輕推了推阿婆,嘴裏也綿言細語地喚着:“阿婆,醒醒了,吃碗面再睡好不好?餓肚子不好的。”

可是任憑她怎麽呼喚,阿婆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下旁邊的她有些慌神了,阿婆是生病發燒了嗎?

夏招娣低下身子,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阿婆的額頭,跟她想的又不一樣,反而冷得吓人。她又伸進被子裏摸了摸阿婆的身體,同樣是冰涼得厲害。

她心中害怕,于是鑽進被子,一把抱住外婆,想要用自己的身體給她取暖。可是任憑她怎麽抱緊阿婆,她的身體依然是冰涼的。

而且阿婆的四肢僵硬,她想要像從前阿婆把她的小腳放在胸口那樣給她捂着,但是根本掰不開。

“阿婆,阿婆你別吓我,囡囡害怕。”夏招娣帶着哭腔在她耳邊一邊邊喊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光着腳,連外套都沒有穿,踩着石子路一路小跑到村長家去求救......

天漸漸暗了下來,夏招娣看着家門口圍了一堆人,叽叽喳喳相互讨論着。

夏招娣站在旁邊,看着隔壁的劉奶奶給阿婆穿了一身紅衣服,又眼睜睜地看着阿婆被擡進了棺木裏。

這個時候,八歲的她才反應過來,她最愛的阿婆走了,永遠離開了她。

可是昨天,阿婆還跟她保證說要到地裏給她挖地瓜給她烤着吃,還說要帶她去村頭看大戲。

她還是食言了,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撇下她走了。

“孩子,不哭啊不哭,來先把白布套上了。”村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拿着孝服蹲在她面前,給她輕輕抹眼淚了,“可憐的孩t子,以後怎麽辦吶?”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啪嗒啪嗒”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了一地,漸漸迷糊了眼前的視線。

“伯伯,我要看阿婆......”她泣不成聲地講。

村長牽着夏招娣一步步挪到棺材前,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她縱身一躍跳進棺柩裏,一把抱住全身冰涼的阿婆,把頭埋在她的胸口低聲嗚咽着。

天真的她還在幻想着,阿婆在跟她開着玩笑,馬上她就能醒過來,在她耳邊喚“囡囡”了。

大夥反應過來後,感覺拉着她想把她抱出來。但一個瘦小的女孩不知道哪裏來的天大的力氣,三四個大人都拉不開她,她死死抱着阿婆,小臉憋得通紅。

在大人們哄着騙着,用了一些蠻力下,才慢慢把她拉出來。

“你們放開我!我要阿婆!”她眼睛無助,拼命掙脫着他們的束縛,歇斯底裏地吼叫着。

一陣眩暈感傳來,她的意識慢慢抽離,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一束光從門外打進來,外婆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朝着那裏走過來。

“好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能這麽狠心啊?你這讓她怎麽辦?”

“誰愛養誰養!我這還失業着,身邊還有一個兒子要養,你看我還有能力再管一個人嗎?”

“她大姑,你看你家現在情況還不錯,要不你就把這姑娘收了吧,讓她當你家女兒,以後這嫁了你還能收彩禮錢呢。”

“你說的是人話嗎?她是你親生的你不養,交給我們外人?你記住了,我只是她的表姑,我們血緣關系沒有那麽近!”

......

夏招娣沒有做個這麽長的好夢了。

夢裏她終于上了心心念念的小學,阿婆拎着書包親自送她來到學校。下午放學的時候阿婆早早站在門口等着她,懷裏還揣着她最喜歡吃的鮮花餅。

回家的路上,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又嘈雜的聲音,眼前所有的景象慢慢變得模糊。

她慢慢從床上醒來,昏迷前的記憶又一次灌進她的腦海裏。她睜開了沉重的,剛剛所有美好的畫面不過是一場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夢。

她臉色蒼白如紙,雙眼又空洞無神地盯着天花板,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心中只剩下數不清的絕望與崩潰。

“我在這裏很認真地告訴你,遺棄孩子是犯法的!葬禮過後,你必須把孩子帶回去好好養育!不然我就去警察局告你去!”

夢裏嘈雜的聲音又再一次響起,夏招娣聽出來是村長的聲音。

她緩緩撇過頭,朝着聲音的方向探去。

她看到了兩個很是熟悉卻感到陌生的親人,是她的親生父母,整整三年都沒有見到過的人。

阿婆從前告訴她,爹娘是因為有急事實在無法抽身回來,他們肯定是很愛她的。有時候,阿婆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會帶一些鮮豔的衣服或者一些她愛吃的糕點,說是父母親自寄過來給她吃的。

總角之年,總是天真與爛漫的,她相信了阿婆的話,經常盯着他們的舊照片日日夜夜想着一家團圓。

村裏有個碎嘴子,經常在路邊逮小孩吓唬,那次就逮着了夏招娣,帶着戲谑揶揄的口吻告訴她,說她的父母早就抛下她,偷偷在外面生小弟弟了。還恫吓她說阿婆活的不長了,阿婆沒了之後,她的爹媽就會過來把她發賣給人家做小媳婦。

七歲的夏招娣吓個不停,回來哭了一個晚上,阿婆抱着哄着安慰了好一會,她才慢慢從驚吓中緩和過來。

第二天她就發起了高燒,身體不停地抽搐,吓得阿婆穿着單薄的衣服在大冬天一路跑到十公裏外去請赤腳醫生。

後面幾天,聽說那個喜歡在路上的碎嘴子不知道怎麽回事,晚上走路的時候摔進了溝裏,腿也折了,躺在床上好幾個月都不能動彈。

所以,爸媽過來真的是要把她賣掉嗎?

她絕望地盯着天花板,汪汪眼淚又從眼角滑落,順着淚痕滴進發絲裏。

“阿婆,可不可以再來夢裏,我想看看你......”她親親呢喃着。

她嘴角微微上揚,慢慢閉上雙眸,又一次昏死過去。

外面一直放着哀樂,夏國志和齊雅姿穿着孝服,招呼着前來吊唁的親戚朋友。

齊雅姿一直捶着胳膊和肩膀,她已經很不耐煩了。

她撇了撇嘴,瞪了一眼旁邊的夏國志,用胳膊肘了一下他,小聲抱怨道:“不是,你媽沒了直接燒了埋了就是,幾年沒管她,現在倒是裝孝順了,搞這麽隆重,花這麽多錢,你還有一個兒子還要養你不知道?”

他也僞善且無奈地回:“沒辦法,還是要裝一裝做做樣子,如果讓外人知道我是個不忠不孝的人,別人怎麽想我,而且我媽的存折放的地方只有我二姨知道,我得想法子讓她告訴我。”

齊雅姿眼前一亮,聲音還提高八度:“存折,我怎麽不知道?裏面有多少錢?”

“那是我爸當年工廠出事故的補助金和她的嫁妝錢,幾萬塊吧。”

她搓了搓手,兩眼簡直放光,嘴裏不停念叨着:“數目不小啊,不小啊......”

過來祭奠的人越來越多,齊雅姿左觀右望了一下,看到夏彥正蹲在角落裏發着呆。

“兒子過來。”她向夏彥招了招手。

夏彥沉着臉,猶猶豫豫地站起來,走過去。

齊雅姿蹲下來,抱着他,一邊假裝幫他理衣服和撣灰塵一邊在他耳邊悄悄地說:“小彥啊,給你交代的個事,你幫我媽去裏屋翻翻,有沒有錢啊存折之類的,哦還有一個手镯,幫我找找在不在裏面。”

“媽。”他害怕地聲音都有點顫抖,怯聲懇求着,“可不可以不要......”

“什麽不要!”她有點生氣,“這是你爸家,也就是你的家,什麽東西都是你的,你怕啥,而且你是小孩子,亂翻東西別人看到了又不會說什麽。快去!找不到回去不給你吃飯!”

夏彥吓得一哆嗦,被母親威逼着畏畏縮縮地朝着裏屋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緊張地朝着裏面探去,床上正躺着一個人,聽大人說這個是她素未謀面的姐姐。

他不敢多想,只知道如果不聽母親的話,他會被打得很慘,還會三天不讓他吃飯。

夏彥輕手蹑腳地走進去,慢慢走到櫥櫃前,先拉開第一層,并沒有什麽發現。他又屏着呼吸拉開第二層。此時的他,但願一無所獲,能在母親的眼皮子底子中能有個交代就好。

可現實偏偏不如他所願,真的有一個碧色的镯子放在抽屜的最裏面,他并不激動反而有些失望和心悸。

他将手伸向抽屜,又頓在半空,一時間他又躊躇了。

父母把他打得皮開肉綻的噩夢般的情形又一次重現在他面前,他害怕這樣的日子了。

于是,他還是把這個镯子拿了出來。

這樣就好了吧,不會被挨罵了吧,他默默松了一口氣,轉身就要走。

“別碰我東西!”

那個躺在床上的姐姐不知道什麽已經醒過來,瞪着那雙紅潤的眼睛直朝他撲過來,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摁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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