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好巧,我也在找她,找她很多年了
第73章 好巧,我也在找她,找她很多年了。
“什麽?”林小玲和宋戈幾乎是異口同聲。
金瑤是瘋了嗎?大半夜的在墓地掘墳, 不怕遭報應嗎?
金瑤則是從宋戈背包後面抽出另一只鎬子來,她輕輕捏着鎬柄,看着搖搖欲墜的, 她用鎬尖兒輕磕了兩下這石碑, 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又像是說給宋戈和林小玲聽的:“人死如燈滅,都死了這麽多年了, 忌諱什麽?”
“金瑤,”宋戈還是不理解, 他單手握上金瑤的胳膊, 她的胳膊好涼啊,一直以來都是這麽涼飕飕的像是冰塊一樣, “你挖這個是為了什麽,這總歸可以和我說說吧。”
“你不能挖。”林小玲态度更加明确了,她壓根不管原因, 她兩臂張開, 攔在這墓碑跟前,跟母雞護崽一樣, “做人得有良知吧。”
“你不是說那裏頭埋的不是你爹嗎?”金瑤反問。
林小玲更上頭了:“是不是我爹你也不能挖。”
金瑤瞥開眼神, 只盯着宋戈說:“我懷疑裏面沒有屍骨。”
宋戈皺眉:“有沒有屍骨,這叫萬德光的都和你要找的地方沒關系吧。”
“萬一有呢?”金瑤沉住氣,她捏着登山鎬順着墓碑邊緣往下滑, 像是在給墓碑鑿字似的輕輕敲打。
旁邊有足足六米長的蜷曲鹿角,如果老薛說的故事是真的, 那個萬家排行十三的男人取過一截祝知紋的鹿角回家, 祝知紋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祝知紋應該很早就開始給金瑤報信了,祝棉絕對不是第一個, 祝棉是九八年生的,往前推的話,祝知紋可能十幾年前就開始想辦法聯系金瑤了。
借屍還魂這麽好的機會,祝知紋怎麽會放過呢?
“挖。”金瑤看了宋戈一眼,幾乎是同時,她一鎬子直接砸在了濕軟的泥地上,宋戈立刻彎腰去撿,卻發覺金瑤看似随意的一擲,這鎬頭卻整個都陷進了泥地裏,不過這泥巴地……
宋戈順手摸了一下,濕漉漉的,最近沒下過雨,雖然不知道這山裏頭有沒有山雨,可這地面摸着軟乎乎的,像是毛毯,這種觸覺太奇怪了,他從未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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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玲聽了一扭頭:“我可不挖。”
再說,又沒有工具,用什麽挖?用手嗎?
“沒讓你挖。”金瑤慢慢回頭,只盯了林小玲一眼,林小玲兩眼發直一瞪,整個人像塊鐵板一般,直挺挺地朝後倒了下去。
不過身體還沒挨着地,數股藤條自地面竄起,将她的胳膊和後腦勺一兜,沒讓她受半點傷。
宋戈見了,下意識後退半步,可金瑤沒有對他下手,甚至看都沒有看他,只是朝着頭頂一輪皓月招手一揮。
瞬間,腳下的坡地還是劇烈震動,猶如地震滑坡,宋戈見狀,單手扶着身邊一座墓碑,他半蹲着身子朝着金瑤喊:“你做什麽?”
地下有東西在動,宋戈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感覺像是蛇,像是有一條大蛇在泥地裏來回湧動。
欻地一下,數十條樹根自地下翻飛而起,手臂粗的主根夾雜着那濕漉漉的淤泥和新生的白色根系,宋戈直接被一條主根狠狠地甩了一臉泥。
這泥巴有股味兒,除了一股陰暗潮濕的味道,更多的是一股腐爛味,就像四十度盛夏時城市垃圾站裏散發出來的酸臭味。
“挖開!”金瑤昂着頭,她像是對這一輪圓月發號施令。
話落,更多的樹根拔地而起,在月光下舞出一道道奇異的痕跡,可卻沒有一個肯聽金瑤的話,它們像是在逃脫,都朝着金瑤反方向慢慢挪動,像極了一個個蹒跚漫步的老人。
樹也會走路?宋戈從未見過,他瞪大了眼,只覺得眼前的風特別大,大到他睜不開眼,他把眼睫上的泥巴一把擦幹,又一次喊了金瑤的名字,金瑤就站在他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一步,可金瑤怎麽也不回頭。
金瑤高高舉起手,她眼眶開始泛紅,脖頸上的青筋爆似蛛網,她是山神,可偏偏這座山的樹不聽她的。
她高聲喊:“怎麽?你們都被玄女吓破膽子了嗎?鲲眼殺不了我,玄女也殺不了我,可是它們……殺得了你們啊。”
金瑤環顧四周:“過去我困于冰玉,囚于蒼山,而今我出來了,爾等不必害怕,我金瑤在此立誓,将來這山裏頭的事兒終究還是會讓山來做主。”
瞬間風起,宋戈擡頭看天,原本開闊明靜的天空忽而卷起團雲,雲随風走,很快遮蔽了月亮。
光更暗了。
宋戈覺得自己心跳突突了兩下,心髒像是要迸出來似的。
“金瑤。”宋戈伸手想要拉拽金瑤一下,膝蓋卻軟了,他雙膝跪地,單手撐着墓碑,另一只手拼了命去夠金瑤的褲腿,可她怎麽隔着自己這麽遠啊,明明才一步的距離,卻遠在天邊似的。
“金瑤。”宋戈語不成聲,他只聽到金瑤朝天喊了一聲“挖開”,繼而身下的土坡猛地一動,像是潛龍翻身,迷糊間,宋戈好像看到那萬德光的墓碑倒了。
宋戈臉貼在地上,地上濕漉漉的,難聞的腐爛味兒直往他鼻腔裏竄,他的腦門像是快炸開了,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咬着牙閉上眼,眼睛的前一秒,他好像看到了金瑤鑽進了一個地縫裏,不對,那好像不是地縫,是挖開的墳,萬德光的墳,這墳有這麽深嗎?深到金瑤走下去都露不出腦袋?
可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時,天亮了。
周圍有鳥叫。
宋戈覺得渾身都無法動彈,手腳都被束縛住似的,眼睛也睜不開,不過依舊能感覺眼前是一片光亮。
被鬼壓床了?
小時候,宋老爹告訴過他,肯定是因為小孩子不乖,做錯了事,才被那種喜歡搗蛋的小鬼找上了,只要閉着眼大喊三聲“我再也不敢了”就好了。
宋戈當時深信不疑,甚至一度期盼自己能有這機會體驗一把,可二十年過去了,他也沒被壓過。
機會來了?
宋戈吧咂了下嘴皮子,卻發覺嘴皮上全是泥土渣滓,他連“呸”了好幾下,才開始喊:“我再也不敢……。”
“再也不敢什麽?”
這是金瑤的聲音。
宋戈歘地一下睜開眼,天已大亮,他有些不适應,又下意識用手遮擋着眼皮,他看到金瑤就蹲在他旁邊,金瑤瞧見宋戈醒來了,兩手往自己膝蓋上一搭,她手上全是泥巴,那又臭又酸的泥巴。
“你做什麽?”宋戈兩條胳膊使勁蹬了蹬,似乎比之前能使些力氣了。
金瑤埋頭繼續用手刨坑:“挖你出來啊,昨天也不知道躲着點,半個身子都入了土了,”她一邊挖還一邊說,“這土真臭。”
她也知道臭。
金瑤埋頭苦挖,不一會兒,宋戈兩條胳膊都能拔出來了,他的頭還是有些暈,他看着金瑤繼續挖他的腿,不由得問了句:“你怎麽不讓昨天那些樹幫你挖。”
金瑤兩手插在泥地裏,擡頭朝着宋戈笑:“你看看周圍還有樹嗎?”
宋戈環顧四周,空蕩蕩又敞亮亮的,除開這十幾座萬家孤墳,他們來時穿過的樹林和灌木全都不見了,像是從未在這裏紮根生長過。
“連夜走了?”宋戈不敢相信,“樹,它們可是樹。”
金瑤不以為然:“山都可以走,樹算什麽?”
“什麽?”
金瑤用手狠狠地鏟了一下泥土,直接在淤泥裏抓住宋戈的腳踝,把他的左腿一把扯了出來,才說:“滄海桑田,你沒聽過?”
兩只手出來了,外加一條腿,宋戈三處齊齊用力,才把自己從泥地裏拔了出來,他一邊清理沖鋒衣上已經浸潤進去的泥水,一邊問金瑤:“你昨天下去了怎麽又回來了?”
“下去?”金瑤似乎覺得這倆個字很好笑,“我下哪裏去?”
宋戈起身,擡手指着跟前的墓碑,定睛看了一眼,卻發現不是萬德光的。
昨晚地動山搖的,這萬家的祖墳地都被妞成麻花了,宋戈一個挨一個地去尋去找,總算是在東南角找到了萬德光的墓碑,可這墳頭是萬德光的嗎?
宋戈指着墓碑,又回頭看着金瑤:“昨晚挖開墳後,裏面是什麽?”
金瑤歪着頭看着他笑:“你覺得是什麽?”
宋戈四顧看了一眼,又問:“林小玲呢?”
自己尚且被埋成這樣,林小玲當時就昏厥了過去,怕是不知道被埋在哪兒了。
“她好得很。”金瑤底氣倒是足,“我先挖的她。”
宋戈瞪了金瑤一眼,像是有些怨念,嘀咕了一句“小沒良心的”。
林小玲和她認識不過一天,他可是從大理陪着她跑了大半個中國,出了事兒她到先管別人去了。
金瑤又問他:“你剛才說我下哪裏去了?”
“墳裏啊。”宋戈氣呼呼的,他走到萬德光的墓碑前,眼皮子都不看只用手往後指了一下,“你不是把這兒挖開了,把棺木也給扛出來了,然後直接鑽土裏去了嗎?”
金瑤脖子往後一仰,一臉不可置信。
宋戈略急了,他轉頭看着墓碑後面,印象裏,這裏頭應該是個深坑,深到金瑤整個人站在裏頭都露不出腦袋,深到裏面像是有臺階似的,可以讓金瑤一步一步往下走。
可實際上,那只有一個小坑,棺木的确是被擡了出來,就斜放在土坑旁邊,黑色老木漆已經退了色,只從邊角勉強可以看出當年下葬時的成色,棺椁外像是被塗了一層厚厚的油脂,順着棺蓋往下淌了好幾道黃色痕跡,宋戈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不敢湊近了,只繞到旁邊看了一圈。
“你開過了?”
金瑤沒答,只反問了另一句:“你要看嗎?”
“那你就是開過了。”宋戈愈發熟悉金瑤的套路了,他往後退了半步才問,“裏面是什麽?”
“你覺得是什麽?”
“棺材裏……按道理……是用來埋人的。”
“嗯,你說得對。”
“裏面是萬德光?”
“你不是說,按道理嗎?很多事……是不講道理的。”金瑤把手邊的鎬子丢到宋戈腳下,“你自己撬開看就是了。”她昨晚也不知道用這鎬子做了什麽,鎬柄上全是泥巴,宋戈握都握不住。
“你昨晚真的打開過?”
金瑤點頭。
宋戈把鎬子往地上一丢,偏頭看了一眼這棺木,自言自語了一句:“你打開過就不必用鎬子撬了。”宋戈鼓足勇氣,兩手扶着棺蓋,狠命一推。
他原本沒以為自己能打開,這棺蓋看着腐爛大半,可實際上還是沉得很,下葬的時候,得四個人才能擡起來,不過他是用推的,加上這棺椁上莫名的黃色油跡,他竟直接推開了大半。
一股刺鼻的味道襲來,有些像是汽油味兒,往人鼻子裏竄的時候都快讓人窒息了,早些年加油站設備老舊,一進加油站就能聞到這股味道,宋戈坐長途汽車回家的時候經常聞。
宋戈捂着口鼻,眯着眼去看了一眼,恍然道:“空的?”
“我說了,裏頭原本就是空的。”金瑤倒是不慌。
宋戈單手扶着棺木,竟只靠着一只手就把餘下一半給推開了來,棺椁裏頭已經裹滿了淤泥,看着約有十幾厘米厚,縱然有些厚度,卻也能看出,這棺椁裏是沒有屍骨的。
宋戈斜着眼盯了一眼,忽而從地上拾起鎬子,他單手捂着鼻子,整個人幾乎都探到了棺材裏頭,另一只手用鎬子的尖頭輕輕敲了敲棺椁底部,起身,退後,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鑽進去敲,連續三四次,他才用篤定的口氣對金瑤說:“這棺底被人打開過。”
金瑤擺手:“不是我。”
宋戈皺眉:“昨晚你真的沒下這坑裏?”
金瑤搖頭。
宋戈忽而想到倆人之前定好的規則,金瑤說的必須要是真話,又追問了一句:“你用說的,別用點頭搖頭。”
金瑤差點就要翻白眼了:“真沒有,昨晚你暈了一晚上,我照顧了你一晚上,哪有空去坑裏?”
可宋戈明明看到了,雖然模糊,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是幻覺?可當時他腦子嗡嗡嗡地叫,那種痛是真實的。
“等下。”金瑤似明白了什麽,她随即跳到原本埋着棺材的坑內,單膝跪地,雙手摸着裏面油光軟膩的泥土,先是摸,爾後是抓,最後是狠狠地掐,她掐到指甲縫裏全是泥,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宋戈見狀,也跟着跳了下來,站在她身後問:“你是在找什麽嗎?”
剎那,腳底下的土地仿佛再次活了過來,拖着兩人往下狠狠地沉降了一下。
宋戈立刻躬下身,手臂環着金瑤的肩膀,金瑤卻顧不上他,只把身子貼得更低了,像是整個人都要爬進這泥巴地裏。
“知紋,是我啊。”
話音還未落穩,宋戈只覺得腳下一空,像是掉進了一條裂縫,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下一秒,一個藤條織就的大網接住了他,可他後脊還是猛砸了一下,他扒拉着網洞想要起來,可腳下纏綿交織的藤網又瞬間斷開,等金瑤跌落下去,另一張大網又會及時地接住他。
宋戈一直在往下落,跌跌撞撞,颠三倒四,他遠遠地可以感覺到金瑤在他前面,他使勁喊:“金瑤,金瑤。”
可沒人應他,這像是一道很長的通道,自地面一直連接到地心深處,宋戈一度想要抓着藤條停下來,可那藤條似和他較勁一般,他越是用力,藤條抽動的速度就越快,讓宋戈根本抓不住。
他手心已經磨出無數血痕,臉也被劃花了,他放棄了,這種情況下,他只能用胳膊肘保住頭,把身體團成一團,也許這樣還能活下來。
“砰”地一聲,宋戈落了地,他大喘着氣,試圖動了動自己的胳膊和腰,上半身還是好的,他雙手撐着地,低着頭,嘗試把腿給抻直了,可小腿一往後伸,膝蓋骨就痛得很,他試着去伸另一只腳,倒是可以撐着地,可小拇指痛得很,估計是骨裂了。
宋戈只能趴在地上,現在的他不能亂動,他昂着頭,看着頭頂自己掉落下來的洞口,可洞口已經小到看不清了,只有那絲絲縷縷的光灑落進來,勉強證明着這裏和外界還有着這微不可察的聯系。
宋戈花了很長的時間來适應這裏頭黯到極致的光,可他幾乎還是什麽都看不見,只能靠摸的。
這是個極小的洞穴,四周是奇形怪狀的火山岩,至于其他,宋戈不知道,包括金瑤在哪裏。
“金瑤。”宋戈喊了一聲,沒人回應,就連回聲都沒有。
她能去哪裏?她是和自己一起摔下來的,除非這洞穴裏有其他出口。
宋戈強忍着骨裂站起身來,他拖着一條殘腿,吃力地繞着這洞穴再摸索了一次,上上下下都用手去碰了去夠了,還是沒有找到出口。
“金瑤。”宋戈拼盡全力大聲喊了一句。
還是沒人回應。
宋戈沒力氣了,他的膝蓋太痛了,像是一千根鋼針一針一針地紮進來。
他癱坐在地上,靠着一塊尚不那麽嶙峋突兀的岩壁,開始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口,兩條腿的傷不需多說只是右腿不知道是傷了骨頭還是傷了韌帶,希望只是韌帶吧,宋戈也說不準。
手心裏全是血,裸露的傷口裏夾雜着不少藤刺和石子,太過明顯的被宋戈用手撥弄掉了,至于更細小的,這裏沒有光,宋戈也處理不了。
再就是頭部了,他額頭正在滲血,順着眉骨一直往下流,宋戈顫巍巍地摸了摸傷口,還好,傷口不是很大,兩厘米左右,不過很寬,是必須要縫合的傷口,沖鋒衣裏沒有止血帶,只有一小截他習慣随身攜帶的衛生紙。
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量不要用衛生紙來處理傷口,上面的熒光劑和細菌比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可宋戈沒有其他選擇了。
他用紙巾壓住傷口,繼續摸自己後腦勺,直到摸到右側還有一個大腫包,果不其然,他的腦袋也撞傷了,可他滿腦袋都是血,他分不清後腦勺有沒有磕壞。
保險起見,宋戈脫掉了自己的沖鋒衣,裏面是一件吸汗衫,他一口氣也脫了下來,光着上半身用吸汗衫把自己頭給紮了一下,又重新套上了沖鋒衣。
這洞裏見不到太陽,很冷,他必須保持自己體溫正常。
确保自己不會立刻喪命,宋戈才從衣兜的貼身口袋裏摸出手機,如他所料,這裏是沒有信號的,唯一的衛星電話也放在背包裏了,而背包,在他推棺蓋的時候就被他丢在了旁邊。
他得回去,至少他得讓金瑤知道自己在這裏。
可金瑤在哪兒呢?
“金瑤。”宋戈幾乎是用嘆息的音調在慢慢喊金瑤的名字,之前竟沒發現,原來金瑤的名字簡單又好上口,一喊起來,竟有些停不下來。
“金瑤金瑤金瑤。”宋戈連喊了好幾聲。
——你在找她?
突然有個聲音回了。
宋戈警覺起來,他摸着石壁想要站起身來,還未站直,就聽到這聲音又回了一句:“好巧,我也在找她,找她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