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我走了之後,你不會把我的神像倒轉,面朝裏頭吧
第110章 我走了之後,你不會把我的神像倒轉,面朝裏頭吧
“到了?”
“嗯。”
“接你的人可靠嗎?”
“可靠。”
“住哪兒?”
“他家。”
“住誰家?接你的那個人家裏?可靠嗎他?”
“宋戈, ”金瑤打斷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她輕聲哼笑了一聲,這一聲很輕, 輕到她自己都聽不到, 金瑤繼續說, “你放心吧。”
“你笑什麽?”那頭倒是聽到了,隔着電話, 他倒是聽到了。
金瑤輕聲哼哼了幾聲,沒說話, 高原地區是出了名的晝夜溫差大, 進入八月,白天還能有個二十五六度, 到了晚上,就得穿上薄棉衣。
金瑤挂了電話,看着手機屏幕歘地一下變黑, 她起身。
她只知道接她的男人是豐家人, 除此之外,她無須多問。
辛承安排的人, 自然不會有錯, 加上“豐”這一姓氏,便是将這男人的命運和牢牢地敲定在了玄女的對立面。
當年神獸往北逃竄,在山東與之有過交集的不過兩家人, 其中一家人,不言而喻, 已經算是臭名昭著了, 自打百年前江家人未經傳喚便直接殺入萬靈洞,萬靈洞便直接舍了江家這枚棋子, 轉頭扶持了早有往來但并未引起萬靈洞過多重視的豐家人。
和江家相比,豐家人,沒錯,是全體豐家人,包括此時此刻就坐在樓下客廳守着金瑤的那位,都無甚本事,當年和萬靈洞結下緣分,也不過是在危機時幫了胡春蔓那麽一小下。
“可豐家人老實。”這是辛承對豐家人的評價,“一個個的,都很老實。”
可不老實嗎?
金瑤勾了勾手指頭,看着窗臺上搖曳在風中的一盆長徒了的矮牽牛,細細去聽樓下男人的動靜。
他好像是在錄音,錄的都是今天發生的一些事,也是,看着他的年紀不小了,應當是過了23歲。
過了23歲的豐家人,應該就要開始發病了。這病,也是因為玄女的詛咒。
金瑤尚且為豐家人覺得不甘,忽而聽到底下一聲悶響,她起身,腳步還未挪半分,卻忽而停住,她看着眼前黝黑沉靜的沉香木色房門,似能察覺的從門縫裏透露出的絲絲寒意。
金瑤屏息,食指只輕輕一抖,幾乎是剎那之間,她直接推開身旁的玻璃窗跳窗而出,頃刻,無數藤蔓爬上房門,将門鎖死,外頭傳來隆隆的砸門聲,來人力氣大得很,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像是用機器,咚咚響了好幾下,才聽到門那頭有個女人的聲音:“別砸了,她逃了。”
這聲音喑啞得可怕:“又逃了。”
***
夜色裏,金瑤還是穿着白天那件黑色羊毛衫,她大口喘着氣,她把羊毛衫卷起的領子往上展了展,以此遮住自己半張臉。她沿着窗檐一路往上,一直爬到了樓頂。
豐家人的房子買得很偏,位于西寧的郊區,不過金瑤也不喜歡市區,樹少草稀,她住得不舒服。
金瑤站在樓頂的水塔旁邊,她本該繼續逃跑,可她忽而不動了,而是死死地盯着門洞的方向,果然,不多時,裏面出來一夥人,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被簇擁在最中間,兩個打頭的,兩個殿後的。
那女人走路像是飄搖的扶柳,只是臉上像是蒙着什麽東西,雲山霧罩地,看也看不清楚,像是把紗巾蒙在了臉上,若是走在路上,怕不是會被認為是個瘋子或者傻子,可她走得極為招搖靈動,一扭一扭的。
呵,這麽些年了,出入還是這些舊招式。
金瑤也不躲,她像是一棵筆直生長的老樹,固執又輕漫地紮根在這屋頂,迎着月光,她微微擡起下颌,驕傲得像是一朵風雨裏孤立的黑色玫瑰花,她在等待,等待一個對視。
常說高手過招,看對方的第一眼,就知勝負,金瑤篤信,對方一定會回頭。
她看着那五個人走遠,已經快走過巷子口,就快要沒入沒有路燈的黑暗裏時,中間的女人停下了腳步,她遲遲沒有回頭,可是金瑤相當地有耐心。
起風了,金瑤貼身的黑色羊毛衫也在微微顫抖,輕輕地撓着她的腰窩,金瑤上齒輕咬了一下下唇,幾乎是同時,就在對方準備回頭的時候,金瑤已經乘着風追了過去。
一招斃命。
金瑤收起藏在指縫間的一片樹葉,這是她剛剛爬上水塔之前順手摘的,她說過,她不喜歡市區,葉子少,不夠用的。
金瑤聞着葉片上那層細細密密的血珠,都說人脖子上放出的血和其他地方不同,尤其地酸鹹,金瑤輕輕嗅一下,她就站在這五個人的跟前,她慢慢轉頭,看着站在中間的女人,她脖頸上慢慢滲出細如牛毛的血珠,看着像是小傷,可下一瞬,整個人像是被從中折斷一般,轟然地一下倒下。
其他四人像是沒了線的提線木偶,僵直不動,金瑤打他們中間走過,他們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
金瑤俯下身,摸了一把倒下的女人,低着頭,低吟了一句:“回去告訴玄女,派替身來沒什麽意思,想要抓我,自己親來,亦或者稍微等一等,待我等山門開,自然會送上我的人頭,就看她有沒有本事取了。”
這四人木楞了好一會兒,像是宕機的玩偶,下一秒,卻又突然朝着金瑤一轉,四個壯漢将金瑤團團圍住,卻也不動,只齊聲說了句:“丙申月,壬寅日,山門前,生死約。”
說罷,四人齊齊定住,身子像是冰裂的石灰岩,瞬間分崩離析,散成粉末,風一吹,一點兒渣都不留下。
丙申月,壬寅日。
金瑤心頭略微掐算,這日子,選得懸,剛好是中元節。
道教裏,有“地官中元赦罪”的說法,大抵就是中元普渡開鬼門關,百鬼夜行,有主的回家去,沒主的蕩人間,荷燈引路,吉祥道場。
放到現代,大多數人都不講究了,只是偶爾能見到牆角燒盡的紙灰,若是遇到有人在燒紙,大人多半還會牽着小孩快些走,縱然是不信,也不想沾染上多少晦氣。
玄女約了自己這個時候,是想要自己快些下地獄麽?
金瑤看着地上四道淺淺的痕跡,很淺,灰蒙蒙的,若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這是四雙鞋印,這四人本就是玄女捏來的傀儡,那女人也不過是她的替身罷了,本不值得注意,可是這鞋印?
金瑤摸出兜裏的手機,在現代社會生活這麽久,她一個自诩為老神仙的人,也有了現代人很多毛病,亦或者說是習慣。
金瑤熟稔地點亮屏幕,顯示看到微信的彈窗。
——進入查看消息內容。
是宋戈?
金瑤嘴角不自覺地揚了一下,可像是傲嬌,她故意沒看,她要憋着,忍着,等做完事再看。
金瑤用屏幕的光去探地上的痕跡,約莫可以看出鞋尖兒和腳後跟,中間那團幾乎看不清,可金瑤還是忍不住用手去摸,她的指尖觸着冰涼粗糙的水泥地,努力回憶起剛才自己站在水塔邊上看到的場景。
他們擡腳,屈膝,一步一步地離開,當時他們的鞋底……
金瑤閉着眼,微微側頭,柔柔的月光灑在她的眼眸,恍惚間靈光一閃,眼前冰冷的水泥地似開始穿梭着這數千年來金瑤腦海中的記憶,不對,應該再往前一點。
“瑤,你的鈴铛哪裏來的?”
“瑤,你看的你的鈴铛愈發精神了,記得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是個病秧子。”
病秧子?
金瑤恍惚了一下,病秧子不是形容人的嗎?
對啊,她的鈴铛哪裏來的?
金瑤轉身,飛快地融入了夜色裏,她一邊快步走,一邊用微信編輯消息,一個紅底黃字的“多壽典當”的頭像不停地閃動,金瑤猶豫了一下,關了手機,幾乎是同時,直接把手機丢到了路邊的草叢裏。
她看了一眼草叢,用手撫了一把狗尾巴草上略顯粗糙的穗子,這是狗尾草的種子,她低頭對着種子低吟了什麽,轉手一抛,一陣風起,種子便帶着她想要傳遞的消息一路往北。
另一頭,長沙。
姜多壽見金瑤只回了一條“知道了”便再無回應,也停止了自己的消息轟炸,他的手機貼了防窺膜,從側面看,屏幕就是一團漆黑,江湖人嘛,總還是小小心些的。
姜多壽用餘光掃蕩着坐在他對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動手機,把手機正對着那人,姜多壽聲音略顯虛乏,像是熬了許久的夜,跑了很久的山路的那種虛乏。
“金瑤沒回了,您瞅。”
對面的人一動不動,像是對姜多壽“獻祭”來的聊天記錄不大感興趣,只冷笑地對着姜多壽:“她不回,是因為你在通風報信吧。”
“沒有哇。”姜多壽兩手一攤,十分虔誠,“您瞅瞅,我都是按照您說的發的,一個字不差啊。”
對面的人掃了一眼,似乎是一個字都不差,沒錯,似乎……
她起身,自上而下看着姜多壽,聲音時遠時近,用充滿戲劇性的口吻說:“姜多壽,你本凡人,托了那九頭怪物的福,才能讓你孫女茍延殘喘多年,而那九頭鳥的骨頭之所以有用,也是托了我的仁慈,我雖劃去了他在神冊子上的名字,卻未曾劃去他在神獸冊子上的名字,我若是想要做什麽,早動手了。”
“是,娘娘說的是。”姜多壽半低着頭,瞧着十分禮讓。
可對方似乎不打算放過他:“我坐在這兒時,你喊我娘娘,她坐在這兒時,你便喊她娘娘,姜多壽,你能在人間混跡這麽多年是有些本事的。”她緩緩走到當鋪門口,側目看了一* 下左手邊的神壇。
看得出來,姜多壽進行布置過,神壇上一塵不染,香果糕餅一應俱全,還都是換的新的,雖然不多,但是樣樣精致,玄女像前,還擺着一疊通紅的中國大櫻桃,幾顆櫻桃被姜多壽細心地堆壘成了小山包模樣,十分讨巧。
玄女像通體雪白,就連身上的紗裙都被做得栩栩如生,仿若風一吹,便能揚起,唯獨這張臉,無人敢去雕刻,工匠絞盡腦汁,便給這玄女像的上半身雕出了一層帷幔,自頭遮掩到胸前,倒也是像極了玄女平日出入的樣子,時常蒙着帷幔亦或者戴着鬥笠。
她回頭,對着姜多壽:“你供奉的倒是精心,對了,我走了之後,你不會把我的神像倒轉,面朝裏頭吧。”
姜多壽還未發話,她便又笑着道:“我随便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