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6
第26章 chapter26
餃子零零散散躺在盤子裏,已經放涼了,大家沒急着收拾,不知道誰起的頭,你一言我一語将小趙這個人拼湊完整。
“趙房明享受過二十年男人生涯,填充了假體,留長頭發,想做個女人,但女人沒做成,倒是為湊夠手術費用得了性病,得知日子不長後,跟相好的說自己要死了,錢都留給他,”
“他相好的也是個苦命人,十幾歲進社會,因為得罪了地頭蛇被人放狗咬得不像人樣,對外只敢露半張臉,”
“但小趙喜歡他,他也喜歡小趙,倆人商量來商量去,早晚都是個死,就跳了。”
劉大哥說完,落寞地拿起酒瓶,卻發現早已見底,于是局促的搓了搓膝蓋。
莫小穎指了指姜路旁邊的位置,“我記得他上次坐這兒還吹牛說明年一定做上手術。”
姜路背後一涼,他不是害怕鬼神,而是意識到自己離死亡如此的近。
“人都走了,不說了。”鴛鴦爽快地擦幹眼淚,擡頭朝姜路看去,她本想打聲招呼,目光卻徑直釘在丁傑身上,她恍惚地眨眨眼,不可思議瞪着男人。
“鴛鴦,這是丁哥。”莫小穎看出不對勁,伸手拽了拽女生的裙子,尴尬笑道,“怎麽了這是。”
“你好。”丁傑抿起嘴角。
鴛鴦鮮紅的嘴微微張開,但發不出聲,随即抵觸般收回視線,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癡癡道,“丁哥……”
“要不……收拾收拾吧,餃子都粘在一起了。”劉大哥起身,笨拙地端起兩個空盤子,老人和莫小穎也跟着打掃起來。
“小姜,幫我把醋拿回去。”莫小穎說着使了個眼色。
姜路匆忙答應着,拎着醋瓶跟着劉大哥往廚房走,時不時回頭,他以為丁傑會像往常一樣跟在身後,可男人此刻卻被封印在桌邊,和鴛鴦一同坐着,他們好像可以通過沉默交流。
廚房瞬間飽和,姜路跟着劉大哥一趟趟端盤子,因為失神還掉了兩個餃子,他飛快撿起來想扔掉,秀娟奶奶沒讓,把髒了的餃子和幹淨的放到一起。
姜路看了看那些餃子,“我去擦地。”
說完他拎着拖布上前,莫小穎正好端着頭大的湯碗,邊吆喝着,“小姜讓讓!”
姜路下意識往後推,但腳跟磕到什麽,整個人因為慣性朝後倒去,他擡手想扶住牆,卻碰到了活動的東西,等到摔進黑暗裏,他才反應過來,
是一直虛掩的門板。
屁股摔得生疼,還不等旁人反應過來,姜路忍着疼爬起來,因為闖入隐私地帶,他一邊扶着腰邊小聲說着“對不起”,可當他擡眼,卻無意間瞥見房間中央的物體。
剎那間,姜路好像被下蠱般,死死盯着那處,瞳孔劇烈震顫,渾身上下都處在緊急應對狀态,他一聲不吭站在那兒,和周圍疊堆的廢紙殼融為一體。
那東西離他一米都不到,在黑暗中舒展成吃人的黑洞,僅僅幾秒,就徹底摧毀了姜路建設十餘年的心理防線——那是一條,已經準備好的麻繩。
在狹窄逼仄的房間上空,上半段連着老式臺燈的燈座,下半段被人打成圓圈,圓圈的口徑,正好能通過老人幹瘦的脖頸。
“小姜!”秀娟奶奶急着把人捉出來,但奈何速度不快,有人搶先一步。
丁傑沖上前,擡手掩住姜路的雙眼,将人死死抱在懷裏,臉色凝重,嘴裏念念着,“不怕……不怕……”
“王媽,”莫小穎絕望地看着老人,“你這是……”
“我弄的。”劉大哥擦了擦還滴水的手,垂着頭說,“等真到了那天,也方便些。”
莫小穎眼中噙滿淚水,憤憤在劉大哥肩頭捶了兩下,劉大哥也不吭聲,跟木樁似的任女人打罵。
老人擋在二人間,累的說不出完整的話,捂着胸口上前想看看姜路,就見丁傑摟着他靠在牆邊,低聲說着什麽,過了好久,才把人帶出來。
姜路腳下沒有力道,走路發飄,整個人靠在丁傑身上,重見光明後,無神的雙眼才有了些生機。
莫小穎連忙端來碗熱水,由丁傑扶着才勉強給姜路灌下去,姜路就跟丢了魂兒似的,眼神發直,死死抓着丁傑的手,即使離開那間屋子,他還是不斷地用丁傑的手擋住雙眼。
“都怪你!小姜被吓成這樣!”莫小穎嘆着氣,一把打在劉大哥肚子上,“好端端的非要……唉!”
她氣不打一處來,看向丁傑,小聲道,“要不去醫院看看吧,我看小姜不對勁兒。”
丁傑不做聲,視線始終鎖定在姜路身上,他輕柔捏着姜路的手,發覺姜路的體溫過低,于是眉頭皺的更緊,對大家打了聲招呼,起身攬過姜路要走,但鴛鴦卻擋在他跟前,
還是那種不可思議又恐懼的眼神。
“讓開。”丁傑凝視着女生的臉,過于紅豔的唇像跳動的火焰,在他眼底劇烈燃燒起來。
鴛鴦被莫小穎拽走,踉跄幾步差點摔倒,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她忽然極度不舍想要追上去問個清楚,卻被大家攔下。
“鴛鴦,你別添亂,”秀娟奶奶懊悔地拍着大腿,“都怨我啊都怨我。”
“王媽你別急,”莫小穎安慰着,邊把鴛鴦拽到一邊,擔心道,“到底怎麽了你。”
鴛鴦纖細的身子擺動兩下,眼前閃過無數痛苦的回憶,随後化在自嘲的笑聲裏。
劉大哥從房間裏走出來,握着已經褪色的麻繩,低頭看了很久,又看看在一旁連連嘆氣的老人,默不作聲将麻繩塞進垃圾桶裏。
……
“姜路,姜路……姜路!”
男人逐漸增強的呼喊潑醒了姜路,他猛地睜眼,卻發現自己在車裏,而眼前逼仄的巷子也換成了自家小區門口。
姜路癱在座椅中,試圖分析出剛剛發生了什麽,他茫然地看向男人,無助道,“丁姐……”
還不等男人說話,遺失的回憶瞬間湧進腦海,
他是怎麽撞開的門,怎麽看見的麻繩,眼前的手,耳邊的呢喃……
都清晰地一幀一幀播放過。
姜路緩緩抓住胸口,呼吸變得艱難無比,下一秒,手背傳來溫熱的溫度,那是人的體溫,他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他側臉望着丁傑,久久移不開眼,或許是聽到他人的死訊感到難過,又或許是被生活欺壓地太久而委屈,他眼皮都不眨,淚就流了出來。
“小路,”丁傑替他擦去眼淚,溫柔道,“不怕,我在這兒。”
“丁姐,”姜路顫聲喊着,邊抓緊男人的手放在胸口,“我有心跳,我還有心跳對嗎。”
丁傑眉頭緊鎖,“有,跳得厲害。”
姜路沒有松開的意思,借着路燈,能勉強看清男人的輪廓,“丁姐,你不會走,你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小路……”丁傑沒了聲音,只是靜靜盯着那雙黑暗中閃爍的眼睛。
姜路好像得到了答案,目光無聲下移,越落越低,最後使出全身力氣般說道,“今晚……能不能,陪我,我不敢一個人睡。”
男人沉默許久,“好。”
姜路如同卸掉了束縛,氣息平穩許多,他松開丁傑的手,倔強地揩掉眼角的淚花,擠出個勉強的微笑,“我去買牙刷,家裏沒新的了。”
“好像超市關門了。”丁傑扶着方向盤看向遠處。
姜路強迫自己跳出那片陰霾,振作道,“要不去另一條街,那家24小時營業。”
“……用一個也行。”男人說完,當即發動車子,“去買吧。”
姜路反應變快,在車緩慢滑動時打開車門跳下去,丁傑見狀一腳剎車踩下去,慌張跳下車檢查姜路有沒有受傷,臉上浮現出幾分愠色,
“不要命了?”
但看到姜路還紅着的眼眶和鼻尖,他又不忍責怪,耐心道,“下次不許這樣。”
“好的。”姜路乖乖點頭,然後站在路邊指揮男人倒車。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丁傑突然站住,扭頭往回走,“車裏有耳塞,我去拿一下。”
話音剛落,姜路便搶過他的車鑰匙,“我去拿我去拿。”
丁傑無奈站在原地,望着姜路奔跑的身姿出神,提醒道,“副駕駛的抽屜!”
“好!”姜路應了一聲,拉開車門半個身子探進去,拉開抽屜摸到個小方塊,當他正要離開時,他卻意外發現在腳墊邊緣有一抹白色。
“還沒找到?”男人說着擡腿要跟上去,就看姜路從車上下來,蹦蹦跳跳跑回來,手掌攤開,露出耳塞來。
姜路壓抑着不安,笑道,“是這個吧。”
男人點點頭,拿過耳塞,“回家。”
打開家門,小呆就沖出來,又是蹦噠又是嚎,姜路頂着疲憊跟它玩了半天,丁傑從衛生間出來,舉着牙刷問,“我……用了?”
姜路抱着小呆,被問懵了,“用……啊。”
“……你,”丁傑想說什麽,但難以啓齒。
姜路眼眶的紅已經褪去大半,又是一副精神派頭,他笑出虎牙,“丁姐,你想問什麽。”
“沒事兒。”男人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轉身走回衛生間。
不知怎的,姜路見到自己的生活用品出現在丁姐身上,就有種小狗畫底盤的驕傲感。
丁傑洗漱完畢,坐在沙發上跟小呆玩起來,看姜路要去衛生間,連忙說,“那個,牙刷我燙過了,很幹淨。”
姜路一愣。
“應該……幹淨。”男人說着收回視線,面頰生熱。
“其實不燙也行。”姜路小聲嘟囔着走進去,過了好半天才出來。
小呆困的在丁傑懷裏打盹,姜路也跟着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自然地靠在男人肩膀,模糊道,“丁姐,你不困嘛?”
“我……”丁傑立即坐直,看看身下的沙發,正在糾結時,就聽耳邊傳來姜路帶着熱氣的聲音,
“一起睡吧,丁姐,我發現你在我身邊,我就睡的特別好。”
丁傑閉嘴幾秒,啞道,“你以前……經常做噩夢麽。”
“是啊,我總做,”姜路眯眼笑着,好像說的不是自己,手有一搭沒一搭撥弄着小呆的耳朵,故作輕松道,“要是吓醒了不敢睡,就喝瓶酒,給自己灌暈了就敢了。”
“丁姐,你好像安眠藥。”姜路說完輕笑兩聲,氣息撲在男人手臂上,激起層層汗毛。
男人想了想,“安眠藥好像不能多吃。”
姜路聽完愣了幾秒,從男人身上笑得滑到沙發上,笑容驅散了內心的愁苦,他仰頭望着男人嚴肅的臉,“丁姐,我從這兒看,你是倒過來的。”
丁傑低頭看着他沒說話。
姜路和小呆頭抵着頭,枕在男人腿上,閉着眼睛平靜道,“丁姐,你猜我現在想的什麽。”
“……你想睡覺?”丁傑說。
姜路勾起嘴角,“不對。”
男人凝眉,費力道,“你,你餓了?我去給你做。”
說完丁傑就要起身,但姜路故意用腦袋壓着,不讓他動彈,于是丁傑投降道,“我放棄,你說吧。”
姜路仍然閉着眼,享受此刻,深吸口氣滿足道,“我想,時間永遠停在這兒。”
丁傑心猛地一顫,他怔怔盯着姜路的眉心,鼻梁,睫毛,嘴唇,嘴唇……嘴唇。
“姜路,”男人沙啞道。
“哎!”姜路撓了撓鼻尖,笑道,“幹嘛突然叫大名。”
“……對不起。”
姜路神色凝滞,還不等睜眼看看男人,雙唇就被一股不可抗力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