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苗青羽眼皮跳得挺厲害, 他捂了捂右眼,今天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蕭意下午就要回去, 遠遠看了他一眼, 複又低頭, 面色冷淡地擺弄漁網。

他已經進了角色的狀态, 不與身邊的人有接觸交流。更多的時候, 他會獨自待在無人的空間, 山石上,泉澗底。他和路過的山雞對視, 眼神漸漸露出兇悍, 山雞叫了一聲, 飛遠了。

苗青羽在自我和狼少年的狀态間游離,他在山裏見過結伴的狼群, 遠遠地望了很長時間, 然後轉身離開,背影單薄挺拔, 像一只被驅逐出狼群的孤狼。

攝影師用鏡頭記錄下苗青羽每天的變化, 除了蕭意和小助理每天與他有一定限定時間的接觸,現在沒人打擾他。

連續積聚幾天的霧氣散了,中午有太陽, 他悶悶地從後山走回洞穴方向,工作人員高聲喊他,苗青羽偏過身,看清楚和他們站在一起的人。

蕭意, 小助理……他眉頭一緊,薛铖怎麽出現在這裏。

“苗老師,薛律師有事找你商量。”

在場的人有誰不知道他們是前任夫夫關系,場面挺尴尬,為避免冷場,該散開的都自覺散開,蕭意站在苗青羽側邊,和薛铖眼神對了個照面。

“苗苗。”薛铖對他說,“你爸在總區醫院準備動手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苗青羽心一緊,沉悶了幾天的情緒起伏:“我爸爸情況怎麽樣?”

“前天送到醫院,專家做了方案,打算在這幾天內動手術,阿姨起初打算等手術成功再告訴你。”

剩下的話不用薛铖說明他也能猜到七八分,苗青羽說:“我跟導演組那邊聯系,現在就飛到總區醫院,我媽媽狀态怎麽樣了。”

薛铖深深看着他:“你表哥那邊有人過去暫時陪阿姨了,除了走得比較親近的,阿姨不太願意太多人過去打擾。”

苗青羽了解,他說:“我馬上就過去看看。”

他找到負責人跟導演聯系過,家裏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導演表示理解,且攝影師把最近幾天剪輯好的片子傳回去,導演全部看完,心裏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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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青羽狀态進入的速度非常快,每天變化明顯,到了今天,他已經趨于一種平穩的狀态,只要保持下去,導演想要立起的人物演活的幾率很高。

苗青羽行李沒收拾,只帶了手機就要走。蕭意和薛铖過程沒有任何交談,有的事他們心照不宣,私心作祟沒表達出口。唯一的選擇,就是沉默地陪伴在苗青羽身邊。

離開的時候,蕭意說讓他的車送他們回去,機票也差人訂好了。

苗青羽誠摯地對蕭意表示感謝,蕭意安慰他放松情緒,說:“我下午也要趕去D國,剛好順路送你們到機場。”

薛铖目光微閃:“我開了車過來。”他定定看着苗青羽,兩個男人第一次正面交鋒,等苗青羽做出選擇。

苗青羽沒看薛铖,視線轉向蕭意:“麻煩蕭叔叔了。”

蕭意說:“家裏有情況需要幫忙可以聯系我,這邊認識幾個國外的專家,也許能幫上忙。”

“爸爸的主治醫師是總區那邊的郭醫生,他們對爸爸的情況最了解,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我們家也相信他們,真要幫忙,我不會客氣的。”

蕭意的眼睛沒離開過苗青羽的臉,點頭:“苗苗很堅強。”

苗青羽的情緒漸漸鎮定,他是苗家最年輕的男人,越是關鍵時刻他越要頂住,做苗媽媽身後有力的依靠。假如連他都慌慌張張,還有什麽資格回去面對他媽媽,那樣的情況無非是讓苗媽媽多操心一個人。

在機場分別,登上機艙後苗青羽和薛铖依然保持沉默,空姐送來兩杯溫開水,薛铖把其中一杯送到他手邊,他說謝謝。

薛铖拿起另一杯喝了幾口,平淡無味的水滑過喉嚨生出幾分苦澀的滋味。

“最近過得好嗎,和我都變得那麽客氣了。”

苗青羽話題沒接:“總之這次還是謝謝你過來通知我。”

薛铖問他:“你不好奇我為什麽知道嗎,我本來有意到苗家拜訪,可是怕打擾到他們。”

見面後苗青羽第一次直視他,語氣平平:“薛铖,你倒是變得畏畏縮縮的。我爸媽其實喜歡你,對你沒有哪點不滿意,我們分開也都過去了,事情和長輩無關。”

這幾天他說話少,嗓子幹澀,把杯子裏的水喝完才繼續開口:“我爸退下來後難得清閑,他性子直,以前因為不會低頭吃過不少暗虧,我媽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明哲保身,所以我家往來的人越理越少,有小輩陪伴,他們心裏其實非常高興。”

苗青羽笑了笑:“你只要發自真心尊敬喜歡他們,去見一面我又不會介意或者生氣,不然你以為我會說什麽?在他們面前說你的壞話?”

他搖搖頭,眼神明确的告訴薛铖別往太深的地方想。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誰都沒有錯,離婚也沒錯,說到底就是不合适而已。薛铖想要婚姻,他想要愛情,兩個人結婚的目的不同,他千方百計争取沒得要想要的結果。

沒有結果的婚姻他選擇不再強求。

他說:“你不用覺得愧疚,那些事是我沒想開自願做的,你同意離婚就是對我的尊重,我挺高興。”

苗青羽對家裏向來報喜不報憂,他曾經放在薛铖身上複雜的情感變化更沒對長輩說過。

在外人眼裏他們就是感情和睦,相互尊重,相貌英俊般配的一對。包括現在,苗爸苗媽隐約意識到他們是由于情感不和分開,至于具體情況怎麽樣,苗青羽不說,他們也沒問。

他們尊重長輩,長輩同樣尊重他們。

薛铖看着他,唇動了動:“是我辜負你的心意了。”

苗青羽平淡一笑:“現在也挺好。”

和平離婚不代表老死不相往來,真做到那種地步,外人還真會以為他們有些什麽。苗青羽拉高毯子蓋在身上:“我休息會兒。”

此刻,薛铖有再多的話,面對這樣的苗青羽都說不出了。

苗青羽離開他之後看上去确實過得更好,他本來就優秀,恢複單身不乏優異的追求者,比如剛才遇到的男人。

薛铖閉眼想了想,憶起剛才的苗青羽和對方的交談,隐約猜測出他的身份。

薛铖甚至覺得,蕭意之所以選擇幫肖家,是基于苗青羽才給的面子。

“苗苗,對不起。”

薛铖知道自己總歸欠了苗青羽太多,兩個多月過去,他從沒有想過那麽多事。回想過去四年,有感激、慶幸,感激苗青羽習慣站在他的位置考慮,他卻把這份心意當成習慣,自私的沒給他回報。日漸累積的愧疚和疲憊讓他一次次想找苗青羽,面對面的。

他自負的責任可以是一個男人的成熟,同時也可以成為摧毀一切的源頭。

這句道歉遲到太久,盡管開口已經沒有意義。

薛铖甚至不敢問苗青羽會不會考慮和蕭意在一起,蕭意溫柔成熟,對他上心,苗青羽喜歡蕭意,也不足為奇。

如果苗青羽真的和蕭意在一起,那他呢?薛铖光是想了想,心裏就有塊地方落空空的,不是特別大的缺口,空出一個不起眼的小洞。他如今才察覺到的小洞。

***

下了飛機,專車馬上把他們送往總區醫院。苗青羽聯系醫院的主治醫師郭醫生,先詢問苗爸爸的情況,得到暫時穩定的回答後,路上揪緊的那顆心才緩慢松開。

他揉了揉眉心,手術沒結束他爸沒脫離危險前,還不容他松懈。

薛铖與他一起過去,他問:“不耽誤你的工作嗎?我可以處理好剩下的事,表哥已經過來了。”

薛铖說:“沒關系,等叔叔做完手術度過危險期我再離開。”

薛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苗青羽的父母也是他的長輩,哪怕他們再無關系,薛铖絕非無情的人。

匆忙趕進總區醫,苗青羽悄悄出現在病房門外,門口隔開一條縫,裏面安靜,苗媽媽正在照顧他爸爸,表哥和姨夫坐在另一頭的沙發。

表哥先發現他們,苗青羽推門進去,苗媽媽看到他眼睛立刻就紅了。

“苗苗,你回來啦。”

苗媽媽幾年來被苗爸放在心裏寵,堅強的小女人近些年反倒變得柔弱。苗青羽輕輕環着她,放輕了聲音,說:“媽媽眼睛好紅,一會兒注意去休息,手術的詳細情況我會找郭醫生了解清楚,您別憂心。”

他假裝委屈:“等爸爸醒了看到你不睡覺,又要罵我。”

苗媽媽眼睛紅紅的失笑,轉向薛铖的目光表示感謝。

苗爸的病是多年前一次抗洪受了嚴重的傷遺留下的老問題,年紀大了,曾經受到的傷痛也許疤痕不在,內裏到底受損,這個階段慢慢迸發。

苗爸在苗媽媽面前又好面子,他自認為是個堅強健壯的男人,平日一點小病小痛不說,避免苗媽媽操心,忍忍就過去,長久累積的小毛病加老問題,一下子就嚴重了。

他表哥和姨夫收到消息當天就趕了過來,苗爸是獨子,苗媽媽上下也就兩個兄弟。苗青羽跟他表哥明珏抱了一下:“姨夫,表哥,謝謝你們過來。”

苗媽媽擦幹淨眼淚:“都一起去吃個飯,讓你們跑一趟,辛苦了。”

苗青羽牽着他的母親,表哥和姨夫走在兩側,廊道裏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人,大概只有薛铖了。

作者有話要說:家裏出了事,我擔心爸爸,希望手術順利。

和薛铖在飛機上的對話讓我看清他對我的愧疚,其實我已經不去計較那些了。

往事如煙,珍惜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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