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哥哥”
第13章 第 13 章 “哥哥”
簡枝人直接傻了。
他看着護士,瞳孔都在這極度的震驚下微微放大。
“她說……”
“我撞的?”
護士伸手想扣住簡枝手腕,奈何被他後退一步躲過。
只能說:“我們會報警,但現在你們兩個說法不一致,你不能走。”
說着,還高聲喊來保安,一左一右把簡枝圍住。
兇手沒确定的情況下,這樣的做法确實是合情合理。
可走廊上全是人,四面八方的視線落到簡枝身上,還伴随着自以為正義的指點。
那種唾棄的、鄙夷的目光。
仿佛他真的是那個肇事兇手,恨不得下一秒就抓進監獄裏處罰。
“人是我打120送來的,要真是我撞的我早跑了!”
立馬就有路人反駁,“小夥子,現在都有監控,你撒謊沒用的。”
“是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乖乖配合說不定還能少判幾年呢。”
簡枝硬生生被氣笑了,他一只手扶着牆,胸口劇烈起伏着,腦袋一陣陣發暈。
“我也是受害者!我被那摩托車撞得渾身都疼!”
撞上護欄時後背的痛感劇烈,讓他忽略了腳踝處的扭傷,這會兒已經高高腫起,一提起褲子就能看到。
救護車到時他還幫着把老太太擡到擔架上,滿身滿手都是血,擦都不知道先擦哪兒。
“她連句謝謝都沒跟我說,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往我頭上扣屎盆子。”
“行啊,那我就進去問問她,怎麽證明我是兇手。”
然而這群人又沖上來攔住他。
說着讓他冷靜,讓他先找個地方坐着歇一歇。
可眼裏還充斥着懷疑。
簡枝胸腔裏的那把火燒得越來越旺。
“吵什麽!”前頭突然傳來巨怒喝。
“都讓開!都讓一讓!”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循聲望過去,就見醫生護士都圍在推出來的病床旁。
“患者有心髒病,胸壁血管出血,趕快安排手術室!”
透過圍着的人群,簡枝看到了老太太沾滿血的衣角。
“沒有家屬簽手術同意書……”
“打電話給院長!人命關天,沒工夫在這磨蹭!”
焦急的聲音越來越遠,簡枝怔怔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手上力氣一下就卸了。
那些攔着他的人也默默退回了原處,長籲短嘆,感慨世事無常。
“跟我沒關系。”簡枝低聲安慰自己。
“我問心無愧!”
簡枝重重喘了口氣,扭頭就往外走。
他強忍着腳踝處蔓延上來的尖銳疼痛,一步一步走得極快。
又因為不熟悉醫院結構,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拐到了哪裏。
空曠的走廊上,從盡頭傳來打電話的聲音。
“幾年前她确實在我們醫院做過檢查。”
“但這老太太她……無兒無女,留的聯系方式都是她自己的。”
“院長批準手術也能做,可這手術費……”
縱使簡枝不是專業醫學生,也清楚心髒病人的手術費必定昂貴。
還是在遇到車禍,身體狀況急劇惡化的前提下。
做了手術,也仍然可能有生命危險。
就算能從手術室出來,還要住icu,還要上呼吸機……
一天就是萬把塊的燒。
是簡枝把自己賣了都湊不齊的錢。
更何況、更何況這老太太還冤枉他!
是非善惡不分,讓他平白無故受了數不清的指責。
簡枝猛地回身,想快步離開這個地方,卻覺得每一步都邁得艱難。
醫院天花板上的燈慘白,盯着看一會兒眼睛就要模糊。
簡枝低頭看着掌心幹涸的暗色血跡,忽然想起他八九歲的時候,也曾看着滿手的血無助痛哭。
簡平喝完酒就愛打人。
那天似乎是還賭輸了錢,所以打得格外狠。
沙包大的拳頭落在媽媽身上,簡枝想攔,卻被死死護在懷裏。
兩個人的哭叫聲幾乎要響徹整座村子,可人人都畏懼簡平。
畏懼這個放肆的瘋子。
愣是連人影都沒出現。
簡枝記得,那天媽媽身上流了很多血,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他跪在地上求簡平別打了,腦袋都磕出了血。
男人才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罵罵咧咧地走開。
他于是又跪到鄰居家門口。
想求他們給點藥,或者一碗熱湯。
可房門緊閉,沒有人願意發發善心。
簡枝忽然就覺得很冷,冷到渾身顫抖。
幼時的他無比厭惡那些僞善的大人,無事發生時總說他乖,讓他有困難及時來喊人幫忙。
結果簡平發瘋時沒有人來阻止。
怕事後被報複,怕攔不住這個敵我不分的瘋子。
現在的他和那些人也沒什麽兩樣。
不願意出錢,不想承擔任何風險。
很正常,自私才是人的本性。
護士噔噔噔從簡枝身邊跑過,焦急得完全沒注意旁邊還站了個人。
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簡枝突然出聲,“要多少錢。”
他頂着護士吃驚的目光,重複了一遍,“手術費,要多少錢?”
嘴唇幹到開裂,嗓子也很幹澀。
細聽之下,尾音甚至有點顫抖。
“我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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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季宴舟出差,每月初一次的高層例會推遲到了17號。
季正風雖為董事長,但已經許久不插手公司事務,長久以來一直是季宴舟坐在主位。
這次會議的主題自然是和威萊集團的合作。
季氏會建立完整的生物醫藥中上游産業鏈,從藥材、醫藥研發,到醫療器械制造……
再借威萊的手,将其售賣至海外。
“合同他們草拟了一份。”季宴舟看了眼方助理,後者立馬起身,将翻譯後的文件一一分發到其他人手裏,“看過之後我會再讓法務部拟份正式文件。”
從季宴舟手底下提拔上來的人沒一個是花架子,一場會議開了兩個小時才結束。
剛回辦公室,手機就響了。
是大伯母打來的。
“小宴。”電話那頭女人的聲音和緩,“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前一天剛吵完,第二天大伯母的電話就打過來。
明顯是來當說客的。
但大伯母和季正風不同。
後者是事業為先冷漠刻薄的血緣上的父親,前者卻是切實在他喪母的那段時間,貼心陪伴的長輩。
季宴舟很難搬出同樣冷漠的态度,“現在不忙,您說。”
“你也別嫌伯母多事,我們這些長輩年紀大了,就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你媽媽把你教得很好,從小就懂事,不像你幾個堂哥堂弟讓人操心。但就是……太懂事了,我們總怕你孤單。”
“你爸他也是為了你好,忙了一天回到家還冷冷清清的,生病了都沒人知道。”
季宴舟垂着眸,黑色水性筆夾在指尖轉啊轉,“嗯,我知道。”
這句回複态度不明,大伯母只能試探性地提議,“那我替你物色……”
“不用了。”黑筆從指尖脫落,“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我目前還不考慮結婚。”
說完,季宴舟簡短道了聲再見。
通話結束。
室內重歸安靜。
大概是久違地提起沈向初的緣故。
季宴舟看着翻開的文件,那些專業名詞卻怎麽也不進腦子。
反倒是沈向初病時的那段回憶,一段一段翻湧上來。
沈向初産後身體一直不太好,西藥中藥不斷,最後在季宴舟六歲那年确診重度抑郁。
小孩的世界裏,不懂這個叫做精神類疾病。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媽媽上一秒還能和顏悅色地教他彈琴,下一秒就會歇斯底裏地質問剛回來的父親,身上的香水味從哪裏來,晚上的應酬是不是又有美豔女秘書随行。
然後就是要掀破屋頂的争吵。
一方冷漠一方瘋魔。
剩下小小的季宴舟夾在中間,左右張望,最後只能無措地抱着媽媽掉眼淚。
而這種相處模式,一直持續到沈向初去世。
也是那時候,季宴舟才深刻認識到,季正風作為一個商人,可以冷漠到利用妻子的死。
上午還在靈堂吊唁,下午就能正常出席股東會議。
且決策穩妥無失誤,集團股票穩定上漲,還輕輕松松贏得了愛妻、有事業心的好名聲。
季宴舟半阖着眼,心情越來越煩躁。
“叩叩。”
方助理又抱着個文件進來。
“季總,這是聚星目前的開發流程。”
聚星就是先前正式立項的直播平臺項目。
季宴舟“嗯”了聲,“上回那個【今天也要上分】,找好替代人選了嗎?”
【今天也要上分】開價三千萬後進入季氏考核期,卻在考核期內爆出私生活混亂,睡粉、辱女等醜聞。
直接從名單內被剔除。
“嗯,也是同一個平臺的,昵稱叫【國服第一美男子】,粉絲粘性強,直播內容也更多元化,且私生活幹淨。”
最重要的是……
“挖他過來的話,只要兩千萬。”
季宴舟:“好,知道了。”
他也順手打開手機準備去搜下這個【國服第一美男子】的直播回放。
然而點開搜索欄,卻又鬼使神差地打下【MTX.樹杈子】。
搜索欄下出現頭像,周圍一圈亮着紅光,頂上還閃着三個字:
直播中。
季宴舟一點進去,就聽見極其做作的一句:“謝謝【我不做舔狗】的比心兔兔,謝謝姐姐~”
這聲音和簡枝一貫的形象出入太大,季宴舟好笑地扯了下唇。
季宴舟沒怎麽看過其他虛拟主播的直播,但也覺得簡枝這個只用黑筆勾勒出來的火柴人。
……有點太簡陋了。
還會被時不時彈出來的禮物特效擋住大半。
季宴舟想把特效關了,但平臺似乎剛更新了UI。
他胡亂點開一個,看到花裏胡哨的圖标,就知道是送禮物的。
想左滑退出,偏偏手指摁的地方不對,不僅沒退出去,還送出了個599的花火。
季宴舟看着屏幕上的禮物特效愣了一瞬。
下一秒,簡枝就夾着嗓子,“謝謝【jyz】的花火,姐姐想聽什麽歌呀?”
公屏閃過一句,【看了主頁,人家是男噠!】
簡枝順暢改口,“哥哥想聽什麽歌呀。”
哥哥兩個字叫得特別自然。
尾音婉轉,又輕飄飄的,像根羽毛在耳邊拂過。
大概是見公屏遲遲沒有人來認領,簡枝锲而不舍。
“哥哥?jyz哥哥你還在嗎?”
季宴舟閉了閉眼。
這回幹脆利落地點了右上角的叉。
沒了男生不間斷的反問,整個空間一下子變得清淨。
季宴舟再次翻開文件,這回那些複雜的英文倒是能看進腦子了,但只要一放松下來,那兩句哥哥就在腦子裏不間斷回放。
劣質聲卡把簡枝聲線壓得很悶。
季宴舟突然冒出個想法。
……簡枝當面喊。
或許比這更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