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賞花談心

賞花談心

三月春回大地，萬物複蘇，花開滿園。

攀市本就是沒有冬天的南方城市，二月初，殷紅的木棉花便綻放枝頭，遠遠望去就像一團團火焰。木棉花瓣兒紅豔如火，花蕊金黃，層層疊疊，熠熠生輝。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時節，木棉花一枝獨秀，昂首怒放，猶如愛它的攀市人民——熱情奔放。

等到三月中旬，賀小蘭最喜歡的藍花楹相繼開放。

“林慧，明天星期六不上班，聽說藍花楹開了，我們一起去看看。”

次日吃過早飯，她們徒步來到離家不遠的藍花楹大道。

遠遠地看見道路兩旁一樹一樹藍紫相間的花兒迎風開放，蔚為壯觀。春風陣陣，漫天紫藍色的花絮随風起舞，光彩奪目，樹下小絨花鋪成了一張清新淡雅的藍色地毯。

路人紛紛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拍下藍花楹最美的樣子，記錄一城最靓麗的風景，分享給朋友圈的親友們。

賀小蘭、林慧漫步林間，藍花楹随風搖曳，滿園紫色，花香陣陣，她們仿佛置身于美妙的夢境之中，一臉陶醉。

藍花楹是一種美麗而高貴的花卉，像極了愛情，難怪她的花語是：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賀小蘭每年都會在花期前來欣賞藍花楹，和煦的陽光、湛藍的天空，沐浴在花的芬芳中，而今美人相伴，似乎又多了份浪漫。

不覺中走到藍花楹大道盡頭，這裏有一座小型的市民公園，她們信步轉入其中，來到涼亭休息。

“怎麽樣？藍花楹美嗎？”賀小蘭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

“很美！像夢境似的……”林慧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我也有如癡如夢的感覺，每次沉醉在那如詩如畫的藍色海洋裏，我的心情會變的寧靜，同時又充滿遐想。”

賀小蘭眺望着不遠處的藍花楹，眼神迷離，感嘆人間仙境不過如此。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美……”

林慧看着沉醉的賀小蘭情不自禁，輕聲說道。

“你說什麽？”賀小蘭沒聽清。

“沒什麽……花……花很美……”林慧紅了臉。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賀小蘭誦讀了兩句傷春的古詩詞。

“林慧，人生苦短，我們要生活在陽光下，一起享受人生的美好，努力将生活過成一首詩，讓生活充滿色彩。”

賀小蘭望着林慧深藏眼底那一抹哀傷，有感而發。

仿佛觸及傷心往事，林慧愈發憂傷起來。

“從我記事起，幸福快樂這些美好的詞彙，好像就和我無緣。上輩子，我一定是個十足的壞人，這輩子才要經歷這麽多苦難和傷痛。”

林慧迷惘失神而又自我嘲諷的樣子，令人憐惜。

“如果你覺得說出來會好一點，你可以說給我聽……”

賀小蘭不是一個喜歡打聽別人隐私的人，她只想減輕林慧壓抑的痛苦。

林慧望着滿眼流露出深深關心的賀小蘭，緩緩敞開心門。

“七歲那年，放學回家，我看到家門口圍滿了人，好像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他們看到我，沒有說話，只是投來奇怪的眼神。然後，我看到爸爸戴着手铐，被兩名警察押着坐進停在門口的警車裏。他看見人群中的我，愣了一下，而後不停地對我說着什麽，可我一句也沒聽見，太吵了。等到警車遠去，我疑惑不解地走進家門，媽媽抱着弟弟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從媽媽悲恸的哭聲中，我知道我可能永遠失去了那個常常将我放在肩膀上轉圈圈，無比疼愛我的爸爸了……”說到這裏，林慧泣不成聲，賀小蘭默默遞上紙巾。

“發生了什麽事？”

“長大一點，從媽媽和親戚口中，我慢慢知道了爸爸出事的大概經過。我的父母都是特別勤勞的農民，為了改善家裏的生活，除了務農，他們承包了一片果園。由于打理得當，果園收成可觀。兩年後，爸爸買了一輛小貨車，閑時到鎮上拉拉貨，跑跑運輸。家裏的經濟條件眼看着越來越好，可總有一些人見不得別人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果園的蘋果樹老是被人噴灑烈性農藥而枯死。出事那天，爸爸逮到朝我家果園噴農藥的村民，當場和他理論。誰知那人不但不承認錯誤，還辱罵爸爸，後來他們扭打在一起，情急之下，爸爸抓起地上的石頭砸向那人的腦袋……等他清醒過來，發現已無力回天了。爸爸并沒有想着逃走，他打電話報警投案，然後回家和媽媽告別，等着警察上門……”

“自那以後，我們家就塌了。往日的歡聲笑語變成了媽媽的哭泣和嘆息。為了賠償死者家屬和給爸爸請律師，媽媽把果園賣了、貨車賣了、牲口賣了……凡是能賣的都賣了。最終爸爸被判了無期……”

“家裏的重擔全都壓在媽媽身上，雖然有叔伯們幫襯，但那不過是杯水車薪。半年時間，媽媽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但她并沒有倒下，因為她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需要撫養。她比以前更加勤勞，每天早出晚歸，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繁重的勞動似一座大山壓彎她挺拔的身姿，每晚那沉重的嘆息聲知道她承受了多少痛苦和孤獨。”

賀小蘭想起林慧母親那張飽經風霜蒼老的臉龐，那是罪犯家屬的臉，可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何嘗不是受害者呢。立法者的目的是懲惡揚善，這無可厚非，可受懲罰的往往不單單是罪犯本人，還有他身後的整個家庭，甚至可能會影響子女的一生。孩子有什麽錯呢？只能說違法犯罪的代價實在太昂貴。

“每年放假，媽媽會帶着我和弟弟去探視爸爸。那個強壯偉岸、和藹可親的爸爸消失了。每次見到他，我總會覺得陌生，因為他一次比一次憔悴、消瘦，每回他努力保持微笑，表現得自己在裏面過得很好的樣子，看着更讓人心痛……”

“原以為今生只能隔着玻璃和鐵絲網與爸爸相見，沒想到十年後，也就是我高二的時候，媽媽突然接到通知，可以為爸爸申請保外就醫，也就是說爸爸可以回家了。一家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果然很快爸爸被媽媽接回家，可我們卻再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同時回來的還有爸爸那張肺癌晚期的體檢報告……”

林慧的淚水已經流盡，痛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用顫抖的手輕撫胸口，調整呼吸，強忍着錐心的疼痛。

賀小蘭坐在她身邊，緊緊挨着她，滿含熱淚，擰開礦泉水瓶蓋，遞給她，希望能減輕一點她的痛苦。

林慧喝了一口水，平複一下心情，擡起頭，眼神暗淡，表情悲涼。

“媽媽不願放棄爸爸，盡管他自己已經心灰意冷，她向親戚熟人借錢，帶着爸爸四處求醫問藥，只願他多活幾天。可辛辛苦苦到頭來不過是徒勞無功的結局。半年後，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爸爸将我和弟弟叫到他病床前，撐着最後一口氣交代我們：今後一定要好好孝敬媽媽……爸爸走的時候才四十多歲，他走得多麽不甘啊！他原本該有一個燦爛的人生，命運為何總是捉弄老實人！”

“為了還債，高中畢業後，我就南下打工了，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遇到羅震，以為終于苦盡甘來，沒想到……”林慧苦笑着以掩飾心中的悲傷。

賀小蘭明白世人皆苦，可沒想到林慧那瘦弱的身驅從小就承受着巨大的打擊與苦難，厄運專找苦命人，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賀小蘭輕輕拉過林慧的手，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便是陽光滿地……”

林慧從未與人述說過自己悲慘的童年和現在的處境，敞開心扉，心中的包袱和重擔仿佛卸下一半，感覺一下子輕松許多。賀小蘭的出現，就像突然照進她暗淡生命的一抹陽光，只要在她身邊，總能感到無限溫暖，生出重拾美好生活的勇氣。

林慧緊緊握着賀小蘭的手，這是一雙有力量、有溫度、細膩的手，心中燃起陣陣暖意，驅散了心底的陰霾，她那顆冷若冰霜的心也開始慢慢升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