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大光明
第1卷 第三十二章 正大光明
姜姒的心涼透了。
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想起自己在銅鏡中的模樣,她覺得自己肮髒穢惡。
她的大公子從前覺得她是最幹淨的,她便也覺得自己是幹淨的,因而也心安理得地去受着許鶴儀待她的好。
她甚至在長姝臨死前,去羞辱她、激怒她,還特意編造一些誅人心的話讓她死都閉不上眼。
她已經不是最初那麽純良的姜姒了。
她曾經只不過是失了身,如今連心也肮髒了。這麽肮髒的人,如何再敢有妄念?
為了活下去,她肯殺人,殺人時她手起刀落,能一招致命。
為了活下去,她屢屢屈從于許之洐的威壓。她肯做他的奴,肯在地上爬,肯委身在他身下,肯說每一句違心的話。
她原以為,待他倦了、煩了、膩了,便能放了她、棄了她。那時,她便能做個尋常的人。若不能留在許鶴儀身邊,她便去尋一處山間柴門小院,看绮羅山岳,種花煮茶,飲春醉盞。聞燕語莺歌,搖小扇團圓,做滿船清夢,青巒煙火裏過完這一生。
不需什麽人陪伴,就一個人便好。
可許之洐将她當作女昌女支。
他亦說,“便是你死了,屍骨也要埋在我的腳下。”
尤其知道,他真的不會放過她時,她的一顆心便空空落落,不知道哪裏才是歸處。她像許之洐豢養的一只籠中雀,他将這架固若金湯的籠子擱置在東宮,自己卻做了籠子的主人。這只金絲雀被他随時玩弄在手心,若他不開口,便将永遠困在囚籠之中。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遙遙無期。
這樣想來,就分外令人絕望。
白芙懂得姜姒,她看到姜姒常一個人望着窗外的梨樹出神,卻一句話也不說。待看到她渾身的傷,便也就明白她身上又發生了什麽。
她一定是難以啓齒。
原本許之洐回長安,白芙私心裏是最歡喜的。只是有一日,她收拾屋子時,在姜姒的絲枕下發現一把妃紅白玉梳子,雕着幾朵精巧的辛夷花。
她握着玉梳子時千緒萬端,一時間心裏空空蕩蕩的,發了好一會兒呆。
她原以為自己要比姜姒強大,不曾想握着這把玉梳子時,卻生生落下淚來。
那時許之洐最愛的辛夷花呀。
姜姒的心性到底是堅韌的,她哭完了,便掩起自己的情緒,去重華殿侍奉許鶴儀。
又是陰雨連綿的一日。
就是因了這下不完的雨,平明從宮中乘馬車回來時,許鶴儀便發起了低熱。姜姒心裏十分擔憂,許鶴儀是乾朝儲君,若身子遲遲不好,只怕會叫許之洐鑽了空子,毀了他多年來的經營。
到重華樓時,醫官已開完藥,顧念念正坐在榻前為許鶴儀擦汗。
姜姒前去給顧念念行了跪拜禮,“太子妃長樂無極。”
“快起來坐,”顧念念虛扶了一把,對她身後立着的侍婢道,“素芫,賜姜姑娘軟席。”
素芫應了一聲,帶了一方軟席來。姜姒謝過了顧念念與素芫,見許鶴儀尚在榻上昏睡。
顧念念低聲道,“殿下喝了藥,剛睡過去。連日夜裏守靈,身子已是吃不消了。”
說着話,她看着窗外的潺潺雨簾,輕蹙着眉頭嘆,“這雨呀,還是不停地下。”
姜姒應了一聲,順着顧念念的目光朝窗外看去。這些日子以來,長安的雨下的雖多,到底是小雨如酥。聽聞南境的雨下的異乎尋常。午時宮中傳來急報,巴郡、南郡一帶已經連降十餘日暴雨。各處大堤漫溢決口,洪水肆虐,廬舍為墟,舟行陸地,人畜漂流,兩郡一帶盡成澤國。
急報中言,死傷百姓甚衆,或一家全斃,或有幸逃生,亦無無安身之處,大半露宿荒郊。慘苦情形,不堪言狀。
姜姒一時沒什麽可安慰的話,到底只能說一句,“殿下會好起來的,太子妃不要太憂心。”
顧念念便笑着對她颔首,伸手輕輕捶了幾下腰。
素芫便道,“太子妃累了,不如先去歇息,這裏好歹有姜姑娘在。”
顧念念便起了身,叮囑了姜姒幾句,扶着腰正要往外走,還沒出重華殿,便聽門口徐安禀道,“禀太子妃,燕王與四公子聽說殿下病了,前來看望,已經到殿前了。”
姜姒心裏一凜,他來了。
聽顧念念道,“快請兩位殿下進大殿。”
姜姒在內殿忐忑不安,外殿由顧念念招呼着,許之洐與許平雁倒也未進內殿查看。
但聽許之洐道,“父皇已拜兩郡太守為河堤谒者治理水患,急令我前往巴郡、四弟前往南郡督察。”
顧念念問道,“燕王殿下何時啓程?”
“明日一早。”許之洐平道。
姜姒一顆懸着的心忽地一下落了地,想到許之洐總算要離開長安,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心裏立時輕松許多。
又聽顧念念憂道,“太子殿下受了風寒,方才飲了藥睡下,只怕不能與兩位殿下告別了。”
許平雁笑道,“大哥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忽又提到,“近日為皇祖母守靈,晨時去給母後請安,聽母後身旁的周內官說起——大哥身邊似有一位姑娘,茶點的極好。今日既然來了東宮,雖未見到大哥,不知能否喝上這位姑娘點的茶?”
顧念念笑道,“那是自然,太子殿下亦是最愛姜妹妹的茶。”
說着,便別過臉朝素芫低聲吩咐幾句。素芫應了一聲,親自去請姜姒,又叫了侍婢去安排茶具。
姜姒心裏惴惴不安。這接連幾日她都被許之洐肆意折辱,實在無法再去他跟前侍奉。卻又不敢拖磨,由素芫引着到了外殿,見顧念念端坐在案前,許之洐與許平雁各坐一側。姜姒垂着頭伏在地上行跪拜禮,“燕王殿下長樂無極,四公子長樂無極。”
但見許平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之色。
素芫已着人搬來茶具,許之洐随意招了一下手,那幾個侍婢便将茶具置于許之洐面前的案上一字擺開。又生了小爐子,爐上煨好火煮起水來。
姜姒看見許之洐,便想起他将她吊起雙手鞭打,想起自己在銅鏡中的混亂模樣。因而她垂眉斂目,不敢去看身旁的男人。
只是雙眸的餘光瞥見他着了一身鴉青色袍子,腰間束了暗緋色鑲紅玉腰帶,那紅玉竟與那把玉梳子的質地別無二樣。他的左手随意地放在案上,右手執着酒觞無意識地輕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