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是他的孩子

第1卷 第四十六章 是他的孩子

許之洐随即起了身,神色淡然道,“跟來。”

姜姒仰起頭,丹唇輕顫,極力忍着将眼淚逼回去。

她起身跟着他走,那鎖鏈不過是一步的長度。若要逃跑,确實不能。她并沒有再妄想去逃跑,只是覺得拘在腳腕,落在外人眼裏,實在不堪。

“即刻前往堤壩。”聽他立在門口,對伯嬴吩咐道。

白芙憂心道,“殿下的傷......”

許之洐平和道一聲,“無礙。”

伯嬴聞言便去備了馬車。

這雨依然連綿地下個不停,雨勢雖比前些日子小了,但照舊是陰陰郁郁,半點日光都看不見。

宣漢鎮離決口處堤壩不遠,乘馬車不過是半個時辰的距離。這一路走來,見農田莊子全都淹在水裏,便是水患輕些的地方,莊稼也都半伏于地中。這巴郡風光原是極好,此時餓殍遍地,慘不忍睹。前幾日見的流民雖多,但這水患最重處屍首竟比流民更多。人、牲畜可謂屍橫遍野。

許之洐放下車簾的時候,臉色陰翳。想來,便是洪水退去,也必定要引發一場饑荒和瘟疫。

再往前走,便能看見徭役們正急急地扛着沙袋往堤口處堆去,有官吏持着鞭子監察,若有偷懶怠工的,上去便是一鞭子。郡守及長史一行人撐着傘,坐在高處指揮着。

馬車停了下來,許之洐阖目端坐在馬車裏不動,其他人便也不敢動。

他神色不定,眉頭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什麽。

似是壓抑克制着,又似是要做出什麽決定。萬般糾結,凝在臉上也不過是輕蹙眉頭的樣子。

好一陣子過去,他那水潤的鳳眸才微微睜開,開口時已是涼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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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這些徭役了嗎?他們無力繳納賦稅,便被征來治水築堤。你便也服一次徭役,方能免你無罪。”

白芙驚愕地擡頭看他,下意識捏緊了姜姒的手。

“去吧!”他又阖上眸子,淡淡命道。

若是以前,姜姒定會跪在他腳下乞求他。也許她會哭着說,“主人,奴以後乖乖聽話,求主人不要罰奴......”

但姜姒什麽都沒有說。他要罰她,她受着便是,再不必去丢了自己的臉面,令他覺得自己卑賤如泥。

“是。”她低低應了一聲,從白芙掌心抽出了手。下了馬車,已是於腫的雙腳拖着赤金鎖鏈向河堤走去。

雨還下得細細密密,河堤四下泥濘不堪。她的絲履幾下便陷進了泥水裏,那赤金鎖鏈也早便沾滿了泥水,再看不出半點金子的光澤。

隐隐聽見白芙在說,“殿下何必要她同這些肮髒的徭役一起?”

姜姒在雨裏向河堤走着,洪水滔滔,聽不見許之洐的聲音。

他一向涼薄,她亦是咎由自取。

那滔天的水勢洶湧地朝她撲來,姜姒恍恍惚惚地扛起沙袋,中途有幾次滑倒,摔在地上起不來,那持鞭的官吏便來抽打。姜姒只感到腹部隐隐作痛,針紮一般,怕官吏抽到她的肚子,她蜷着身子牢牢護住小腹。

“起來!快點起來!”官吏叫嚷着。

姜姒吃了痛掙紮着起了身,那些徭役好歹還有鬥笠蓑衣可穿,姜姒只是一身粗布袍子,早被雨淋透了,緊貼在身上,暴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白芙雖在河堤上,卻一直緊緊盯着這邊,見狀趕緊提醒,“殿下,奴婢瞧她不太對,看着倒似是有身孕了。”

許之洐端坐不動,冷笑道,“你操什麽心,喝了長雍的避子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

眼看她重重跌倒又被官吏打起來,白芙又道,“殿下要罰她,便叫她回去跪着吧。這水勢太大,河堤又滑,她還戴着鎖鏈,只怕要跌進水裏。”

許之洐閉目,“刺殺封王,本是死罪。”

這時雨勢越發大起來,洪水屢次沖破了河堤,一旦又決了口,那正在堆沙袋的徭役慘呼一聲便被滔天的洪水卷了進去,頓時就沒了蹤跡。

白芙只是焦急,“那殿下疼疼她,允了奴婢去給她送身蓑衣吧!”

見他不反對,白芙拿了蓑衣鬥笠便往河堤上去。

姜姒戴着赤金鎖鏈,絲履早不知掉到哪裏去了。搖搖晃晃,那沙袋子扛在肩頭似有千斤之重,又是一個浪頭撲來,她腳下一滑,剎那之間摔進了洪水之中。

白芙驚叫一聲“姜姒!”,便朝她掉下的地方撲去。

姜姒被洪水卷了進去,她順着水流沉沉浮浮,向下游沖去,那赤金鎖鏈足有七八斤重,墜得她沉沉地向水下落去。

她意識昏沉,周身似陷入了四海洪荒之中,一片混沌,她深陷其中,晦澀難明,很快便消失了蹤影。

*

璧月初晴,黛雲遠澹。宕水冷落,殘照當樓。

姜姒看見那個小孩兒哭哭啼啼地在前面走,情不自禁地追上去,“你去哪裏?”

但怎麽追都追不上,前面一片水茫茫的霧氣,看不清到底是什麽地方,小孩兒抽搭搭地轉過頭來,身上好多血,“娘親,我要走了。”

他的臉十分模糊,姜姒看不真切。再怎麽揉搓一雙眸子,也看不清他的模樣。姜姒便問,“你到底要去哪裏呀?上次你說疼,現在還疼嗎?你哪裏受傷了,為什麽這麽多血?”

小孩兒哭着,“娘親不要我了。”

姜姒被他哭的也流出淚來,“娘親要你呀!”

她想追上去拉住他,卻怎麽也追不上,一着急便醒了。

醒來的時候,她在榻上躺着蓋緊了被子。白芙在她身旁跪坐着,一雙眼睛紅紅的,正一臉擔憂地看着她,輕輕喚道,“阿姒呀!”

姜姒渾身無力,只是腹部微微作痛。她沖白芙笑笑,“姐姐,近來,我總夢見一個小男孩,他歡歡喜喜地叫我‘娘親’。”

白芙便垂下淚來。

姜姒笑着又嘆一口氣,“方才呀,他哭着走了。”

“他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說娘親不要他了。我去追他,我說,娘親要你呀!”

姜姒說着,便滑下淚來,“可他還是走了。”

“我追不上。”

白芙便趴在她身上,忍不住哭了起來,“阿姒呀,你不要再說了。”

“最初我看見他,怕他,只想往外推。可他小小的,軟軟的,白白胖胖的,往我懷裏鑽,他叫我‘娘親’,慢慢地,我便不再那麽怕他,我開始喜歡他,想要去夢見他。”

“姐姐,我還會再夢見他嗎?”

“姐姐,我肚子好痛。”姜姒喃喃道。

白芙道,“阿姒,他就是你的孩子呀!”

姜姒怔怔地呆在那裏,忽地笑了起來,她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老天吶,為什麽。

竹簾外靜靜立着一個人,那颀長的身子負手立在那裏,似是已經許久,不知屋裏的話又聽了多少去。

他神色凄凄,眸中氤氲着澹澹的水色,掀開簾子緩緩走了進來,擡起手來想拂去她臉上的淚。

但姜姒已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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