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年 “一直活在高中,你不累嗎?”……
第19章 八年 “一直活在高中,你不累嗎?”……
江雨濃說完, 單手開車門,利落鑽下車,獨留下沉澈一個人呆滞在原地, 兩只耳朵尖兒通紅,甚至蔓延到脖子。
他在車上定了十幾秒才整理情緒下去, 拎着後座的菜快步追上江雨濃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上樓,進了門之後沉澈站在門口玄關不動,江雨濃換着鞋瞥他, “點穴了?”
“你這兒, 有我能穿的拖鞋嗎?”沉澈問。
江雨濃說:“沒有,走吧。”
沉澈沖着江雨濃幼稚地做了個鬼臉,脫了鞋光着腳就要往裏走, 江雨濃換好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沒地暖。”
說着,從鞋櫃裏翻出一雙自己之前買大了, 但又懶得退的棉拖放到沉澈腳前, “試試這個。”
沉澈趿拉進去,半個腳後跟露在外面……
“我現在給你買一雙吧。”江雨濃說着就要掏手機。
“不用了。”沉澈拒絕,他就要穿着江雨濃的,“這雙挺好。”話落拎着東西轉身進廚房。
江雨濃見他不介意, 也沒再多管, 脫了外套進廚房開始忙活。
她進來後沉澈就出去了,把大衣脫了挂在玄關豎櫃裏。
原本他想挂完就回去幫忙的, 但是轉過身, 廚房裏江雨濃忙碌身影入眼的瞬間,沉澈恍惚了。
他沒有動,輕靠在櫃子上, 靜靜欣賞。
這間頂層閣樓很小,進門右邊是玄關,左邊是廚房,再往裏就是不大的客廳,最裏面并排兩扇門,一間卧室,一間洗手間。
中規中矩的格局,唯一的亮點,便是客廳一角玻璃門出去的北陽臺。
南陽臺也就三平米多,但建築造型的原因,頂樓的北陽臺很大很開闊。
一眼望過去,除了綠植,還放了套桌椅。
江雨濃一定很喜歡那裏,沉澈想。
他看着江雨濃,看着這間溫馨的小屋,看着北陽臺大大小小的花草,心疼,但又欣慰。
沉澈一直待在外面,直到江雨濃把排骨洗淨焯完水,重新起鍋炖上才回到廚房。
江雨濃有感覺他在身後盯着自己看,畢竟那道目光直白尖銳,像一記利箭刺入她的身體。
但她沒有問,也沒有管。
很多時候的很多事,假裝不知道是一種極其聰明的做法。
-
廚房很小,将近一米九的沉澈進來後其實有點擠,江雨濃就想讓他出去。
“你去客廳等着吧。”她說。
“不要。”沉澈不同意,“我跟你一起做飯。”
“……”
江雨濃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再趕自己走後,沉大少爺的興致就來了。不僅不走,甚至還開始點菜,“我要吃西紅柿炒蛋。”
“不會。”江雨濃戴着手套處理蝦,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要吃自己做。”
“騙鬼呢!”沉澈環着手臂弓身靠近她,歪着頭說,“飯桌上說給別人聽聽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還說謊?”
他直起身,又道:“再說了,剛剛買菜的時候你都沒拒絕。”
江雨濃聞言,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頓了兩秒才道:“那你去拿西紅柿和雞蛋。”
“行!”這下沉澈開心了,屁颠屁颠轉身去拿。
江雨濃專心處理蝦,沒看沉澈。
十秒後,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江雨濃,用哪種西紅柿啊?”
“?”江雨濃有點不懂,“什麽用哪種西紅柿?”
“有很紅的,還有稍微白一點的,我拿哪個?”
江雨濃:“……都行。”
又過了十秒,“那雞蛋呢?有顏色深一點的和顏色淺一點的,用哪個啊?”
“……都行。”
沉澈一手舉着一顆雞蛋轉身,盯着江雨濃的後背小聲嘟囔抱怨,“怎麽能都行呢?一個黃皮,一個白皮,味道肯定不一樣。江雨濃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江雨濃聞言也轉過身,左手是被她切了一半頭的蝦,右手是切掉蝦頭的刀,“我們窮人沒那麽多講究,你吃不吃?”
沉澈看了一眼江雨濃手裏的刀,非常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認慫,“……吃。”
等到江雨濃處理完手裏的蝦,才開始着手做西紅柿炒雞蛋。
做這道菜的時候,沉澈就在一旁看着。
時間地點都不一樣,兩人也不再是親密無間的情侶。但做菜的人還是同一個,手法步驟也沒有變。
江雨濃把兩支筷子插|進西紅柿裏,懸空在燃氣竈上等它外皮脫落的動作跟當年一樣;剝皮切西紅柿的神情跟當年也一樣;甚至翻炒盛盤的動作都是一樣的。
處在這樣的情境中,感覺很奇特。
就像是半熟未熟的西紅柿,咬一口下去,酸酸的,澀澀的,但又帶了那麽一絲甜。
時間好像是倒退了回去,又好像沒有。
沉澈望着面無表情的江雨濃,這樣看起來,那些專屬于他們的回憶,在她這裏好似不會掀起丁點波瀾。
但沉澈內心知道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他不知道江雨濃在想什麽,但這樣的她,讓他心疼。
因為他知道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敢觸碰。
就像當年她說的,喜歡自己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能,也不敢。
-
雖然沒有正經做過幾頓飯,但江雨濃聰明,而且悟性很好,剛剛在車上臨時補的廚藝知識現在可以說用到了極致。
清炖排骨、油焖大蝦、西紅柿雞蛋、簡單豐富的年夜飯很快做好了。
房間餐桌是單人位,江雨濃收拾了茶幾,兩人窩在地毯上,邊看電視邊吃。
春節聯歡晚會還沒有開始,電視在播放新聞,記者在各地發來消息,播報着各地人民為春節做了哪些準備。
江雨濃的手機一直是靜音狀态,她擔心江淑娴給自己打電話。只是從進門到新聞播完,那個地區為北安的號碼從未打過來。
她其實很好奇,那次在自己樓下鬧過之後,江淑娴再也沒有給自己來過電話,這很不正常。
尤其今天還是過年。
那兩個人知道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知道了自己住在哪裏,按江淑娴的脾氣,今天應該會在樓底下大鬧才對。
但她一點動靜都沒有。
或許是放心不下從小到大嬌生慣養的兒子還有兒媳婦,又或許在憋什麽大招。
總之她不會放過自己的,江雨濃想。
進餐的時候兩人很安靜,吃完飯後也還是沉默無言,安靜盯着電視。
江雨濃的視線偶爾會掃向茶幾上空着的碗盤,大多時候,目光都停留在盛了西紅柿雞蛋的那個純白色盤子上。
很多年不做,其實她早就忘了自己當年做這道菜的步驟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她嘗了一口,竟然覺得味道沒怎麽變。
她第一次做飯做得就是這道菜,西紅柿會切成大小不一的塊兒,是因為年紀小刀工不好,雞蛋煎得一面焦一面嫩,也是因為火候不會掌握。
可是意外成就了奇跡,那次做完之後,發現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錯。
後來去了八中,在賓館的時候,江雨濃便開始注意火候,甚至學着調味,一來二去,這道菜被她做得有了自己的特色。
那些年在賓館裏,沉澈吃了許多次她做的這道菜。
第一次吃的時候,江雨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樣,沒忍住問:“你沒吃過西紅柿雞蛋嗎?”
“吃過啊?”沉澈說着,還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囫囵咀嚼完咽下去後,才又揚起臉看着江雨濃說,“但都沒有你做得好吃!”
江雨濃記得很清楚,那是16年5月15日,五月的第三個周末。
那段時間賓館老板娘又出去旅行了,整個賓館都交給江雨濃,還說不開業也沒關系,一個人安全最重要,反正如果不招她,自己出去旅游也是要關門的。
但江雨濃還是正常開門營業,每天收拾房間,哪怕沒有一個客戶光顧。
15號那天,賓館停了電,無奈之下,江雨濃只好關門歇業。
到了晚上,沉澈非要擠在那裏,說正好他父母出差了,他也不想一個人在家,會害怕。
江雨濃知道這是借口,但沒說什麽。
那天,兩人坐在賓館大廳的桌椅上,靠着幾根蠟燭照明。
沉澈說這話的時候,盈盈燭火晃在他漆黑的眼睛裏,微弱的光,就那樣照進了江雨濃的內心。
那時候兩人剛在一起不久,江雨濃看着沉澈,覺得或許自己可以再放心些,或許真的可以把全部的自己都展現給沉澈。
因為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所有,那她會選沉澈。
所以她看他,笑了,輕聲應了句,“哦。”
……
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喜慶熱鬧的聲音響徹房間,江雨濃也收回自己的思緒。
兩人安靜看了一會兒後,沉澈突然開口說:“江雨濃,一起包餃子吧?”
江雨濃聞言睫毛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然後拒絕道:“不包。”
“包吧。”沉澈偏頭看她,帶着些許懇求,“我想吃。”
江雨濃也轉頭對上他的視線,嘴唇動了幾下,最後掙紮說:“家裏沒食材。”
“我剛剛買了。”沉澈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應該馬上就到。”
江雨濃:“……”
她有點氣,又有點無語,轉頭看回電視上的春節聯歡晚會,不鹹不淡地說:“你自己包吧。”
沉澈讓人送了調好的餡料和成品餃子皮,東西送到之後,說着讓沉澈自己包餃子的江雨濃還是收拾了茶幾,又拿了面板和盤子,甚至指揮着沉澈把餡和餃子皮放到合适的位置,然後兩人一前一後洗了手,就這麽水靈靈地坐在地毯上開始包餃子。
西葫蘆雞蛋蝦仁餡的,是江雨濃喜歡的餡料。
這是兩個人第二次一起包餃子,說不感慨不可能。
江雨濃随意瞥了眼身邊的沉澈,意外發現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
就見沉澈先是取一張餃子皮攤在左手手心,放入适量餡料,右手捏住餃子皮兩邊輕輕一按,然後用雙手虎口向中間一擠,一個漂亮又飽滿,神似金魚狀的餃子就包好了。
這一系列動作江雨濃看完後,眼底盛滿驚訝,但面上沒有表露。
“什麽時候學的?”她收回目光輕聲問。
“在國外。”沉澈說。
江雨濃擡頭,把自己手裏包好的餃子跟剛剛沉澈包好那個并排放着。
她盯着兩個餃子看了兩秒,才低頭繼續包下一個。
“沒有人給你做飯?”她又問。
“有的。”沉澈說,“但我喜歡自己包餃子吃。”
江雨濃動作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個對話,八年前兩人也說過類似的。
……
2016年的春節,是江雨濃來到慶谷區的第一個春節。
她為了掙錢,也為了不給奶奶添亂,選擇自己一個人留在賓館值班。
平時生意就不忙的賓館過年更是無人問津,但江雨濃沒有關門,她答應了老板娘會正常營業。
六點,江雨濃停下筆,望向玻璃大門外。
看了一會兒後,她裹緊外套起身往外走。
剛推開玻璃門,冷風瞬間湧了進來。
江雨濃逆着冽冽寒風出去,站在門外左右環顧一圈。
漆黑的胡同荒無人煙,只有國泰賓館這一家店鋪還亮着燈,與漫漫黑夜相守。
說是春節,但除了貼在賓館兩側的春聯,再無一絲過年的氣息。
江雨濃望着黑到好似沒有盡頭的胡同,知道父母不會來,而奶奶年紀大了走路不方便,一個人到不了這裏。
至于沉澈——
他并不知道自己沒有回家,更不知道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
而且這種時刻,那種家庭的他,一定過着跟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除夕。
江雨濃清楚自己不該期待會有人來陪她過年,她也不敢有期待。
于是在門口吹了幾分鐘冷風後,她吸吸鼻子,轉身回了賓館。
她走到前臺埋頭收拾放在桌面的書和筆,準備去廚房給自己下一碗面。
還不等收拾完,挂在賓館大門上的銅鈴突然響了。
江雨濃轉身看過去,滿目黑暗中,穿了一件玫粉色大衣的沉澈,猛然撞進她那雙剛染了寒風的冰眸中。
只見沉澈一手拎一個大號紙袋,用身體打開門後又用身體關上,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向江雨濃走來,聲音雀躍到不行。
“江雨濃,新年快樂!”他揚了揚手裏的兩個大紙袋,“我來找你吃年夜飯!”
那雙盯着江雨濃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把滿天星辰都裝了進去。
江雨濃看着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怎麽來了?”她淡聲問。
沉澈把手裏的兩個袋子放到前臺,雙手順勢搭在袋子上,下巴抵在手背,笑着說:“跟你過年啊!”
江雨濃:“你不跟自己家人過年嗎?”
“我請假出來的,一點前得回去。”這話沉澈說得很認真,安靜看着江雨濃的那雙眼睛坦蕩清明。
沉澈的五官生得極為好看,尤其眼睛和嘴唇。
他的眼裂很長,眉骨高,眼窩深,開了道不算窄的雙眼皮。
是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瞳仁漆黑,不笑時感覺拒人千裏,笑起來又如沐春風。
他的唇線很直,顏色是紅潤的草莓色。
下唇飽滿,上唇長了一個特別誘人的唇珠,每次喝完水,整張嘴都會變得鮮嫩多汁。
江雨濃看着他,又一次愣了神。
沉澈見她不說話,垂眸打開兩個袋子,跟江雨濃介紹裏面的東西。
“我帶了很多飯菜,都是做好後用保溫盒裝來的。”他一樣樣往外拿,然後又一樣樣往前臺擺,樂此不疲。
拿到最後,他一手舉了一個玻璃盒,滿眼期待地問江雨濃,“江雨濃,我們一起包餃子吧?我帶了餃子餡和皮。”
江雨濃清楚地記得,那時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猛烈地跳動,從看到沉澈那一刻,到他說出這句話,心跳的節奏就越來越快,最後甚至太陽穴和手指尖都在跳動。
她看了看沉澈手裏的盒子,又移回視線對上沉澈那雙星眸。
“沒人給你包餃子嗎?”
“有啊。”沉澈說,“但我喜歡跟你包餃子吃!”
……
那時的沉澈對誰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唯獨在面對江雨濃的時候,永遠熱烈。
江雨濃沒再說話,直到餃子圈圈環環擺滿一整盤,她才又問:“沉澈,不累嗎?”
“什麽?”
“一直活在高中,你不累嗎?”
電視裏節目一個接一個地演,鐘表一格跟一格地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唯獨坐在地毯上的兩個人沉默不言,像是自動開啓了暫停鍵。
今晚零點一過,就真的是兩人分開的第八年了。
并排坐着,肩膀跟肩膀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幾二十公分,但中間卻像隔了面透明的牆。
看不見,摸得到。
沉澈清楚江雨濃願意跟自己吃年夜飯的原因,更清楚她為什麽答應跟自己一起包餃子。
而江雨濃也知道自己這次放肆過後,不可以再任性。
這種明天起,兩人之間距離又會遠一些的認知默契實在可怕。
只是有人願意大膽面對,有人想方設法撤退。
沉澈端着盛滿餃子的托盤起身,低頭看着仍舊坐在原地的江雨濃,鄭重又認真,“江雨濃,跟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覺得累過。”
說完,他起身去了廚房。
江雨濃眼神沒有聚焦地虛看着前方,兩只手肘撐着茶幾,雙手攤開懸在空中,上面還有面粉。
廚房傳來陣陣聲響,先是“嘩嘩”的水流聲,然後是擰動燃氣竈後,點燃火苗的“噠噠”聲。
沒累過嗎?
他怎麽可能不累呢?
拼盡全力去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怎麽會不累呢?
-
在原地愣了許久,江雨濃才起身去洗手。
走進洗手間,打開不鏽鋼水龍頭,涼水便嘩啦啦地往下流。
江雨濃沒有調熱水,甚至在沖了幾秒後,她又往涼水的方向扭了扭。
冰涼刺骨的水柱滑過白皙的雙手,幾秒鐘時間,那雙手便開始泛起微紅。
她擡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濃密秀發全數挽在腦後,些許碎發散在臉側。
整張臉沒有半點脂粉,透亮白皙,但也凜冽尖銳。
江雨濃自己看自己,都覺得這張臉不笑的時候實在太冷。
她左右轉動了兩下,然後埋下頭,用冷水洗了把臉。
随意擦了幾下後,她把碎發往耳後順,雙手撐着洗手臺,認真注視着鏡子中的自己,嘗試讓自己柔和一點。
可試了半天,就發現除了笑,她不知道怎麽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冷。
盯了自己半晌,江雨濃閉上眼擡起雙手捂住整張臉,幾秒後再次放下手睜開眼,發現還是不行。
她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這張臉既不像江淑娴,也不像李建山。
不論是性格還是長相,又或者從小到大的待遇,她都不像是那個家裏的人。
可偏偏,她就是。
奶奶說她跟爺爺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但很可惜,沒有照片。
她是家人,也像是外人。
-
江雨濃出來的時候餃子正好端上桌,而那時已經近十一點。
剛吃完飯沒多久的兩個人,肚子裏壓根沒有多餘的空隙。但還是很默契的,一點點,緩慢吃完了自己盤裏的餃子。
差十分十二點的時候,沉澈起身穿衣服準備走。
他不想聽到新年的鐘聲,這些年都是如此。
因為每聽到一次,就代表自己跟江雨濃分開的時間又多了一年。
可鐘聲總會到來,不願意面對的時間也不會等他。
逃避沒有用,他對自己說,也想對江雨濃說。
穿好衣服,他看着站在玄關送自己的江雨濃,突然很想抱她。手指蜷縮了幾下,還是問了出口,哪怕大概率江雨濃會拒絕。
“江雨濃,可以抱一下嗎?”
江雨濃昂頭看着他,語氣淡淡的,“沒有意義的。”
“有的。”
沉澈說完,沒有再征求江雨濃的意見,上前一步,伸手把江雨濃圈進了自己懷抱。
他側頭,臉頰蹭了兩下江雨濃的頭發,閉上了眼睛。
玄關頂燈柔暖,把兩人纏綿在一起的身影倒映出木地板上。
地板上的影子,像極了即将分開,但又依依不舍的熱戀情侶。
電視裏的主持人在倒計時,321過後,所有人都在為新年歡呼。
沉澈抱着江雨濃,啞聲開口,“江雨濃,新年快樂。”
江雨濃縮在沉澈懷裏,沒有回應他的祝福。
她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許久,江雨濃才開口,用商量的語氣輕聲問:“沉澈,別執着在我身上了,好嗎?”
沉澈沒有回答,只是抱着江雨濃的雙手更加用力了。
“明天我就不在華川了,需要回北安處理一些工作,短時間內可能回不來。”
“但我會回來的。”
“江雨濃,好好吃飯,像今天這樣吃。”
江雨濃看着電視裏的零點節目,沒說話。
沉澈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後,按着她的頭往自己懷裏靠,下巴抵在她頭頂。
年少時,女生總會淪陷在男生一些好聽的話裏。
那時候的自己總有種不管不顧的執着,不管這個男生有多不好,也不顧家人和朋友有多反對,就是要愛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等到年齡大一點,回想起來的時候,就會嘲笑當初自己的幼稚。
會覺得當時男生的伎倆如此拙劣,自己為什麽還會上套呢?為什麽還會那樣的不管不顧呢?
站在現在回看過去,總認為很多事情如果再來一次,自己一定會做出跟當時不一樣的選擇。
可現實是,時間無論輪回多少次,年少的自己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因為我們總是堅信,無論未來如何,當下這一刻很重要。
所以江雨濃從不後悔自己的每一個選擇。
不管是把自己“賣”給八中,還是跟沉澈在一起,又或者分開。
她預示不到未來,所以每一個階段的她,只是做了當下能做的最好的決定。
她知道沉澈說他會回來,意思是他會一直在自己身邊,他們會和好。
但人不能自私,不能因為喜歡就一直抱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松手。
縱然很多時候江雨濃都是自私的。
可那只是面對事或物的時候。
而沉澈不一樣。
他只是他自己。
18歲的時候,江雨濃不覺得自己不配,但随着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明白了有些人與很多人和事,就是不匹配。
這不是諷刺或貶低。
這只是客觀事實。
承認也好,不認也罷。
所以這些年随着時間一點點前進,她看開了,也放棄了。
圈養在屋子裏的籠中鳥,注定追不上窗外的金絲雀。
“注意安全。”江雨濃說。
沉澈聽了很輕地笑了一下,答應道:“好。”
他這次回國除了投資研究院,還有一項工作也很重要,跟國內一家知名技術公司進行戰略合作。
這家公司想通過合作實現上市,而沉澈家集團下屬金融産業也确實需要這家公司所涉行業的核心技術。
篩選、評估、調查、估值等都已經結束了,沉澈這次回北安,是與該公司最後一次溝通投資協議中的具體條款,并在達成一致後簽署投資協議和配套交易文件。
對面公司的負責人是沉澈的高中同學,但他選擇這家公司并不是因為什麽同學情,完全是因為對方各方面都符合。
而且沉澈當初出國後只跟關系好的幾個高中同學還有聯系,這一位因為某些原因并沒有深交。
見面後他十分熱絡地跟沉澈聊着從前,沉澈也很大方地配合,沒有把當年的一些事放在心上,畢竟誰年少時沒做過幾件二逼的事兒呢?
再說了,沉澈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當年如何不論,工作上該合作合作。
-
研究院初三開工。
開工第一天,葉夢迪抱着江雨濃訴說了好久自己這些天有多想她。一旁的趙明陽打趣她說:“總共才三天沒見,想成這樣啊?”
葉夢迪回怼,“你懂什麽?我和學姐的友誼比天大!”
趙明陽撇嘴點頭,沒再說話。
僅三天沒見,72小時而已,但還是會思念自己在乎的人。
這三天沉澈也沒有聯系過江雨濃,除夕那天分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江雨濃的世界裏。
不知道是自己太過在意,還是太過無情。
很多時候,江雨濃都會生出一種,跟沉澈重逢的這些日子是自己臆想出來的錯覺。
每次這樣想,她都要翻出手機看一下跟趙明陽和葉夢迪的聊天記錄,再看看不久前自己确實給那串倒背如流的號碼打過電話,然後才确認。
自己是真的跟沉澈又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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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返工的第一天總是忙碌又清閑,臨近下班點,林雪淺打來電話,約江雨濃吃飯,她答應了。
還是上次的地方,江雨濃到的時候林雪淺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看着端坐在座位上的林雪淺,江雨濃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問她:“到這麽早?”
林雪淺嘿嘿一笑,“我不忙。”
“大年初三這麽閑?”江雨濃放下包,脫了外套放一邊,坐下看着她說,“我這麽不信呢。”
“哎呀,我又沒有開班,而且幹嗎注意這些細節。”林雪淺擺擺手。
服務員過來給江雨濃倒水,兩人趁機點了菜。
點完菜,林雪淺雙手撐着自己的臉問江雨濃,“你跟沉澈怎麽樣了?”
“叫我出來就是問這個?”江雨濃問。
“當然。”林雪淺揚眉,“我可是很想知道我從高中起就磕的cp重逢後進展如何了。”
江雨濃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沒進展,他是來投資研究院的。”
這話說完,對面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
江雨濃放下水杯後察覺道林雪淺的沉默,于是擡眼看過去,就發現林雪淺右手撐着下巴,觑眼審視自己。
雖然沒說話,但那張臉上明顯寫了“我會信就怪了”的字樣。
江雨濃嘆了一口氣,追了一句,“我不打算複合。”
“為什麽?”林雪淺不懂了,直起身子問,“他都大老遠從美國殺回來了,你為什麽不複合?”
“沒有為什麽,不合适。”江雨濃說得很輕。
林雪淺抿唇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特認真地問:“江雨濃,你還愛他嗎?”
江雨濃聞言,嘴唇動了動,但沒有開口。
“別把話題往我身上扯。”她說,“說吧,喊我出來幹嗎?”
閨蜜朋友之間,出來吃飯很多時候不需要理由。但江雨濃太聰明了,她知道林雪淺今天喊自己出來就是有事。
沒什麽證據,感覺而已。
被看透,還被點得這麽突然和直白,林雪淺有點招架不住,嘴硬道:“我喊你,能,能有什麽事啊?”她身子往椅背靠,“就,想你了,一起吃飯啊……”
江雨濃太了解她了,每次一緊張就躲。
“嗯,行。”她故意配合道,“那就吃飯。”
“……”
林雪淺癟癟嘴,張嘴好幾次才咕哝着輕聲開口,“好吧,騙不了你……我确實有事……”
江雨濃擡起眼皮看她,“說。”
這下林雪淺也不裝了,手肘放在桌面,重新探過身子老實道:“那個,我吧,有點想追沈醫生……”
江雨濃聽了眉頭立馬皺成一團,說話的語氣也加重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追沈重雲!”林雪淺聲音提高,“而且我覺得他對我也有意思,因為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對。”
“林雪淺你瘋了?”江雨濃急了,“我那天跟你說的話你全忘了啊?你才認識他幾天啊就要追他?你了解他我了解他!”
林雪淺也有點着急,坐直身子道:“那了解一個人,不能按時間計算啊!認識時間短怎麽了,短就不能追了嗎?你跟沉澈認識那麽久了,你都那麽了解他了,不還是不跟他複合嗎?”
“情況不一樣!”江雨濃說。
林雪淺反駁,“哪裏不一樣?你又不是不愛他。”
江雨濃被怼無言,她定定地看了林雪淺好一會兒,然後靠在椅背環起雙臂,舌頭舔了下嘴唇,沉沉吐出一口氣後才重新看回林雪淺,“不行,沈重雲不适合你。”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江雨濃鄭重其事,“林雪淺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沈重雲不是表面這個樣子,更不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他不适合你!”
林雪淺很想問為什麽,但她也足夠了解江雨濃,所以沒有問,也沒有再争執。
這頓飯兩人吃得不算愉快,全程沒有再說話。
飯後兩人出了餐廳,江雨濃看着林雪淺上車離開後,掏出手機打給沈重雲。
兩秒後那頭接聽。
“在哪兒?”江雨濃語氣冰冷。
“家裏。”沈重雲聽出了不對,“怎麽了?”
“地址發我。”
沈重雲以為江雨濃出事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江雨濃說:“我去找你一趟。”
“好。”
挂了電話,幾秒後江雨濃收到了沈重雲發來的定位和詳細地址,然後走到路邊擡手攔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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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雲住的位置距離醫院有點遠,地方也算不上繁華。
他很聰明,這些年也很拼,年紀輕輕就成了華川大學附屬醫院神經外科的主刀醫生。但即便如此,也沒有辦法在這座城市購置一套屬于自己的房産。
哪怕幾十平。
年雖然過完了,但街頭巷尾仍然熱鬧。
出租車行駛在華川街道,江雨濃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紅綠風景,大腦一片混亂。
到了地方,她下車迅速找到樓座單元,随後三步并作兩步快速攀至沈重雲住的樓層。
401門口,江雨濃“哐哐哐”地拍打着墨綠色的老舊防盜門。幾乎是拍門聲停下的同時,屋內傳出來一句:“來了。”
幾秒後,防盜門從內打開。
沈重雲早就料到敲門的是江雨濃,打開後便側身請她進屋。
“進來吧。”
“不用。”江雨濃盯着他,那雙淡色瞳孔的眼睛裏盛滿冰霜,“就在這裏說。”
沈重雲也沒再邀請,往她面前站了一步,“好,怎麽了?”
“林雪淺要追你。”江雨濃沒有問,而是直接下了定義。
沈重雲聞言,睫毛不自覺抖動了幾下,嘴唇也下意識抿着,幾秒後才輕聲說:“我知道。”
“你知道?”江雨濃蹙着眉問,那張漂亮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嗯,”沈重雲點頭,“她跟我說了。”
江雨濃:“你沒拒絕?”
沈重雲握緊了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怔了幾秒才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沒有。”
“啪”
很重的一巴掌随着他的聲音落下。
這一巴掌江雨濃使足了力氣,落下的瞬間整個手掌都麻了,緊接着便傳來了溫熱。
沈重雲早就預料到這種結果,他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
只不過這一巴掌力道确實太大,他一個大男人,竟然被打到因為慣性整個人向右倒去,輕扶着大門才維持住身體平衡。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江雨濃胸口起伏很大,但質問的聲音很平靜。
沈重雲無言。
“有些事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沈重雲?”江雨濃皺着眉頭問,她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但沈重雲還是無言。
他不說話,江雨濃的情緒開始逐漸不穩定。
“你對得起你的心髒嗎?”她逐字逐句質問,“你對得起它每一分每一秒那麽努力地跳動嗎沈重雲!”
沈重雲嘴唇緊繃成一條線,一米八幾的男人因為江雨濃的幾句話紅了眼眶。
江雨濃鼻尖眼底也紅了,她頓了幾秒,壓下心底的酸楚和即将奪眶而出的情緒,又問:“你喜歡她嗎?”
“……”
“說話!”
沈重雲糾結許久,才艱難吐出幾個字,“我不會辜負她。”
“那就是不喜歡。”江雨濃冷聲接話,“所以我請問,你不喜歡她,為什麽要用讓她誤會的眼神看她!”
“……”
“我……”沈重雲懊惱,“沒忍住……”
“沒忍住?”江雨濃被這三個字氣笑了,也氣瘋了,“你自己的眼睛你踏馬管不住嗎沈重雲!”
她瞪着沈重雲,渾身發抖。
沈重雲一直低垂着頭,沒敢說話,更不敢反駁。
江雨濃見他這樣,偏頭看着樓梯咽了好幾次口水,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數秒後,她轉回頭重新看向沈重雲,擡手指着他聲色俱厲道:“沈重雲我警告你,別動林雪淺。如果你敢碰她,我一定跟你拼命!”
不等沈重雲回答,江雨濃便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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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區的位置有點偏,距離華川市中心有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但因為這裏房租便宜,所以聚集了許多懷揣夢想,又或者癡心妄想的年輕人。
他們全部聚集在這裏,每天迎着太陽出門,乘坐幾種交通工具後抵達各自夢想起航的地方,
到了晚上,路燈亮起,他們回歸。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停車走,這裏便成了另一番景色。
江雨濃沒有直接打車回家,而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沒什麽表情。
昏黃路燈透過高大樹木灑下來,落在她身上、地上,影影綽綽。
出了小區後,江雨濃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一張臉。
雪白的肌膚,瑩亮的五官。
她那樣明媚、陽光地沖着自己笑,然後伸手跟自己說:“你好啊新同桌,我叫林雪淺。雙木林,下雪的雪,深淺的淺。”
“是不是吓到了?我剛剛聽到你名字的時候也是這個反應!咱倆一個雨濃,一個雪淺,天生就是好朋友!”
因為父母的重男輕女,因為自己從小的成長環境。江雨濃對誰都談不上喜歡或者讨厭,她只是對任何人都沒有感覺。
所以那時候林雪淺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只是禮貌性點了點頭。
因為鮮少感受到愛,所以她覺得自己感情很淡。即便這個同桌真的很好,她也不覺得她們會成為好朋友。
可是後來在林雪淺的努力和不懈下,她們也真的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無話不談。
林雪淺、林雪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