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市互贈燈
夜市互贈燈
惡仆面目猙獰,使勁往水裏按着稚童的腦袋,一雙髒兮兮的小手死死抓住缸的邊沿,蹬着雙腳拼命掙紮着,惡仆感覺他不再撲騰,才拽着頭發将人提起來。
“家主,這小畜生沒氣兒了。”
光鮮亮麗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手臂上的齒痕,咬牙切齒道:“拖出去喂野狗。”
稚童命大,被丢出來沒多久,他便從冰冷的雪地中醒來,幾只野犬正呲着牙警惕得看着他……
阮玲珑裹着披風抱着膝蓋縮坐在美人靠上,亭外雨聲依舊,她嘆了一口氣低頭打量着雙眸緊閉的溫千樓。
睫毛長翹,鼻梁高挺,模樣是俊俏,脾氣實在古怪。
一片樹葉随風雨落在他的胸口前,阮玲珑伸手正要拾起時,冰冷慘白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似是要将其捏碎。
他的雙瞳漆黑泛着殺意,深如潭水,陰森道:“你在幹什麽?”
阮玲珑掙脫他的牽制,泛紅的手腕傳來痛感,她低聲呵斥,“溫千樓,你在發什麽瘋?”
聽到她的聲才從夢魇中清醒過來,外面雨勢小了許多。
溫千樓坐起身,蓋在身上的披風随之落地,他迷茫的看向對面濕漉漉的阮玲珑,鬓角的青絲擰成一縷貼在耳旁,整個人像是鹌鹑,半張臉都縮在披風之中。
他擡手一瞧,自己另一只手裏還攥着一塊布料,好像是……阮玲珑的袖角。
“我……方才對不住。”
阮玲珑冷着臉背過身去,她低頭沉思,方才溫千樓的眼中分明是迸出了殺意,這種眼神她只在窮兇極惡之徒的身上見過。
聽聞溫千樓雙親早亡,是祖父将他一手帶大,在他束發年紀,老人病逝了,大抵是孤苦無依過得不好,又讓人給欺負了,才會變成如今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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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書呆子你應該也不是故意的,天都快黑了咱們快些下山,聽聞附近不太平。”
書呆子?
溫千樓還是第一次聽聞有人會這樣喚自己,他悄悄得将袖角疊好收入了懷中。
“阿嚏。”阮玲珑站在雨中打了一個噴嚏,回過頭來看着溫千樓站在臺階處遲遲不動,怕是腳腕疼得厲害,忙聲道:“阿肆,溫大人腿腳不便,又傷了胳膊,你将他背下山吧!”
“是,屬下遵命。”
阿肆身強體壯,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蹲下身來,“溫大人,咱們走吧!”
溫千樓伸出手接住了冰冷的雨,猶豫的應了一聲。
暮雪撐起鬥篷給阮玲珑遮雨,被她一口回絕。
“下雨天天黑的快,咱們得趁天全黑前下山,暮雪,不能因我耽擱了時辰。”
一行人冒着小雨前行,阿肆背着溫千樓走在最後面,忍着衣裳黏在身上的不适,他擡頭望着阮玲珑的身影,詢問道:“阿肆,樂嘉帝姬是個什麽樣的人?”
“屬下覺着樂嘉帝姬人美心善,出手也闊綽。”
他說起銀錢之事便來了興致,“陛下在樂嘉帝姬及笄禮時花了萬兩黃金,修建祝運臺,樂嘉帝姬自己也在宮外一日揮霍了千兩白銀,溫大人應聽聞過此稱號——吞金獸。”
溫千樓閉眼思索,看來傳聞說的沒錯,如此驕奢的女子,他兩袖空空,以後果然養不起,還有她這跳脫的性子,與自己着實不和。
他亦想象不到以後與她在一起會是怎樣的光景。
“不過溫大人,屬下悄悄跟你說,樂嘉帝姬乃皇室少有的性情中人,下午你忽然昏厥過去,樂嘉帝姬二話沒說,帶了兩個侍衛冒雨重返姻緣廟,平日裏要走半個時辰的路,她硬生生縮了一半的時間,将仙姑帶回亭中給你施針。”
溫千樓聞言睜開眼重新審視着阮玲珑,望着她嬌小的背影,心間忽然一顫。
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像土壤中裂開一道口的種子,感受到了暖陽的存在。
原來……她是為了我才冒雨淋濕的,方才我好像吓到她了。
但這種感覺很快被他壓制心底,化為嘴邊輕挑的鼻音。
他不信世上,真的會有毫無相幹之人,心甘情願為對方做事。
況且,她還是身份尊崇的大邺第一帝姬。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行至山腳下,阮玲珑朝着竹林旁的馬車走去,擡手去撩馬車車簾時,暮雪不經意瞥到小坡之後,靠着竹竿而坐的車夫背影,她喚車夫半天沒反應。
暮雪走上前擡手推了一下車夫,他身體僵硬得側倒在地,瞪大了雙眸,露出脖頸間被雨水沖刷得泛白的刀口。
暮雪癱坐在地,吓得尖叫後退。
“死……死人了!”
衆人反應過來時已來不及,車簾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阮玲珑拽進馬車中,悍匪用肌肉健碩的手臂勒住她的脖子。
阮玲珑慌亂得蹬着雙腳掙紮,用盡力氣去掰脖子上的手臂,大刀毫不留情劃向她的手臂,鮮血當即染紅了袖角。
他威脅道:“要是不老實,現在老子就送你去見車夫。”
悍匪挾持着阮玲珑從馬車內走出,侍衛們手握着佩刀倒吸一口涼氣,對面湧出的山匪雖不多,但帝姬在他們手中,不敢有絲毫舉動。
馬車外有些許亮光,阮玲珑才松了一口氣,輕聲道:“這位好漢,你若求財我給你便是,莫要傷人性命。”
他一只手捏住阮玲珑的下巴,側頭打量着她,大笑道:“當真是國色天香,你和錢財老子我都要了。”他厲聲道:“長得漂亮的,你們帶回去當婆娘,剩下的都給老子殺了。”
山匪漸漸将衆人圍了起來,侍衛們是進退兩難。
阮玲珑咬牙尋思,衆人不能死在這裏。
她忽然拔下頭上的發簪朝劫匪手背狠狠刺去,他吃痛之中松開手臂。
也只一瞬,阿肆背起溫千樓,手持大刀越過衆人,向帝姬跑去。
劫匪揪住阮玲珑的頭發,惡狠狠道:“小賤人,你敢傷老子?看老子怎麽教訓你。”
此話一出,溫千樓眼神陰鸷,将一枚銅板不動聲色捏在指尖,向他彈去。
劫匪被打中手臂的穴位是又疼又麻,不得已垂下手臂,阮玲珑當即跳下馬車。
霎時刀劍聲四起,悍匪見阮玲珑要逃跑,提刀而追,又一枚銅幣打在他膝蓋上,他單膝跪地面露兇相。
“誰暗算老子,老子要把你們全殺了!”
溫千樓眼中殺意甚濃,他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種話了。
阿肆背着溫千樓越過衆人,抽刀已将樂嘉帝姬護在了身旁。
阮玲珑見對面劫匪人數幾十,随行侍衛雖是高手,但對面身手不凡,焦急之間,她只能讓衆人先分散而逃。
時有閃電劃空而過,雷聲陣陣,雨勢漸大。
雨水從額頭流下,她已有些睜不開眼,捂着還流血的手臂,“阿肆,眼下局勢于我們不利,一會兒你便背着溫千樓走。”
“帝姬,那您怎麽辦?”
她瞧着陰暗的竹林,緊張道:“自有侍衛護我,眼下活着回都城最重要。”
“可帝姬……”
“走便是!”阮玲珑拉起一旁的暮雪,帶着兩個侍衛,正要朝長階的方向走去。
久久不語的溫千樓忽然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阮玲珑只當他在害怕,握着他的手安慰道:“莫怕,我們都會平安無事的。”
他露出無辜神情,低聲懇求道:“玲珑,能不能別丢下我,帶我一起走。”
阿肆向來只聽阮玲珑的話,固執得要背他走。
閃電照亮整片大地,溫千樓與她十指相扣,阮玲珑發怔地看着他,轟隆的雷聲中再次傳來他懇求的聲音。
“我……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走。”
“好!”阮玲珑溫柔回應他。
阿肆留下來斷後,一行護衛護着二人前行。
阮玲珑攙扶着他,二人執手而行。
但天色漸暗,溫千樓感覺到阮玲珑微微顫抖的手,安慰道:“莫怕,閉上眼。”
“嗯。”她合上了眼。
天色已暗,大雨之中,溫千樓抓了十幾枚銅幣握在手中,銅錢化為暗器捏于指尖,将追擊的劫匪打倒在地,侍衛撲上前便抹了他們的脖子。
只聽近處阿肆厲聲道:“先殺匪首。”
阿肆手握佩刀率先沖上前去,悍匪橫刀擋在身前,他腿上穴位一麻,他當即跪地,阿肆人壯力氣大,壓得他起不了身。
溫千樓又将一枚銅錢打在他的腰間,阿肆手中的刀刃已入悍匪的肩上。
阮玲珑另一手臂環抱着他精瘦的腰,黑暗中聽到他的呼吸聲便也沒那麽緊張了。
慘叫聲過後,活着的劫匪四散奔逃。
溫千樓微微低頭看着緊緊抱着自己的人,輕聲道:“阿肆把他們打跑了,你是否能将我松開了?”
“我……我不要。”
暮雪在旁輕聲道:“樂嘉帝姬最怕黑,想來溫大人能讓帝姬稍微心安些。”
他眼簾半垂,藏起眼中複雜的情緒。
怕黑?原來和我一樣,也有害怕不敢面對的東西……
她雙眼緊閉,讓溫千樓牽着自己的手上了馬車,黑暗中緊扣的雙手從未分開。
溫千樓全當牽了一只小寵。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待衆人回到都城時,雲散月出。
有燈籠燭光的地方,阮玲珑才松開手,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溫千樓出聲道:“阿肆,停一下馬車。”
阮玲珑不知他要做什麽,立刻吩咐暮雪去買一盞花燈來照明取亮。
他一瘸一拐回到馬車時,見她手中已有一盞花燈,只能讪讪地提着兔兒燈坐在旁側。
阮玲珑率先開口,“兔兒燈挺好看的,你能不能……送我?”
“好。”
阮玲珑嘴角不經意間微微勾起,心滿意足得與他互換了花燈。
她盯着散發柔和光暈的兔兒燈,輕聲道:“今日雖涉險,但好在我們都平安無事……”
“是啊!”溫千樓附過身來,擡手替她扶正發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聞帝姬從小怕黑,便願這兔兒燈能替我常伴帝姬左右。”
阮玲珑對上他微彎的鳳眸,心中幾分欣喜,“你……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