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天氣逐漸轉暖,老太太的身子卻不見絲毫起色。

孫郎中私下裏偷偷同柳月影嘆息,“已是油盡燈枯了,少夫人早做準備吧!”

柳月影心情沉重,這些時日幾乎寸步不離的待在青松院。

老太太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之前還能醒轉三四個時辰,如今卻是整日整日的沉睡。

柳月影不敢有絲毫懈怠,盡心盡力的服侍,幾乎凡事都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孫嬷嬷看着既欣慰又心酸。

老太太的兒子們個個只隔三差五的來瞧一眼,補藥點心是沒少送,嘴上也都和抹了蜜似的,什麽關切的話都說盡了,卻沒有一個能衣不解帶的伺候在病床之前。

蘇離川倒是來探望過,卻是在老太太昏睡不醒的時候,都沒能等到老人家睜開眼看看他,便離開了。

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老太太的跟前始終只有少夫人。

柳月影面色沉靜,不急不躁,細細的擦拭着老太太的手腳。

而後又捺了熱帕子,為老太太翻身擦拭後背。

老人家躺得久了,就怕生褥瘡,無論還有多少時日,她都想讓祖母舒服一些。

夜已深,內室燃着微弱的燭火,未免驚擾到老太太,誰也不敢點太多的燭臺。

如此昏暗的光線下,很是耗眼睛。

柳月影眨了眨酸澀的眼眸,将帕子扔到水盆中,這一番下來,她已出了一身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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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嬷嬷上前端起銅盆,關切道:“少夫人累着了,去歇息吧,今夜老奴守夜便是。”

柳月影搖搖頭,道:“孫嬷嬷年歲大了,熬不得,還是您去歇着吧,我來守夜便好。”

孫嬷嬷有些心疼,小聲道:“少夫人已經連着熬了幾夜,即便年輕,身子也是吃不消的,何況白日裏,櫃上時不時地有事尋您,您這怎麽能挺得住?”

柳月影搖頭笑了笑,“無妨,我夜裏能睡的,孫嬷嬷去吧!”

孫嬷嬷知曉,少夫人守着老太太,一點兒動靜便驚醒,哪裏能安枕?可她堅持,她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嘆了口氣,離開了內室。

四下寂靜,柳月影看着床榻上的老太太,略有些失神,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

她沒見過自己的祖父母,爹爹年少時便沒了雙親,靠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白手起家,慢慢地有了柳家後來的家業。

外祖家在京都城,小時候倒是偶爾會随母親北上省親,住上個把月。雖然外祖父母也是疼她的,可畢竟不常見,感情總有親疏。

大多時候,他們一家四口常住渝州,是以于她而言,祖輩老人的溫暖記憶大部分來自蘇家的兩位老人。

蘇老太爺懸壺濟世,一生行醫,救過的人不計其數,為人爽朗正直,是個願笑願鬧的老人。

蘇老太太則像所有祖母一樣,寬和慈祥,偏疼小輩,卻也有剛正嚴厲的時候。

小時候的柳月影常被老太太抱在膝頭,看着蘇離川念書。

老太太含笑指着窗外院中的蘇離川,逗弄膝頭上的柳月影,“月兒你看,那便是你未來的夫君,你可喜歡?”

透過窗棂,院中小小的人兒已有幾分書生氣,一身蔚藍色的衣袍幹淨清爽,一只小手背着,一只小手拿着書冊,搖頭晃腦的背着書。

杏花滿枝頭,微風吹過,好似帶來一縷清香,院中的小人兒背到難處,會一本正經的擰起眉心,看一眼手中的書冊,再繼續滿院子溜達。

小月影笑眯眯,甜甜的應道:“月兒喜歡!”

老太太抱緊了柳月影,慈祥的笑道:“好好好,月兒喜歡便好!月兒要同川哥兒一輩子都好好的。”

“……”

不知何時,柳月影倚靠在床榻旁睡着了,睡得迷蒙又不踏實,也不知是夢中還是回憶,她輕聲夢呓着:“……祖母,月兒不喜歡了……”

睡夢中似是感覺到有什麽人在碰她的手,柳月影一個激靈便醒了。

這是這些時日養成的應激。

一擡眸,便見老太太不知何時醒了,半阖着眼眸,布滿褶皺的手艱難的想要摸柳月影的手。

柳月影忙反握住老人的手,輕聲道:“祖母醒了?想要喝水嗎?還是想吃點兒什麽?”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搖頭道:“什麽都不要,月兒,祖母想同你說說話。”

柳月影忙坐到床榻邊,湊近些老太太,柔聲道:“祖母莫急,月兒聽着呢。”

老太太眯着眼,細細端詳着眼前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良久,啞聲道:“月兒,祖母知曉,這些年你辛苦了。曾經你同川哥兒兩情相悅,勞累辛苦也是甘之如饴,即便你婆母不是個好相與的,你也從未放在心上。可自打星辰進了門,你就受了諸多委屈,你雖一句不提,有苦自己咽,可祖母都明白。”

柳月影心口發悶,鼻尖泛酸,忙道:“祖母突然說這些做什麽,你好生休息,快些好起來,旁的事不要操心勞神。”

老太太擡手摸了摸柳月影的臉,道:“這些年,委屈我們月兒了,若你爹爹還在,定是要心疼的。”

想起爹爹,柳月影不自覺便紅了眼眶,眼淚毫無預警,噼裏啪啦落了下來。

人可以故作堅強,自我安慰着不在意,卻經不住旁人一句“我知曉你受委屈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動作遲緩的為柳月影擦拭着眼淚,輕聲道:“月兒別哭,祖母知曉,你苦撐多年多半是為了我這個老婆子。”

她沉嘆一口氣,閉了閉眼,“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啊,累了,管不了那許多了。到了下面見着你祖父,我也是不虧心的!唯有對你,祖母有虧欠。”

老太太握緊柳月影的手,“一直以來,都是祖母勉強你了,勉強你執掌中饋,勉強你頂門立戶,雖說着疼你愛你,可祖母也是凡人,有私心,總會偏幫自家人。月兒,別怪祖母啊!”

柳月影越聽越難受,喉嚨堵得生疼,更令她心慌的是,老太太今夜的突然清醒。

老太太盯緊她濕潤赤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蘇家的氣數盡了,月兒若撐不住便別再委屈自己了!”

這一夜,老太太說了許多,不知何時睡過去的。

柳月影亦呆坐了許久,不知何時天便亮了。

待到她回神時,卻驚覺,老太太在睡夢中無聲無息的走了。

她未給自己的兒孫留下只字片語,只同柳月影說了那許多。

蘇老太爺走時留下一句“柳氏女必入蘇家”,衆人皆知。

可老太太卻留下一句“蘇家氣數盡了”,柳月影是萬不敢說出來的。

是以,衆人只當老太太一直昏迷未醒,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去了。

侯府為老太太發了喪。

蘇離川作為長房長孫,同蘇茂、蘇年和蘇盛一起為老太太扶靈,親自送其棺椁入祖墳。

出殡這日,天色又陰沉了下來,雨一直未下,空氣卻沉悶的壓在人心頭。

柳月影披麻戴孝跟在隊伍中,臉上是麻木的哀痛,淚已流幹。

其實那一夜,她心有所感,老太太是回光返照才會打起精神同她說那許多。

這幾日雖忙亂,可她守靈時,時而能想起老太太臨終的那些話,來來回回的在腦中盤旋。

月兒若撐不住,便別再委屈自己了。

她可以不再撐下去了嗎?

柳月影往火盆中扔進紙錢,看着火舌瞬間将其舔舐,化為灰燼。

***

老太太剛下了葬,二房三房便鬧着要分家。

日日鬧到公中,賬房先生們不勝其擾,紛紛跑來同柳月影訴苦。

本是意料中事,可柳月影仍免不了滿心煩躁。

老太太才走了幾日,他們便如此急不可耐了,吃相會不會太難看?

柳月影一直壓着此事,二房三房便出了新的路數來給她找麻煩。

老太太一走,好似家中的定海神針沒了,什麽“妖魔鬼怪”都撒了歡兒,蹦跶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

不是今日二房庶子在青樓同某商賈之子為争搶一姑娘大打出手了,商賈找上了濟世堂,要柳月影給個交代;就是明日三房庶子在酒樓醉酒,打了店小二,砸了半間酒樓,老板不依不饒,偏讓侯府給個說法。

如此這般雞零狗碎之事數不勝數,永遠收拾不完的爛攤子,擦不淨的屁股。

柳月影疲憊不堪,焦頭爛額。

環顧海棠院,這裏是她自打嫁入侯府便居住的地方,如今也有六年了。

看着滿院的茉莉花,還能憶起當初的甜蜜歡喜。

可如今的海棠院,乃至整個侯府,都如一個巨大的黑洞漩渦,不停地吞噬着她一切的歡愉與希望。

她是否還要在這個漩渦中沉淪,如此耗盡一生?

柳月影慢慢的在軟榻上坐下,看着滿院子的茉莉花,神思飄遠。

青梅竹馬,年少相知的情意是極難得的,細碎的回憶縱橫了整個年少青春,他們是彼此的情窦初開,情之所起。

他們雖是指腹為婚,卻不是盲婚啞嫁,比之許多人要強上太多了。

可緣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呢?

她微微垂下眼眸,無意識的撥弄着腰間玉佩上的流蘇。

人人都說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合,可她和蘇離川之間不知積累了多少回的“架”,吵完了也沒“合”。

如此這般,他們還能回到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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