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清晨,伴随幾聲雞嗚,淡淡的花香從窗外散進屋裏
詩敏醒來,揉揉惺松睡眼、捏捏發疼的膀子,伸兩下懶腰,轉頭探一眼床上的男子,趨近,軟軟的小手覆在他的額間,探試溫度不壞嘛,居然沒有發燒,這人大概不是九命怪貓來投胎轉世,就是債多不愁、傷多耐痛
稍稍抹了把臉、漱漱青鹽,走到外面小廳,貼身婢女喜妹端來早膳,她匆匆用了幾口,就把事情給盼咐下去
“再送一缽過來,順便煮一鍋肉粥,肉切得細碎些,用小火偎着,我需要的時候,随時讓人送進來”
“是”
喜妹悄悄望一眼屋裏,是為那位爺準備的吧,昨兒個,她被舅夫人給打發出去,否則她真想進去看看,是何方人物,竟能住進姑娘屋裏
“讓張叔送舅夫人去一趟橘園,等他們回來,再過來回我”
她得盡快确定橘園裏那些橘子可不可以用,若能,就得在結果子之前,先打造些大爐大鍋,買一堆瓦罐來儲存橘醬,對了,還得從濟慈堂裏找來制藥師,問問陳皮的加工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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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家裏傷藥不夠,讓李伯走一趟濟慈堂,如果碰上淩師傅的話,就請他一起回來對了,再讓李伯走一趟狗子胡同去尋莊師傅,問問清楚,莊師傅和少爺什麽時候回家,呃……就說家裏忙,沒人養雞養鴨清牛糞,反正家裏離京城近,往來不過一個多時辰,假使沒其他事,待放榜日再遣人去看榜就成了”
她心底清楚,哥哥非常看重這次會試結果,他迫不及待想超越爹爹的成就,以告慰娘親在天之靈
可她不願意哥哥背負這麽大的壓力,假使他們回到家裏,有那麽多事可忙可看,多少可以轉移些心思
“如果少爺決定放榜後才回來呢?”喜妹請示
她沉吟須臾,回答,“那就讓少爺甭擔心銀子,趁着這幾日閑暇別待在屋裏悶着,同莊師傅四處走走,聽說京城裏有許多好看好玩的,讓少爺幫我挑點新鮮玩意兒回來,要是沒找到合我心意的,我可不依”
“說到底,姑娘就是擔心少爺為會考結果操心,想給少爺尋點事兒做”喜妹笑話主子兩句,可她是打心底羨慕,她從沒見過感情這樣好的兄妹
詩敏瞪她一眼“益發沒規矩了
喜妹才不怕她,笑道“姑娘自己也不是個規矩的主兒,怎地這會拿起規矩作文章,若讓嬷嬷體聽見,定要笑掉大牙
詩敏一把掐上她的腰,癢得喜妹咯咯笑不停
“行了,別再玩,管事們都來了嗎?”
“已經在外面候着,為了那一成紅利,管事們比姑娘還起勁,想早早回了事,趕緊回去幹活兒呢”
這是詩敏定下的例,她允諾,年底賣出莊園産物後,将撥出兩成利潤給莊戶、一成利潤給管事們
“這樣不是很好?”不必拿鞭子使力叫他喝,驢兒就揚蹄往前奔,多省力吶
“才不好,姑娘頭一回掌事,不懂規矩,您給莊戶月例,農忙時又給賞,已經與旁的莊主不同,年底,若主子賞幾斥酒肉已是優厚,姑娘卻還要分紅利,不知道有多少莊戶聽在耳裏,心想着搬進咱們莊園呢,您就不擔心惹火附近的莊主?”
喜妹性格爽利,是從晉州帶來的舊人,約莫是詩敏縱慣了,沒什麽主仆尊卑之分,有話直說,半點不保留
“我沒想那麽多,只想着,要馬兒快跑,就得把馬養肥養壯、養精神,你待人三分好,旁人必還你五分心,行了,你讓管事們進來,下去後,找人燒點熱水,送到舅夫人房裏,再讓女乃娘過來替我”
“是”
屋裏,他已經醒了,卻閉上眼睛,細聽外堂的動靜
他聽着詩敏和管事們的對話,字字句句有條有理,不像個小泵娘,倒像掌家多年的老夫人,他訝異,她竟變得這麽能幹
雕啄玉石需要刻刀,雕啄人需要苦難、艱困的環境,才能一刀一鑿将人磨蝠成器
打發了管事們,詩敏不雅地打個呵欠,撒嬌墉懶地趴在剛進門的女乃娘背上,“女乃娘,你心幫忙守着裏面那位,注意他有沒有發燒,如果發燒就讓喜妹去找我,如果清醒,就問他要不要喝點粥,能吃下多少是多少,傷口結癡需要營養”
“知道,快去洗洗吧,一身腥臭味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受傷流血的是你”
詩敏聳聳肩,昨兒個太累,心裏記挂的事多,居然頭一偏就睡着,半夜醒來又不好擾人燒水,只好挨到天亮,那股昧兒,別說女乃娘,就是她自己也嫌棄
“知道,馬上去了”
詩敏進屋,尋來換洗衣物,看一眼病人,不放心地模模他的頭,才轉身離開屋子
臨出門前,女乃娘心疼地拍拍她發白的小臉,補上幾旬,“這兒有我,你別擔心,洗過澡、休息一下,別急看過來”
待詩敏再回自己屋裏時,他已經坐起身,喝掉兩大碗肉粥,現在正進行第三碗的工程
見她進門,女乃娘笑道:“天可憐見,沒見過病人這麽會吃”
才一會兒工夫,他就和女乃娘熟絡起來喂完粥,女乃娘拿來帕子細細幫他淨臉,還幫他把頭發打散,重新整理過,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許多
“不會是搶食物不成,被人拿刀砍了吧”詩敏說笑,走近床邊,抓起他的手號脈
他沒搭話,女乃娘搶先問:“怎樣,狀況還好吧?”
“還不錯,他有驚人的恢複力,許不了幾天就能下床了女乃娘,你再去煎幾顆蛋,順便把藥給端過來,哦,對了,鳝魚補血,他昨兒個流不少血,你看人去水田裏抓幾條鳝魚回來”
“才醒來就吃這麽多,好嗎?”女乃娘猶豫的問
“吃得多、傷養得快,咱們才能趕快送走麻煩公子,如果他不想吃正好,我讒得緊,女乃娘,我想您的炒鳝魚了”
“女孩子家說話半點不遮掩”女乃娘觑她一眼
詩敏笑笑,也只有女乃娘還當她是女孩子
“遮掩啥呢,吃飯皇帝大,誰也管不了咱”
“你啊,唉夫人肯定要責備老奴沒好好教導姑娘了”
“別擔心,我娘脾氣可好呢,她只會誇你合辛茹苦,把我和哥哥帶大”
兩人拌過幾句,女乃娘哭笑不得,只得出門去廚房
見女乃娘一離開,詩敏立刻俯,快于快腳月兌去他的農服,這事兒得趁着女乃娘不在時做,否則又有場好叨念的
“我要幫你處理傷口,要不要吃點藥,比較不會那麽痛?不過吃了藥,傷口會愈合得慢些”她把好壞處全說出,由他自己決定
他幾乎連考慮都不,便搖了頭
好吧,各人選擇,詩敏聳聳肩,打開棉布條,他傷口仍然紅腫得厲害不吃藥啊?她做了個鬼臉,啧啧兩聲
先将烈酒放在炭盆上溫熱一會兒,再取棉布浸濕,詩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直接朝他的傷口上鋪過去,他的臉瞬間成了歪茄子,卻硬氣,咬着牙,不喊出聲
聽見他牙齒緊緊咬合的格格聲,她知道這種痛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快手快腳将所有傷口都消毒一遍後,她站開,眯了眯眼,等着他緩和過來
終于,他的臉色由紫變白,頭無力地垂向一邊,汗珠子順勢滑了下來
她退坐到床邊問:“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他回道
“先說了,不是惡整你,酒可以助你傷口快點痊愈,每天都擦一回,你的傷才不會發紅潰爛”
她是說真的,可挨疼的人,把這解釋聽進耳裏,成了欲蓋你彰
疼痛過去,他輕挑眉毛,看向她的眼中帶着審度
她沒躲開他的眼光,反而擡眉相望,晶亮晶亮的眼珠子,燦爛又耀眼,被她一看,他竟感覺幾分羞
自己是怎麽了,不過是個小丫頭
“不錯嘛,能開口說話了,我以為你還得啞巴個三五天,才有力氣”
“這點小傷”他哼笑一聲
“小傷?公子,您幹哪行的啊,這樣叫小傷,怎樣才算大傷?斷手斷腳還是掉腦袋?”傷口消毒完,她撒上師傅的特制傷藥
“商人”他言簡意骸
“現在當商人得水裏來火裏去,滿身疤痕當印記?是小女子太孤陋寡聞,還是公子的生意不大正當?”她不斷跟他說話,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少挨點疼
挑眉,他看着她像畫水墨畫似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輕輕點劃,他明白,她怕他痛
嘴似刀子、心似豆腐,戴看一張堅強面具,卻在暗夜裏低鳴哀泣,她是怎樣的女子?對她,他越來越感興趣
“放心,我的生意不僅正當,如果姑娘他日有需要,在下多少可以幫點忙”
一口氣說上好幾句,确實有些勉強,他輕喘兩下,緊了緊眉眼
見他壁眉,她淡淡一笑,假裝沒看到,大方承應下來
“受人點滴湧泉相報,公子這份心思,小女子若不記牢,豈非對不住鮑子高風亮節的端正品行?放心,日後若有需要,我定會好好找機會讓公子回報耳裏聽着她的話,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見他一笑,她俐落地換上新藥布,再用白色布條将他的傷口綁起來,穿上衣服,拉起被子,大功告成
她的手腳之所以俐落,是跟着淩師傅長年幫貧民治病看傷訓練出來的,娘去世後,她就算身上有銀子,也不能拿出來施粥濟苦,萬一事情傳到江姨娘耳裏,豈非自讨苦吃
所以只能打着師傅名號,四處為人義診,直到搬進莊園,師傅忙得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才停下這份差事兒
打理好病人,詩敏拿把椅子坐到他對面,問:“名字?”
“傅競”
“昨兒個思慮不周,少問了一個問題”
“姑娘問”
“你那個仇家很厲害吧,會不會一查,查到我們莊子裏,将我們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給滅門血洗?”
聽見她的問話,他不應該笑的,卻忍不住放聲大笑,這一笑,震動到傷口,疼得他咬牙
“我問真格的,你那什麽反應”
“這話會不會問得太晚?說不定,人家已經找上門了”
“真的?門她一驚,跳起來,就要往屋外沖,可才跑過兩三步,便聽見他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昨兒個不是用樹枝滅了痕跡,還擔心什麽?沒事的,少自己吓自己”
傷處隐隐作痛啊,若能平穩睡上一覺,肯定不錯,可他舍不得閉上眼睛,錯失和丫頭說話的機會
所以沒事?她轉過身,狐疑問:“你不是暈了嗎,怎麽知道?”
一驚一乍的,要不是心髒夠強壯,她早晚被他活活吓死,詩敏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不解地望向他
“我是暈,但沒有不省人事”
難怪,藥那麽好灌,不過他也夠厲害的,就算有藥,她下針時還是會痛啊,他沒昏過去,居然能憋住氣,半句不喊,強!真不知他是皮粗肉厚,還是天生不怕痛
“合計着,你是誰我的同情心來着?”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笑道短短幾句,他喜歡上同她鬥嘴
“就怕浮屠沒造成,反害了卿卿性命,得不償失”她歪了兩下嘴角
“放心,我保證,你這浮屠造大了,日後定是福德綿長、富貴榮華”他眼底閃過一絲驕傲
“哈哈!”她嗤笑兩聲,見過自信的,卻沒見過像他這麽白傲的,救了他就能福德綿長、富貴榮華?他當自己是玉皇大帝還是福德正神
兩人一來一往間,也不知道鬥過多久,直到女乃娘進門,兩人才嗚金收兵
女乃娘帶來的托盤裏有蛋、有藥,還有一盤香噴噴的炒鳝魚
詩敏笑着把托盤接過來“怎麽這麽快?抓鳝魚也得工夫啊”
“昨兒個莊戶送來的,還有兩只大肥鴨子喔,現在吶,人人都想讨好姑娘”
女乃娘一邊說,一邊把藥端給傅競,他用沒受傷的手接下,仰頭,眉頭不皺半分,一口氣喝掉
詩敏把蛋端給女乃娘,讓女乃娘喂病人,她自己搶走鳝魚,幾筷子入口,那個痛快和滿足啊……
“不是說,給我補血嗎?”傅競見她吃得津津有昧,也想嘗嘗
“見你精神還不錯,大概不缺血吧”語畢,她又把一片滑喇的鳝魚丢進嘴裏,一口咬下,既脆又鮮甜,真是好滋味
暗竟望向女乃娘,沒有多說半句話,光是眼神就讓女乃娘心軟
女乃娘舉起筷子往詩敏的盤子裏夾鳝魚,她不依,背過身,把盤子端走
見她難得的孩子氣動作,女乃娘樂了,哄着她,像小時候一樣,“姑娘乖,廚房裏還有呢,你想吃,女乃娘中午再給你炒一大盤,現在分一點給女乃娘好不?”
女乃娘都開口了……她向傅競投去一眼,悶聲道:“最好你值得七級浮屠”
暗競挑釁地揚揚眉,張開嘴,女乃娘把鳝魚喂給他
他咬幾口,誇張地說:“走過大江南北,我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您的手藝太教人吃驚,我保證,便是皇上吃了您這道菜,也要贊不絕口,姨,您留在這裏着實太可惜,如果進宮,定是禦膳房大廚子”
詩敏瞪他,不敢置信,他居然能說這麽一大串,而且沒喘?
別騙她一塊鳝魚有那麽大功效,如果是的話,整盤吞憲,他豈不是可以下地跳豔舞?
見她瞪自己,傅競竟感到莫名快意,雖然一口氣說了長話,胸口氣息不穩,但……值得他等着她的回應
她冷哼幾聲,說:“我還以為自己是巴結讨好界裏的個中翹楚呢,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詩敏還想再諷刺幾句,但從橘園回來的雲娘掀起簾子走進,她先到床邊,看一看傷者
她驚訝不己,昨見個還重傷昏迷不醒,才短短幾個時辰,竟能這般有精神?
“昨見個多謝夫人援手”傅競禮貌道
“公子感覺還好嗎?”
“小姐醫術精湛,約莫幾日便能下床”
“那就好”雲娘點點頭,轉身
“是嗎?是那個品種嗎?”詩敏搜着舅母的衣油,急問
她看一眼傅競,詩敏和女乃娘竟沒避着外人就提這事兒,他們幾時這麽熟了?不過既然她們這般态度,自己也就沒必要避諱什麽
“沒錯,就是,我見花朵開得很多,如果天公作美,今年冬天,咱們應該會有好收成”
“太好了、太好了,我得趕快找個屋子建竈起爐,再讓鐵匠打幾口大鍋子”
詩敏一激動,拉着舅母的手,忍不住雀躍地跳上跳下
見她高興成那樣,女乃娘低聲把昨兒個的事對傅競說
女乃娘沒把他當外人,話便說開了“我們家姑娘見錢眼開,一知道有新財路便樂成這樣,昨兒個,嘴巴還氣得翹上天呢”
雲娘見屋裏氣氛熱絡,笑着普詩敏講話,“秀姊姊,您就別排擠她了,她還不是想多賺些錢,讓咱們過上好日子”
“我看她啊,是想在老爺家對面蓋座更高、更大、更華麗大宅院,教江姨娘給活活嫉妒死吧”女乃娘笑話她
詩敏靠在舅母身上,沒把女乃娘的調侃給聽進去,只是想看,不管怎樣,命運早已偏離軌道,她再不是那個忍氣吞聲、只求家和的女子,她不會拿出銀子替莫鑫敏買秀才資格,娘也不會替爹爹在京裏購下大宅院
那個有看昙花香氣的深夜,已經離她很遙遠,只要再遠一些,莫家那些人将會與她失去交集,而自己的命運再矗立絲不确定
“累了嗎?到我屋裏休息”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黑暈,雲娘有些心疼
“我再看顧他幾日,确定他不會發燒,再離開”
“我來看,你去休息”
詩敏握握舅母的手,“還是我來吧,要是把他給弄死,會毀我一世英名”
“還沒真正醫過人就有英名了,這世道還真容易”傅競插話,惹得女乃娘和舅母掩嘴輕笑不已
“你又知道我沒真正醫過人”
“昨兒個,你自己說『對不住,算你運氣不佳,我淩師傅不在莊裏,不得不讓小丫頭上場,我只縫過貓狗還沒縫過人,不過貓狗有毛,處理起來比較困難,絨許在你身上,我可以做得更順手』”一字一句皆沒落下,他的腦子是金鑄玉的
雲娘訝然問:“你那個時候是醒的?”
“那時大概還不算真正清醒吧”他莞爾,說得似真似假
“那你什麽時候真正清醒?”雲娘追問
“大約是姑娘說『舅母,你來看看,我的針腳怎樣,還不差吧,如果在上頭繡朵花,他以後就可以到處炫耀傷口了』”
“姑娘,你竟然對病人說這種話?你有沒有同情心吶,要是被淩師傅知道,肯定要罰你”女乃娘責備地望她一眼
冤枉啊,她沒對病人說這種話,她是對舅母說的,誰曉得他醒着唉,她怎麽覺得自己越來越占下風,自從丢掉第一口炒鳝魚之後?
第五天,傅競已經能夠下床行走,女乃娘像母雞護小雞似的,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把他當成初學步的孩子
第八天,他已經能與大家同桌吃飯,因為他的誇大贊揚,每天的餐桌上一定有道炒鳝魚
這天午膳過後,休憩片刻,雲娘和女乃娘閑來無事,在大廳做絹花,十幾枝絹花,款式皆不相同,精致華美,與市面上賣的不一樣
詩敏走進大廳裏,發現傅競也在,她沒打招呼,走近桌邊童起絹花看了看
“好看嗎?我們家丫頭也該戴點花兒了”雲娘拿起絹花往她頭上一插,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
“舅母,你怎麽會做這個?”她沒在意自己戴上絹花好不好看,倒是看着絹花,起了另一番心思
“我有個姑姑進宮當宮女,因為手藝好,被分派負責做宮花,出宮後,她閑來無事就教我,我學着學着覺得有意思,就自己變化花樣,丫頭喜歡嗎?舅母多做一些給你,好不?”
“阿競說,這花兒比宮裏的更新奇些,宮裏的姑姑都沒做得這麽好”女乃娘插話
阿竟?熟得這麽快?連小名都喊上啦她瞄傅竟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可不行哦”
“沒頭沒腦的,說什麽不行”女乃娘觑她一眼
“女乃娘到禦膳房當大廚,舅母到宮裏當宮女,丢下我一個人,多可憐啊”這話明嘲暗諷,直指傅競,雲娘和女乃娘豈會聽不出來
“姑娘,你幾時同阿競杠上了,三言兩語動不動就擠兌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欠你多少錢”
“我沒欠姑娘銀子,倒是想給她指點條賺錢的明路”傅競莞爾道,沒同一個丫頭計較
“什麽明路?”
暗競望向她果然如女乃娘所言,提到銀子,她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整張臉立刻生動了幾分
見她那樣,衆人齊笑,可詩敏哪裏在乎啊,追着傅競問:“快說啊,別是唬人的吧”
“集合你們莊上的婦人,由夫人來傳授她們絹花制法,有人負責裁布、有人負責制蕊、有人負責編紮,總之,一個人只負責一部分,這樣便不害怕技藝被旁人學去”
咦,他居然與自己想到同一處去了,詩敏摒棄前嫌,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些許欣賞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這絹花賣不到好價錢,利潤本就不高,再買間鋪子或租鋪子,算來算去都不賺”
“所以剛開始先不在浦子裏面賣”
“在地攤賣?那更不行,賣一整天,也掙不了兩個錢”
“你先從莊戶裏挑幾個能言善道的婦人,訓練她們怎麽賣絹花,這是其一,夫人所制絹花,不但要與衆不同,還要用高等的綢紗布料或精美王石,務求精致、鮮巧,能創出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好口碑,此為其二”
“你要那些婦人挨家挨戶去賣?可既是用高等綱紗布料所制,賣價定然壓不下來,有幾家人能買得起?”
“所以,不是挨家挨戶去賣,而是只賣到皇親國戚、權貴夫人家裏,待名聲傳開後,再買一間鋪子,專賣昂貴的絹花制品”
他們一言一語讨論起來,越讨論越投契,看得雲娘和女乃娘露出會心一笑
“皇親國戚?開什麽玩笑,連見都見不着的人物,還談什麽買賣”詩敏撇撇嘴,講上一大篇全是白搭,虧她還聚精會神,聽得那麽認真
“誰告訴你見不着的?”他挑挑眉梢,笑得滿臉得意
“難道……你有辦法?”不會吧,她攀上高枝啦?瞄一眼自己身上,可沒長出什麽鳳凰毛
“你說呢?”他不給她一個實心答案,偏是要将她吊着
她哪是能被吊着的人,眨了眨大眼睛,詩敏追問:“你肯幫我?”這話是用問號,可口氣篤定的咧
好吧,她不愛被吊,他只好犧牲一點,把肉肴送到她嘴邊“是誰要我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
用力拍手,聽懂他的意思了,她樂歪眉毛說:“現在看起來,浮屠好像造得挺值得的”
暗競失笑,小人嘴臉,一點點利益就得意成這般,要是等她再大一點,還不成了個大奸商
說做就做,她勾起舅母的膀子說:“舅母,您幫幫我吧,這銀子咱們得賺,還得賺得叮當響”
“什麽銀子能賺得叮當響?”
聽到聲響,衆人齊齊轉頭,發現走進門裏的是淩致清,詩敏飛快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軟軟地喚了聲,“師傅”
這些年,師傅早已取代父親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有他在,便是什麽事都不做,她的心吶,就是安定、篤實
淩致清視線掃過屋裏一圈,在發現傅競時,詫異
暗競朝他微微搖了下頭,淩致清連忙把目光轉開
“師傅,莊師傅和哥哥呢?他們不回來嗎?”詩敏仰頭問,那模樣十足十的小女子
“已經在路上了,我騎馬,速度快些”他揉揉詩敏的頭,幾天不見,好像又抽高幾分
“太棒了,晚上給哥哥和兩位師傅辦接風宴”
他搭着詩敏的肩問:“小丫頭,聽說你把前頭一排屋子全清了出來,要做什麽?”
“要蓋廚房,再過幾日水泥工會過來砌竈,對了,師傅你得借我幾個會制陳皮的工人”
“陳皮?這就是你要賺得叮當響的新財路?”
“是啊,不過我們剛剛又想到一個更索財的”她把方才讨論的事全告訴他淩致清點點頭,轉頭望向傅競,問:“這位公子是?”
女乃娘替他倒來一杯溫茶,接下話,将這幾日發生的事全交代過一遍後,說:“他叫傅競,淩師傅喊他阿競就成了”
阿競?淩致清不自覺地抖了抖眉角,說:“傅公子,不如我們進房,我替你看看傷口?”
聽見師傅這樣說,詩敏連忙跳過來,插到兩人中間,笑得滿臉虛僞,“師傅,你剛回來,先休息一下吧,放心,傅公子的傷口我處理得很好,才五天,他就能下床了,不如……不如我幫師傅燒點熱水,一路回來風塵仆仆的,師博先洗個澡,吃些點心,有話,晚上咱們再聊”
看着她巴結的表情,淩致清扭了眉,低聲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做了什麽壞事?”
“師傅說啥呢,你家丫頭不就體貼您、孝順您嘛”
“是嗎?”他狐疑地向傅競望去一眼
詩敏心虛,連忙檔在傅競前面,不讓看
暗競本也想拒絕淩致清的好意,可是見到詩敏這般态度,就是想同她作對,想挖出她想隐瞞之事
笑月兌她一眼,他對淩致清說:“是啊,姑娘将在下的傷口縫得很好,本來還想在上頭繡朵花呢”
呃!他是神箭手哦,怎麽一箭射中靶心
握緊拳頭,她擡起臉,面有難色,卻嗜聲嗜氣地喚了聲,“師傅……”
他擰了眉,問:“為什麽不用羊腸線縫?”
“那個……那個……不就是還沒有時間做嘛”她就不喜歡弄那個嘛,可師傅見她不愛硬要她親手做,她也明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可有人天生見了羊腸就會想吐的呀
“我已經出門近一個月了”事情是在他出門前盼咐的,剝洗一副羊腸,花不了那麽多時間吧
“就、就前一陣子忙咱們,哪裏想得到會亂七八糟,就、就……就……救了一個人”
暗竟提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詩敏原來自己是被亂七八糟給救回來的
“所以你用什麽幫傅公子縫傷口?繡花線?”淩致清的口氣透出幾分危險
“那個線我有用酒水泡過,不礙的”她越說越小聲,只差沒在地上找個縫兒鑽進去
“不礙?人命關天,可以用這種态度相待?看來,你果然不适合當大夫”淩致清失望搖頭
見師傅那個神情,她急匆匆抓住他的手道歉,“我改、我改,我下次一定改,師傅,您別不要我,丫頭會乖的”
“反正你已經無心學醫,還是專心賺你的銀子吧”他燮起雙眉
“不要!師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發誓,下回絕不再犯”她聲聲保證,眼底眉梢都是焦急是,她并沒那麽想學醫,可她怕,怕自己不學了師傅就要離去,她緊緊搜住師傅的手,眼眶泛紅
對上這樣的眼神,淩致清硬不下心腸早就該走的,可現在一他嘆氣,“你知道怎麽做?”
聽師傅松下口吻,她忙不遠道:“我知道”
她轉了身,步履輕松地跑出大廳
淩致清搖頭,“傅公子,你還是讓我看看傷勢吧”
暗竟點點頭,随着他身後離開
進到詩敏屋裏,淩致清細細地替傅競看過傷口,傷口的确照顧得很好,已經結癡
“主子,請您忍忍,我幫您把線拆掉”
兩人互視,微微一笑
那年,詩敏失去母親,跑到山上大哭,淩致清和傅競在山上交手、在山上結識,之後傅競找上淩致清,他開始為傅競效力,開設濟慈堂也是為了替主子在京裏埋下一個新據點
這幾年,傅競跑遍漠北及全國各地,飛快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商業王國,他用盡手段、不斷累積財富,現在的他,已有足夠實力控制大齊王朝的鹽、酒甚至是鋼鐵、糧價,更有足夠的金錢養軍隊、死士
在大齊王朝裏,無人不知傅競的存在,只是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很少,淩致清是一個,莊柏軒是另一個,并且他們都明白,主子圖謀的不只是金錢便是因為知道淩致清在莊園裏,傅競才會在身受重傷後,往這個方向逃逸,沒想到沒遇上淩致清,卻落到一個只縫過狗貓的丫頭手上
“丫頭認出主子了嗎?”淩致清一面拆線一面問
“沒有”
“我猜也是,這幾年主子改變很大”
不只主子,丫頭何嘗不是大改變,夫人去世後,她月兌胎換骨,事事争、樣樣拚,她說她定要拚贏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精神,影響钫敏、影響了周遭所有的人,淩致清自己也相信,詩敏定然會笑着走到最後
暗競微笑說:“那丫頭很認真照顧我”
“我同意,否則主子的傷口沒這麽快好”想來這幾日,詩敏也是小心翼翼,擔心得緊
“這次,能夠跟我走了?”傅競問
淩致清皺緊雙眉,重重點頭,只是丫頭那邊想起她該然欲泣,心疼……
“那好,我們出去吧”
“主子到我屋裏坐坐,我那裏有汪先生交給我的京城駐兵圖”
暗競點頭,在淩致清的扶持下,他們走出詩敏的閏房,往前頭的院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