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塞孤其三
塞孤其三
難訓聽見傅光在外頭嚷嚷,便道:“何事,進來說。”
傅光大踏步入內,肩上挂着個拼命掙紮的可憐狐貍,他還挺美的,喜笑顏開道:“大将軍,瞧,卑職在洞口埋伏,把這狐貍逮個正着!”
三人的目光一同轉向狐蠻蠻。
“......”狐蠻蠻放棄掙紮,自暴自棄地縮成一團,不動了。
傅光把狐蠻蠻放在地上,等着難訓的誇獎,難訓擡手道:“很好。那兒有件狐皮大氅,你拿去。”
傅光拿上大氅,謝恩告退。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難訓覺得這只狐貍剛剛好像擡頭瞪了自己一眼,難訓看向它的時候,它立馬又縮了回去。
能屈能伸,這是一只有點骨氣但不多的狐貍。
陶臻在狐蠻蠻身邊蹲下,伸指頭戳戳狐蠻蠻的後脊梁,笑道:“好哇,我說大将軍帳中的地面上怎麽有個洞,原來是你。”
文肅坐着沒動,随手一抹桌上的水漬,道:“這就是大将軍說的那只狐貍?”
難訓渾然忘了自己方才說的“狐貍都長一個樣”,他篤定道:“就是它。”
那又慫又倔強的小眼神,分明一模一樣。
陶臻笑眯眯地撣撣狐蠻蠻身上的土,好聲好氣道:“你是哪個神仙家裏的小仙狐啊?等回了天上,能不能幫忙說說好話,保佑大邺的将士們平安回到父母親人身邊?”
狐蠻蠻憋着氣,心道你們這是求狐貍的态度嗎?他斜了陶臻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把自己從網兜裏撈出來。
陶臻看明白了,見難訓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打開網兜口子,還貼心地幫狐蠻蠻把網兜撐開,狐蠻蠻得以優雅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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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的時候他不想和難訓照面,那是因為害怕答不上難訓的問話,又怕難訓把他當歹人拿了。現在他只是一只狐貍,狐蠻蠻坦然多了。他也是很有幾分氣性的,這會兒索性破罐破摔,在難訓搭在一旁的披風上蹭蹭臉上的土,甩甩大尾巴,從容跳上難訓的帥案,叼了根毛筆。
難訓一直盯着他。
要說他和狐貍的淵源,難訓能追憶到童年時期。
難訓從七歲開始練騎射,射得的第一只獵物就是狐貍,難訓現在都還記得狐貍被他射傷後的哀叫聲有多凄慘。他當即放棄了扒狐貍皮做圍脖送給母後的想法,把它安頓在圍場附近的一戶農家,留下大筆錢財,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宮去了。等他下一次去看望狐貍時,農家夫妻告訴他狐貍養好了傷,早已自行離開。難訓大為悵然。
對了,那只狐貍的傷是在......
想到這裏,難訓突然伸手,想扒開狐蠻蠻的毛,看看它的腰側。狐蠻蠻反應迅速,擡爪“啪”的一聲拍掉難訓的手,順帶擡起尾巴,把側腰遮得嚴嚴實實,跳下桌前回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批判一個輕浮的浪蕩子。
文肅坐在旁邊,輕笑了一聲,抿唇不語。難訓微微一愣,後槽牙磨了磨。
狐蠻蠻不理他,自顧自叼着筆在地上艱難地劃拉。陶臻伸脖子照着念:“展州西南兆陽鎮地下有煤礦......嗯?”
寫完之後,狐蠻蠻吐出筆,端莊坐好,大尾巴圍在身前。
親眼得見此等奇事,三人神色各異,盯着狐蠻蠻看了半晌,帳中一片寂靜。狐蠻蠻尋思須臾,又認真地補上一句話:別讓九王搶先。
原書中,這個煤礦的位置是狐蠻蠻告訴難諄的,難諄親自監督煤礦的開采,獲益良多,不僅使自己成了拯救萬民的大英雄,兆陽鎮的優質煤炭還幫助大邺冶煉了大量兵器盔甲,大大提高了軍隊的戰鬥力。
不過這回,煤礦落不到他手裏了。狐蠻蠻唇角微揚,情不自禁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究竟是什麽......”
難訓話說一半,突然起身走向狐蠻蠻,狐蠻蠻被他一把抱在懷裏。
“留下來,本将軍天天給你活雞吃。”難訓笑得極溫柔,手卻以迅雷之勢在狐蠻蠻後腿中間摸了一把,“唔,我還可以給你找母狐貍當老婆,你意如何?”
狐蠻蠻:!!!
他虎軀一震,當場就想咬死難訓。
他們這些人都是什麽癖好??軍營裏憋久了,連公兔子公狐貍都不放過嗎?!
狐蠻蠻嗷嗷叫喚,從難訓懷裏掙脫,夾着尾巴一溜煙跑到陶臻身後藏起來,氣得直喘。
還得是公原陶氏世代簪纓,溫文爾雅。陶臻蹲下拍拍他的背,拿好話哄他道:“好狐貍,你就留下來幫我們王爺吧,你是世上最善良聰明的狐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狐蠻蠻生氣。
要不是為了報複渣攻,狐蠻蠻才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他不可能留在難訓身邊,且不說他無心做君王的謀士,最要緊的是難訓總有一天要回斡都,那樣的話狐蠻蠻肯定會撞見難諄。他還想多活幾年。
再者說,他所能知道的也就只有當初寫小說時的一些設定,但如果後面的劇情發生了變化,那狐蠻蠻恐怕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到時答不上難訓的問題,他就尴尬了。
個中因由不足為外人道,狐蠻蠻只能斷然搖頭,态度冷漠如千裏冰封。
此時的難訓有無數種方式強行把狐蠻蠻留下,他也真的想這麽做。這只狐貍看着張牙舞爪的,可好像也沒什麽攻擊力,拿個野兔籠把它一裝,難訓就有寵物養了。
至少,可以确保這樣的靈物不會落到別人手裏。
難訓嘴角的微笑雖然還挂着,眼神卻已經暗了下去。
狐蠻蠻太知道他了,他一向把自己筆下的角色當成半個孩子,如何看不出難訓動了狠心。好在他也清楚要怎樣對付難訓,他走到難訓腳邊,仰頭望望他,眼淚噗嗤就掉了下來。
難訓後退一步,負手不語。狐蠻蠻順勢往地下一躺,抽噎得煞有介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再哭一會兒就要背過氣了。
難訓十五六歲就敢出陣和敵方上将單挑,可他從不欺淩弱小,更是見不得眼淚,小小一只狐貍在他面前哭成這樣,他立刻軟了心腸,扭過頭道:“既然不想留下,還不走?”
狐蠻蠻一骨碌爬起來,沒有片刻耽擱,迅速鑽進了地洞。
文肅和陶臻默默看着難訓。
難訓無端有些煩躁,喚了傅光入內,道:“明日叫人把狐貍洞堵上。”
傅光道:“是。”
文肅道:“王爺,若是讓這狐貍落到九王手中......末将不知這狐貍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末将若是它,必定兩邊押寶,無論最後結果如何,自己總是有利可圖。反正它孤零零一只狐貍,不像咱們,還有家族親眷的牽挂。”
陶臻道:“文将軍此言有理。不過末将卻實在想不明白,它圖的是什麽呢?莫非指望着來日加官進爵?可它畢竟是只狐貍。”
難訓又看了狐貍洞一眼,沒接文肅和陶臻的話,轉而道:“它說的兆陽鎮煤礦之事,先着人去打探清楚,然後具折進京,奏禀父皇。”
陶臻的目光不經意地在文肅身上轉了轉,又聽難訓道:“仁悔是先鋒,脫不開身。”
文肅遲疑道:“那麽,末将......”
難訓道:“而今戰事稍平,區區元戎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你留下暫統三軍,煤礦的事我自己去辦。早晚有事,你和仁悔商議着,不必事事知會我。”
文肅臉上喜色頓生,一下站了起來,單膝跪地道:“末将定不負王爺重托!”
陶臻也跟着道:“末将謹遵鈞命。”
難訓颔首道:“燕渡去歇息吧,仁悔留下。”
文肅走後,難訓道:“你可知我為何用燕渡為主,用你為副?”
陶臻謙遜道:“末将初來乍到,凡事都需要諸位将軍提點。”
難訓道:“這是一方面。燕渡是我表弟,他的性子我最清楚,他一貫要強,是個要軍功不要命的主。此次我叫他管辎重,全是為了磨一磨他的脾氣,他明裏暗裏跟我提過許多次想做先鋒,我都沒有應允。而你一來就是先鋒,他看着難免眼紅。”
陶臻道:“末将明白。”
“燕渡是個将才,做個勇将容易,可要成為執掌三軍的元帥,他這樣急切,我如何能放心。”難訓頓一頓,看着陶臻道,“我有意放手讓他一試,卻也不能全然把大權交給他,以免他立功心切,壞了大局。你行事穩重,在旁要多勸解着些,若是實在勸不住,我會留一道軍令給你,你把它交給扈老将軍,讓他接管兵權。”
“是,末将領命。”
難訓寫好軍令,收進竹筒遞給陶臻,又微笑道:“你素來溫和,若是和燕渡起了争執,你多多讓着他。等我回來,有什麽委屈我給你做主。”
陶臻笑道:“大将軍放心就是,于情于理,末将都會敬文将軍三分。只是大将軍此去展州,萬事當心啊。”
難訓道:“你才要當心,否則我如何向太師交代?”
陶臻垂眸道:“父親也許并沒有那麽在意末将的死活。”
“......少說喪氣話。”難訓起身拍拍他的肩,“去休息吧,明日身上又要多一重重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