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異鄉人
第6章 異鄉人
周六應綿蓋着棉被暖暖地沉在夢鄉裏,這幾天天氣回暖,這一覺終于睡得長了點。難得的鬧鐘響了兩次他才把被子翻開,布狄給他布置的新書桌上放着一個塑膠外殼的鬧鐘,還有一本日歷本。
日歷上标記了他回來要做的事,今天是要給小院子裏的盆栽和鮮花松土施肥。
——早上好,七點半了,要起床了溫洵。
醒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打開手機,他在聊天欄按着溫洵昨晚的語氣學舌了一句。
直到刷完牙才看到溫洵的回複。
——嘻嘻。
後面還帶了一個神秘兮兮的微笑,典型的溫洵風格。跟昨晚那報時一樣冷淡淡的回複完全不一樣了,好像活過來了。
——我幹活去了。
應綿暗暗放下心,放好手機就下到了一樓,布狄已經去送花了,肥料就放在後門,一小桶。打開來看了一下,猛地被熏一鼻子。這些肥料是布狄從附近集市買來的,一包兩塊錢,裏面是草木灰和濕的羊糞,混在一起散發着陣陣酸臭的氣味。
穿上圍裙拖着膠桶就往小院子那邊去了,布狄昨晚教過他要怎麽打理那些體質嬌貴的花,花比人重,他蹲在地上仔細地松完土除完雜草才用鏟子一點點撒上肥。這小院子旁邊就是一條排水溝,他順手接水沖了一下桶底,還剩下一點點料,氣味猛沖了三秒又快速沉寂下來。
剛準備起身就感到頭頂有一陣風,一聲刺耳的尖利的吱啦聲,隔壁樓二樓的窗戶打開了,窗開得很快,抖落的牆灰卻顫顫巍巍的。
應綿透過那飄着的白灰看到一個男人的臉。
“能不能別那麽早就搗鼓這些東西?知道你這行為多惡劣嗎?”
應綿嗯了一聲。
往周圍掃了掃,确實就只有他一個人蹲在下面,但他好像沒有在幹很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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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說的就是你學生,你就不能晚點再搗鼓你那屎尿玩意兒嗎?”
“臭死了知道嗎?”
他看清了那男人的表情,莫名兇惡。
“那只是肥料!”應綿小聲反駁道,“不是很臭的。”何況離那麽遠,他只是站起身拉遠接觸直徑那味道都消去了大半。
這人嗅覺真靈敏,像狗。
應綿一直以為這旁邊是沒人住的,畢竟門面實在寒酸。窗戶和陽臺全部破破爛爛,外圍牆面潮濕發灰,久無人清理,鏽蝕防盜網上放着的幾盆盆栽也都枯死絕了,一副死氣。窗戶倒是一直開着,迎着刺骨冬風,晚上聽不到任何動靜。也許是這兩天才住進來的,又或許是離開了很久才回來的人,應綿不清楚。
“抱歉。”他鞠了個躬。
男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應綿看清了那張臉,年輕又不修邊幅的臉,比他大不了幾歲,看樣子是剛睡醒,又或者是整夜沒睡,眼圈濃重,叼着支煙,好像一個流浪漢。
“你是誰啊?”應綿鼓起勇氣問他。
“你又是誰啊。”
男人瞟了他一眼,吱啦一聲毫不關心地把窗戶給重新關上了。
奇怪的人,應綿不想管他,但總歸是良心過意不去,還是小跑到排水溝那邊用磚頭掩了掩氣味。
溫澈森是第二次來這個地方,坐他旁邊的溫洵還哈欠連連。學生志願者不是那麽好做的,為了掙那幾個學分早早就要起床,背着一大袋子從管理局領來的生活用品從蝴蝶園一路輾轉到這些門牌號都沒釘的舊居民區。
今天早上這一趟過來可不容易。
這附近幾個居民區地形特征複雜,光在蝴蝶園就花去了幾個小時。蝴蝶園是這附近人口最密集面貌也最複雜的地方,該園區內部主要的幾條大路因為無法征得周圍全體居民簽名同意,就只有一條大路是通的,其他的則一段段連接不上。小路倒是四通八達,但只便利住在裏面的人,不熟悉路的人根本不知道下個轉角會滑向哪裏,也就更不會清楚哪裏違章建築棟棟,哪裏泥濘容易陷車,哪個犄角旮旯搶劫犯最愛出沒,出去再離開時緊迫到要叫外援的情況時時有。
覆蓋這地方的學生志願者這幾年幾乎是招募不到的,不僅是路難走的緣故,還因為裏面的人。裏面都是些新移民,多數文化低下,在鍋爐房工作,鍋爐房冬天時為居民園區供暖,園區的人則要勤力工作維持廠房運轉,這本也算良性供需,但鍋爐房又并不止為一個地方供暖,其餘兩所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長久下來心理摩擦加深,引人不滿。高壓環境本就容易壓抑內心,近年該區域惡性事件頻發,光是針對外來人的綁架搶劫事件一年下來就有好幾次,這複雜的地形環境更是滋養罪惡的溫床,犯罪率高起來就下不來。
溫澈森之所以敢去那裏也是因為他記路線的能力一流,他完全是第一次去,但申請之前早拆解地區圖來看過。溫洵在車裏旁觀着都目瞪口呆,這般熟門熟路,沒迷路不止還幾度精确抄了近路,用來參考的是一張被潦草地塗畫過的地圖。
而且他哥看上去很會說話,并不是他哥平時不善于表達,這裏指的會說話是他竟能融入其中,沒人對他有防備。看着那些人對着明碼标價的物資價格反複挑剔,試圖跟少年人拉家常,要他擅自折價出賣,可惜溫澈森不是過節時社區來派大米與花生油的,有正經程序要走。
到這時溫澈森還能笑臉相迎,本來就長得一副別人家孩子的臉,笑起來更親和力滿分。溫洵這才想到他哥平時不怎麽愛笑,那時臉上卻挂着點詭異的微笑。也不知道青禾是不是偷偷給高年級的開設了素質與教養課。
這一路下來挺順利,除了有幾個難纏的完全不吃溫澈森那一套,三番四次吃了閉門羹,請都請不出來,其他的倒是不算麻煩。
簽了名拿了指紋,記錄本上都列好了費用,當然這些交換的費用是不會讓志願者拿着的,而是開單由住戶定期到管理局繳納。
錢不置于他口袋不代表沒風險,溫澈森把藥品和幾支貴價抑制劑都藏到了身上,他可不想自己真的因此被盯上。
把車停在一個地方,他把紮在腿套裏的幾支抑制針給取了出來。藥品一卡卡的,盒子在背包裏,對照着一一歸于原位。離開了蝴蝶園,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
這是他得到的成年以來的第一個單獨外出允許。是的,算是人生第一次沒人監視的出行,之前連做志願者都是由聯盟政府的人帶着,無數理論知識都束之高閣,但這第一回 的熟練程度讓溫洵都要覺得他早翻牆出去實驗多次了。
最後來的地方就是這裏,這條街甚至沒名字,只按着鍋爐房和公益書店的位置來定位。
這邊只有幾戶住戶,仍活動的住戶中也只有一家開了花店。溫洵昨晚和他哥待在一起,因為看他哥選志願任務選得很快,忍不住撈來他的記錄本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竟發現那記錄本裏的定位離他同桌綿綿住的地方很近,喜不自勝,當場就制定了一個驚喜計劃,就是要第二天突然出現在綿綿面前。當然在今天出門前他沒敢洩露半點,免得他哥不樂意帶他了。
車就在花店前面停下,坐在駕駛座上的溫澈森目光傾了一下,花店的玻璃門沒開,門把上挂着的牌子還是“closed”那面。
“我先檢查一下地址。”他打開了手邊的物資配送申請記錄本,這頁只有一個從某禁區基地回來的年輕男人的名字,留的住址在這間花店隔壁。
溫洵也往窗外看,手機隐蔽地擱在腿間發了條信息過去。
“綿綿,我在你家附近,我待會兒就找你玩。”
總之溫洵沒有告訴他哥他的好同桌就住在這花店裏,不然就踢破了他一大早跟着來跑腿的根本目的。最怕他哥說他假殷勤,不是真心要跟他做伴,所以只能等他哥上去了再去找人。于是兩個人心思各異,整了又整,溫澈森對着記錄本看了快十分鐘。
應綿這時已經去了後門給竹子施肥了,根本撞不見前門的那兩位。後巷今天很是熱鬧,大部分店都開門了,連公益書店都恢複營業了。聽布狄說自進入冬天書店一直是閉店狀态,只按規定開放了附接的借書窗口和休息室,完全是為了躲避冷空氣。這幾日氣溫回暖,正門大方敞開,能看到這四方屋裏有幾大列紅木書架,地板幹淨,書香怡人,最邊邊還有他最喜歡的寵物漫畫專欄。
大門門口的牌子上寫着——前七十名可在窗口免費登記借閱,錯過的下周再來,請勿擁擠。
應綿迫不及待就要過去了。他今天只裹着圍巾,手套和圍裙都已經脫下了,揣好姓名牌就去了排隊的窗口。後背蒸出了一點汗,得排到前頭才能看到今天的免費借書書單,小字板報上足足有兩百本可以選,也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他喜歡的漫畫書。
前來排隊的人不少,都是些年紀挺小的人。這附近除了青禾還有一個建了挺久的學校,是一個初級學校,管理不算嚴格,周末學生都往這邊湧。
應綿感覺他們精神很松散,成群結隊圍聚了不少人,湊熱鬧一樣擠在前面。插隊的插隊,玩笑的玩笑,那登記表已經寫滿了名字,幾個人在捉弄着登記處的omega少年,聽着他們大聲地譏笑着,說還以為這裏有色情漫畫可以借。
應綿聽着耳邊聒噪,胸口漸漸發起悶來。
與此同時溫澈森也下了車,向花店隔壁那棟樓走去。看到人消失在轉角,溫洵伸了伸懶腰,整個人心思開始活泛起來,跟着下了車。
看到花店門沒開,他便徑直走到了院子裏。沒有踩到裏面,只順着邊上磚塊堆着的小路走,路途中被一株桔梗花擋住了去路,那株花從磚頭縫長出來,身子卻不輸旁邊被好好養護的健壯。
他蹲了下來,對這花好奇起來,排水溝旁的磚頭剛好撲通一聲倒下了。這時頭頂的窗戶又打開了。
“還不能完嗎?”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透露着一絲不耐煩。
一臉懵逼的溫洵。
他擡頭看上去,看到個叼着支煙的男人。
方修塘手肘撐着窗戶,玩味地笑了笑,“哪雇傭來那麽多童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