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預謀

第67章 預謀

應綿擡起頭,高杭友好地把手裏幫撿起來的書遞還給他。

“好久沒見了,綿綿。”

高杭把手插在兜裏,一副悠閑的樣子。

應綿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玩,我們不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嗎?”高杭接話。

确實有分開一段時間沒見到,不僅是他,還有好多人應綿都沒見到。這個假期尤其漫長,應綿等啊等,就等來了這人,可惜高杭不在他想見的人的名單中。

“我先去把書還了,這裏面空氣不好。”應綿比他快一步走了出去。

登記臺就在兩排自然地理分類的書架後面,靠近側門,那邊門沒有開,也不知道高杭從這邊正門進來時有沒有注意到。

應綿并不想讓高杭知道他一直都在幹些什麽,畢竟他那幾列書單,一目了然。他很自然地把書還完之後就出去了,好在高杭也不對他借閱了什麽書感興趣,獨自走開了。

高杭背對着大門站着,對着花店院子的方向,應綿剛跨出去兩步,就聽到了附近有車輛啓動的引擎聲,似是預感到什麽,他也往院子前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輛皮卡的尾巴。

那是溫澈森的車。

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高杭扭回身看他,神色悠哉,“那是溫少爺吧,我剛剛就看到他了。”

但是人為什麽走了?應綿忍住沒有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

“我還看到他跟布老板說話了。”高杭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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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擔憂的事就這樣凝結成真,這是他如今不得不面對的矛盾。布狄叔叔對溫澈森和溫洵的印象已經變了,從這一系列的摩擦與事故中。所以布狄叔叔一定是跟溫澈森說了什麽,就這樣讓他走了。

應綿壓下心裏的失望感,看向高杭,試探道:“那你跟布狄叔叔說話了嗎?”

“說了,他叫我來書店找你。”高杭的話裏有種自信。

溫澈森走了,高杭來了,同時到來一個能留下來一個卻只能原路折返的兩人。應綿莫名難過起來,為什麽布狄叔叔才第一次見到高杭,就那麽信任他,而溫澈森卻不能,也許高杭比較像他口中說的那種可以與之交往的普通人。

高杭是該自信,饒是應綿這種情緒感知能力很差勁的人都感覺到了,高杭對他隐隐的控制,只因他不了解高杭因何而來,才無法脫離。

高杭明明外在不惹人讨厭,甚至說得上是個陽光的人,他們甚至都來自同一個地方,都來自十二區,而恰好是那樣,應綿就分明能感覺到那陣來自野生叢林粘膩的氣息就像是潛伏在他周圍,使他無處遁形。無人知曉他的心聲,班裏的人連說同是轉學生都應該更有情誼,認定他們無話不說,可是那不一樣,十二區是個噩夢。

但別人還不知道那是噩夢。

“我們去哪玩?”高杭的聲音從身旁傳過來,高杭好像對今天的見面很有期待。

“我們去找餐廳吃飯吧。”

“嗯。”

應綿松了松脖子上的飄帶,點點頭,“那我先跟布狄叔叔說一聲,還要到二樓拿上姓名牌。”

兩個人很快從後巷走回到了花店前面,布狄叔叔蹲在已經圈圍起來的院子裏,給那些雜交的粉白色的花澆水。

“好,我在下面等你。”高杭答應道,他先看到了布狄,提聲搭話,“布老板,需要幫忙嗎?”

捕捉到布狄看過來的視線,應綿嘴巴馬上有一個不高興的弧度。

“不用了,你們幹自己的事吧。”

“我們要出去玩了。”應綿簡單地對他說道。

布狄看自己小孩一樣看他,看出了他的心事,眼裏有無奈之意,“好,注意安全。”

應綿很快就推開花店門走了進去,他确實對布狄叔叔的做法有些生氣,但他最多也只能生氣到暫時不喊他的名字。

去到二樓拿完姓名牌之後,應綿慢吞吞地不想往下走,但還是要從隔間出去,這時風從窗口吹了進來,廳裏鮮花回拂的氣味害得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只得到櫃臺那裏倒了一杯白開水,喝水時耳邊能聽到便利貼牆上紙片窸窸窣窣吹動的聲音。

突然注意到有一張貼得歪歪斜斜的紙片,好像是新的,他馬上把臉湊了過來。

——我可能不好來找你,溫洵可能會好點,可以的話我讓溫洵來接你,看到記得撕掉。

應綿瞬間心如鼓擂,這是溫澈森留給他的,确實無疑,仔細看完之後他趕緊撕了下來,小心揉成條放到了外套的兜裏。

他還以為溫澈森放棄他了,畢竟上一次在醫院見面時,兩個人就沒有交流,甚至他還覺得那時溫澈森有些說不上的冷酷感。這段時間又沒有見面和通話,應綿更患得患失,要再加上這次布狄叔叔狠心回絕的話,種種不利,可能真要徹底斷了來往。

可是溫澈森還是給他留了紙條。

真好。

不過眼前還有別的事要做,他還得應付高杭。這些事可能并不棘手,但他不情願,如同借閱室裏那對情侶,高杭破壞了他規劃日常的好心情,他那沒什麽營養的日常,他應該是一條無憂無慮的小魚。

之後高杭開了一輛機車過來,載着他行駛了将近半個小時,找到了市區一家據說味道還不錯的西餐廳。

進到包廂裏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餐廳裏垂着白色吊燈,流淌着舒緩的音樂聲,餐桌擺設頗有格調,高杭帶着他去了一個角落的位置。

應綿坐下之後,沒忍住往左右看了一下,“這裏會很貴嗎?”

“沒事,難得吃一次。”

“我沒帶那麽多錢,可以回去再給你。”應綿直白道。他對費用分擔這種事很有自己的原則。

高杭把手放在桌上,聳了聳肩,“你要給的話就給吧,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高杭随意點了幾道菜,第一道就是胡椒牛扒。

應綿一時無從下手,才想起一直都是溫澈森給他切的牛扒,切好小塊塊,直接用叉子就能吃。第一次吃的時候他也實在是笨,飛了好幾滴醬汁到臉上,碟子都差點移位了,溫澈森就默不作聲把他的碟子給拿過去了,憑着這一無所長他得到了和溫洵一樣的待遇。

這回也只能用叉子摁着一角,很費力才切下來一塊,就這樣最後咬起來還幹巴巴的,這明明比他和溫澈森一起去吃的那次還貴。應綿心裏有好多奇怪的想法。

“你來這裏還習慣嗎?”高杭吃得很快,叉子撞擊了碟子幾下。

“嗯,挺好的。”應綿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不自覺謹慎起來。

“你是一直住在花店嗎?沒有說颠沛流離什麽的嗎?”高杭措辭很準确,他了解這些尾後區移民的困境。

“一移民過來就住在了花店,布狄叔叔讓我留了下來。”應綿低頭叉了一塊生洋蔥,送入口中,“那你呢,你現在住在哪兒?”

“我被人收養了,就在青禾附近的街區。”高杭說。

這樣一看,高杭過得要比他好多了,衣着打扮都合時宜,教養也好,對比那時車廂裏那些多數有去無回的其他區的移民,應綿都算是有了美好的去處,但對比高杭,他依舊不夠。

但沒有人能無緣無故受到恩惠,哪怕是應綿,他知道自己得到這一切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那如果是過得更好的高杭呢?

“在這裏讀書真的很好。”

“嗯,很好。”應綿心不在焉。

“我們可以跟這些有錢人一起做同班同學,一起到漂亮的實驗室考試,甚至有時出來的成績還比他們好。”高杭侃侃而談,叉子與碟子的碰撞聲加劇,“我們能力也不差不是嗎?”

雖然話得很篤定,但應綿覺得,他表現出來的肢體動作分明沒那麽有自信。

見應綿沒作答,高杭掩飾地咳了聲。

不用那麽努力融入那些有錢人中,識破他們,諷刺他們,雖然挺有意志,但也還以他們為比對的标準。對比起高杭的警覺,應綿承認自己沒那個心力時時注意那些高于他的人。

“綿綿。”高杭這個問題問得很快,“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感覺高杭終于展露出了他的目的。

“我們都是抽簽來的不是嗎?”應綿仍舊低着頭。

“嗯。”高杭臉上有稍縱即逝的不自然,少頃點了點頭,“我應該是第二批,但其實就只有我跟你,很幸運不是嗎?”

應綿雖然沒看到他的神情,但只要聽那語氣就知道了,高杭也并非滴水不漏。因為他很确定,從一開始就錯了,那年抽簽移民就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也只會有那一次。只有他一個人,也只會只有他一個人。

高杭說謊了,如同他對江晟也說謊了那樣,他們都不是正當的移民。

“是的。”應綿心口不一,“所以我也很高興能跟你做朋友。”

這飯吃了兩個多小時,但差不多天黑才回去。

兩個人本來在花店門口告別,應綿這個點都已經困了,高杭卻叫住了他。

“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應綿覺得把手揣在兜裏,覺得稀奇,“是什麽呢?”

高杭從機車上取下來一個紙袋,“我想你應該會需要的。”

說完也沒等一起看,高杭就匆匆離開了,離別時還對他揮了揮手,看樣子心情很好。

應綿卻不關心,等到那輛重機車疾馳的聲音消失在街角,他找到一個平坦的郵筒,把那個紙袋的東西倒了出來,裏面有兩樣東西。

一條新的絲巾,還有一個連他自己都快忘了的東西。

很久之前,他想要的那個販賣飲料的攤位上挂着的表。

他把絲巾随意揉成一團給揣進了兜裏,表則握在手裏,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高杭獻的這份殷勤讓他覺得怪異。不過也正中下懷,他倒想知道高杭從一開始就接近他是為了什麽。

還是把表拿在手上了,回到花店的時候,應綿發現布狄叔叔就在隔間等着他。

“布狄叔叔。”應綿還是乖乖叫人。

布狄也不掩飾他想說的話,“你還生我氣嗎?溫家那小子就這樣走了。”

應綿搖搖頭,“我不生氣,但是他不是壞人。”

“他人挺好的,我知道,他很照顧你,有時還帶你去玩。”

意料之外,布狄沒有聲色俱厲,一并否定。他對溫澈森印象不算壞,這個年紀的alpha大多浮躁而莽撞,但溫澈森是個純粹的人,并不僞飾自己,還有極好的耐心。

“但你應該比我早知道,他爸爸現在是管理局的高官,要是我們不小心得罪就不好了。”

前段全是好話,後段則帶着殘酷。溫澈森唯一且最深沉的缺陷就在于他的出身,溫至衍如今所處的位置,就連一向大膽,不識避忌的藺柯都要噤聲不語。溫澈森就在這樣的光環下,按說與這樣家境的人能有親近的交往,不無裨益,但對于在低處只是普通居民的布狄和應綿來說,這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可能會害死他們。

“我知道。”應綿嘆了口氣,但他還是很想跟溫澈森說話。

“我能理解,至少不要單獨見面。”布狄又說,“審判庭大樓離這裏遠,管理局卻不遠,如果他終于騰出心思關心他兒子的交友情況,你會惹上麻煩的。”

應綿一陣難受,委屈道,“那他今天過來,跟你說了什麽?”

布狄搖了搖頭,“他沒有跟我說話,只是自己進店裏看了一下,又回到車裏靜靜看着,之後就開車離開了。”

只是這樣嗎?應綿更委屈了。

在睡覺之前,應綿把兜裏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那條絲巾應該不便宜,還有那個表,不知道高杭是怎麽輾轉拿到的。他把這兩樣東西丢到桌面上,又攤開那張寫了幾行字的便利貼,反複看了幾遍之後将其攤得平平的,很珍惜地放到了他那個放了很多寶物的儲物盒中。

而後拿過旁邊的書包,雷厲風行的,把裏面的書都倒了出來,如同在隔離室的那次,他又翻找起那個熟悉的夾層。

裏面有一個打火機和一塊刀片。

那條絲巾就這樣被點燃,殘留有難聞的氣味和一股灰色煙氣。

他有那麽兩條絲巾就夠了,至少他知道那些是真心要保護他脖子上屈辱的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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