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封徵雪給藺司沉從黑名單裏拉出來,并發了一份藥方,完全是本着一個醫生的職業素養,在做正确的事。
可這位患者卻華麗麗地無視了自己的醫囑,還說着些奇怪的話,就像一個寵溺妻子的丈夫,享受着給老婆随便刷銀行卡的感覺,語氣裏洋溢着一股封徵雪看不懂的快樂。
封徵雪閉了閉眼睛。
顯然,這人完全沒把他們的關系,定位在封徵雪認為正确的醫患關系上。
想起昨晚在副本門口,藺司沉以退為進,提出要與他交個普通朋友。
可這…哪是要和他做普通朋友的節奏?
封徵雪淩厲的目光掃了一眼私聊,一句都不想回,然而過了一會兒,那一邊又發來了新的消息,長篇大論道:
【沉(回複藥方):感謝,今晚我便令藺雲謙去抓藥,如若本座大病得治,必然登門拜訪,提禮致謝。】
封徵雪:?這算什麽大病得治,不就是虛火旺麽…
【沉:可惜本座今日太忙,明日也不空閑,後日可陪你去挑一套好房。】
封徵雪:……大可不必。
【沉:在麽?不說話裝高手?】
封徵雪:。
封徵雪其實有點不理解,藺司沉一個高階首領,怎麽像個精力旺盛的男大學生似的,整個人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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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封徵雪來說,無論是玩游戲、還是談戀愛、交朋友,其實都是年輕人對世界和未來抱有憧憬才會追求的體驗,于是當一個人再沒了這股心氣兒,只會覺出麻煩與厭煩。
封徵雪思量再三,還是沒回複。
作為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封徵雪不會給出任何錯誤的信號。
于是他随手在桌子上留下一些碎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館。
日出東方。
陽光悄然蒸幹晨露,古剎鐘聲铮然幾聲,似是震碎了真實與虛幻的邊影,帶人穿越了千古。
夏天的綠色象征着勃然的生機,吵鬧的人群也洋溢着蓬勃的朝氣。
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是封徵雪。
沉靜,漠然,蒼白,病骨支離。
變不成融化的雪,便像一塊被摔得破碎的堅冰。
封徵雪旁若無人地走開,轉身向山中走去。
直到人走遠了,玩家們齊齊回頭去看,嘀嘀咕咕道:
“娘耶,這杏林真是個怪人。”
“我倒覺得他像個古人,你看他的背影,像是要融進這幅風景裏面似的……好美啊……我一個直男都真實心動了。”
“……額,你管你這叫直男是吧?”
**
封徵雪找了個客棧,歇息半日。
客棧不大,但勝在幹淨又清淨,房間的門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紋,散發出淡淡的木香,房間中央是一張雕花紅木床,床榻上則是鋪着柔軟的繡花錦被。
被子分外柔軟,封徵雪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體的每一寸肌理明明都疲憊至極,然而神經卻時刻緊繃着。
午時已過,封徵雪終于陷入睡夢。
夏日午後熱得要命,然而夢境中的自己卻如墜冰窟,手腳冰涼,如同身處一片冰雪覆蓋的山谷之中,寒風凜冽。
正當封徵雪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擡眼望去,只見藺司沉站在一根巨型的冰柱前,目光深邃,宛如一尊冰雪雕塑,亘古猶如夜幕中的一顆星辰。
封徵雪的眼神如寒冰一般,透露出不容亵渎的冷漠:“你若有病,大可去尋其他醫者,緣何一直糾纏我不放。”
随後,封徵雪便感到一陣勁風呼嘯而至,胸口一陣窒息,即便他努力掙紮着,卻仍是無法擺脫這股強大的力量——藺司沉從高處降落,帶着不可一世的睥睨:“我曾好言好語,自降身段,給過你機會。”
“所以呢?”封徵雪聽自己的聲音道。
“所以,你只能屬于我,成為我的爐鼎。”
……
沒過多久,封徵雪便覺似靈魂脫殼一般,只剩一只任人擺弄的殼,任藺司沉将他翻來覆去。
封徵雪被這怪夢魇住,掙紮着想要坐起來,然而卻半分都做不到——四肢發着抖,明明意識已然清醒,眼皮卻極沉重,像鬼壓床似的,四肢半點都動彈不得,心髒卻感到一陣無比熟悉的、無法承受的劇痛。
封徵雪的人生底色,似乎從來便是悲涼的,所以哪怕是重生穿越,也無法像小說裏的那些元氣十足的主角,洋溢着招人喜歡的生命力,想盡辦法給自己謀一個出路。
對封徵雪來說,活着便只是活着,是一種痛苦堅韌的忍受。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并不讨人歡喜,但他已經在深淵裏孑孑獨行了太久,再生不出向往陽光的透明色。
封徵雪恍惚間想起,自己的上一世似乎便是在這般感覺裏死去。
這時,一股暖流溫柔地包裹住他的心髒,像開枝散葉的根與支脈,溫暖感受向着幹枯的四肢百骸潤澤開去。
毛茸茸又濕漉漉。
是溫暖的觸感,是令人安心的感覺,是一股源源不絕的、生生不息的力量,向自己的心房中緩緩灌入——好似能将自己從煉獄般的噩夢裏,重新拉回灑滿陽光的人間。
封徵雪睜開眼,朦朦胧胧的視線裏,便只見一個高大的陰影,無聲地籠罩在身前。
這人一只大手隔空按在自己的心髒上方,白銀色的光芒從這人的指尖流瀉,一股暖流流向突發絞痛的心髒。
封徵雪本能感到害怕,向後瑟縮一下,卻被溫暖地手掌按住了身體:
男人的聲線熟悉而溫柔,磁嗓極具蠱惑性,“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封徵雪心如擂鼓,美麗纖長的睫毛發着抖,而夢中那個将他千百次貫穿的人,已然戴上了一副假面,紅面膛、粗皮囊,唯有那雙幹淨沉靜的眼睛,與變裝前毫無二致。
一望見底。
綿厚的修為輸送入體,緩解着心髒的絞痛,然而僅僅是這人将手放在自己的心髒上方,便讓封徵雪感到極端的恐懼——這人是如此輕易地掌握着自己的生死。
封徵雪的情緒,似乎是從幾月前就開始積攢的,此時禁不住要爆發出來。
于是他鉚足力氣,試圖将藺司沉的手拍開,然而比普通玩家高900倍的根骨值賦予他的神力,卻無法撼動藺司沉半分。
“你來幹什麽?”
“我不能來嗎?你都沒回我,我怕你出事,就來看看。”
“我能出什麽事——你跟蹤我?”封徵雪神色薄涼,寒意如刀。
“整個長安城都是我的管轄範圍,換句話說,你放了個屁我都知道,我需要跟蹤你?——哦,不對,我怎麽覺得,如你這樣的美人,大抵是不會放屁?”
封徵雪:……有病?
封徵雪眼眶泛着薄紅,沉靜溫柔的側頰緊緊繃着,于是面部輪廓既堅硬又脆弱,下颌線更加鋒利,素來清冷疏離的眸光,此時也有些不耐煩。
“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放過我?”
藺司沉一梗,喉結本能地滑動。
他心中煩悶,幹脆一揚手将那做了整夜的面具扯了,俊美無雙的一張臉露出來,表情寫滿疑惑:
“你就這麽讨厭我?你到底在讨厭我什麽?”
封徵雪的眸光冷恹恹的,隐忍着一絲厭棄。
這人不蒙不騙,開門見山。
一句“我邀請你雙修”說得就像是“我邀請你一起寫作業”一樣簡單,輕而易舉般的自然。
是和很多人都雙修過麽?
封徵雪白潔的脖頸上劃過一滴汗漬,滴在藺司沉的指尖,“我讨厭你為了變強,糾纏一個男人。”
“你是這麽想的?”
封徵雪蹙眉審視,“不然呢?”
藺司沉的眸色更深,深邃的眼睛竭力克制着情緒,寬厚的脊背像一張拉得極滿的弓,繃得十分緊:
“——那你确實搞錯我的目的。”
封徵雪挑眉。
“今日我說實話與你,靠近你,絕不只是為變強,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
“我只是看到你,就覺心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