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唐寧站在原地眨了眨眼,試圖去想象了沈嬿回口中“很大一只”的耗子長什麽樣,結果光是想象就讓她惡寒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咳,那就算了,我回去就叫人過來清理打掃一下,看是不是宅子之前空了太久才會有這種東西。”
沈嬿回沒揭穿唐寧嘴硬的話,她随口糊弄過去之前的話題,突然外面來了幾個人跟唐寧耳語了幾句,唐寧睜大眼,頓時眼眶蓄滿了眼淚,嘴唇顫抖着離開了。
她走時步伐都不穩,腳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的。看的沈嬿回心裏很是不安。
人都離開之後,她轉去了內室。柳玠坐在房梁上,修長的雙腿晃晃悠悠的垂着,一只瓷杯倒在地上成了碎片。
沈嬿回假裝沒看見,擡頭跟他說道,“哎呀這地上都是碎片,你一會兒下來可要小心,要是不小心傷到了,我是要心疼的。”
柳玠哼笑一聲,一顆朱紅色的小豆子落到她身上,“哄我也沒用。”
嘴上這麽說,身體确是老老實實地避開那些碎片下來了。
沈嬿回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勁瘦的胳膊被軟綿綿的觸感磨蹭着,柳玠故作的生氣臉色再也維持不下去,耳尖紅紅的,看上去一副別扭樣子。
沈嬿回見他不生氣了才問道,“外面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剛才有人進來跟唐寧說了什麽,她就魂不守舍地走了。”
柳玠看向屏風,目光像是穿透屏風落到更遠的地方。他思索了片刻,跟沈嬿回道,“我出去一趟,你在這裏一切小心。”
沈嬿回點了點頭。他本來都走出了幾步,這人個高腿長,走起路來也很快,這幾步本來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不知為何突然又回了頭。
在沈嬿回疑惑茫然的目光中,柳玠又折回來,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笑容像是春花一般明淨,“這下真要走了。”
沈嬿回笑着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時,她的笑容卻淡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到柳玠的時候她心裏開心之餘都會有一種隐隐的焦灼,像是甜蜜之下的隐憂。那快樂越是讓人歡欣,隐藏在其下的東西就越是沉甸甸的,讓她不敢細思。
*
柳玠這一走就離開了好幾天,這幾日唐寧也沒怎麽來過,給沈嬿回送飯的人換成了唐寧身邊的侍女。
每次沈嬿回想問她關于唐寧的情況時,那侍女都驚恐地搖頭,好像她是什麽危險人物一般,問什麽都說不知。
她心裏不安,胃口也不好,送來的飯菜基本上拿過來什麽樣,端走時就還是什麽樣子。
直到一天晚上,沈嬿回正躺在床上盯着帳頂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她的房門被拍響。那聲音莽撞又急促,邦邦的在空曠的院子裏回響。
沈嬿回的心重重地跳了幾下,起身去開門的功夫腦子裏已經閃過無數個念頭。
會是誰?怎麽會這麽大張旗鼓地拍門?那些暗衛難道都不在?
打開門她就看見了唐寧,她穿着一身雪白,額頭上還系着一條白色的抹額,發髻上簪了同色的絹花。她看上去更瘦了些,眼睛又紅又腫。
沈嬿回被她這一身白刺痛了眼睛,看着唐寧此時的樣子,她的聲音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寧寧,你這是……?”
沒等她問完,唐寧就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往四下看了看,見無人便扯着她快步往院子深處走。
邊走邊低聲跟她說着話,“阿回,你聽我說。五殿下謀反,已經和燕王的人開戰了。燕王一直沒來贖你,魏煜惱羞成怒也許會對你不利,雖然現在外面很亂,但是你留在這裏兇多吉少了,我左思右想,還不如讓你自己去尋個生路。沈将軍此時應該還在承天門率軍抵禦,但是你最好走德祐門出城去。”
唐寧一直将她帶到了院子最西邊的一個小門,說是門也不對,更像是一個小隙,只能容瘦弱的女子側身通行。
沈嬿回:“寧寧,那你——”
沒等她問完,就聽見唐寧顫抖的嗓音,淚水如泉從她眼中湧出,“我父親和哥哥都死了,母親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自刎了。我沒有親人了阿回,也沒有牽挂了。”
沈嬿回被她拉着的胳膊不自覺抖了下,她這才感受到唐寧攥着她的掌心也是冰涼一片。
沈嬿回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這種事,別人無論怎麽安慰都是蒼白的。
唐寧的身高較她要矮一些,此時她微微仰着頭看着沈嬿回,淚水迷蒙,她像是最後認真看了自己的好姐妹一眼,沒忍住又撲到她懷裏,發出一聲抽泣又很快止了聲。
沈嬿回的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着,像在哄小孩子一樣。
唐寧忽然又離開了她的懷抱,往她手中塞了一個鼓鼓的荷包就把她往那個牆隙裏推,“快走吧,院子不會空很久,萬一一會兒有人回來想走也走不掉了。”
沈嬿回被她推到牆隙裏,看着她淚水漣漣但決絕的目光,轉身離開了這裏。
這個私宅所在的巷道又深又長,她借着巷子裏微弱的燈籠光線打開了荷包,裏面除了銀錢之外還有一張簡易的地圖。
她按照地圖上的指示繞了約莫半個時辰,才離開了曲折幽深的巷子。
此時已經是深夜,若是往常,這會兒大街上應該沒什麽人才對。但她一離開巷子就見到了街上離亂的人群,還有些裝潢富麗的馬車匆匆駛過。行人來不及躲避,被撞到之後,那馬車也未有要停下的跡象。
有的婦人懷中還抱着孩子,本來在母親懷抱中熟睡的孩子被這動靜吵醒,張嘴嚎啕大哭,那婦人裹緊孩子身上的毯子,慌亂地抱着哄,像是生怕驚動什麽人。
沈嬿回看着混亂的街景茫然了片刻,很快就判斷出這裏距離承天門不遠。唐寧囑咐過她承天門正戰亂,讓她走距離此處最遠的德祐門離開皇城。
但她分辨清楚方向後就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承天門。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夜間的風裏再也沒有夏季的暑熱,反而有些涼絲絲的。沈嬿回跑到承天門附近時,發現這裏的守衛比平時更多,正當她猶豫着要怎麽出去時,忽然發現停在那邊的一輛馬車。
正是方才撞了人的那一輛。馬車靜靜停在城門口,車上的人并未下來,幾個守衛圍在那裏,臉上的表情有幾分謙恭卻仍是态度堅持。
馬兒在原地打了個響鼻,原地踏了幾步,看來是已經交涉了一陣,守衛仍是不願放他們出城。
這時,馬車裏突然寒光一閃,那邊的守衛頃刻倒了兩個。一時間,門口的看守都聚集了過去,沈嬿回趁亂悄悄溜了出來。
城外不遠處營帳遍地,夜裏的火光亮如白晝。
沈嬿回一到這附近就看到了挂着“沈”字幡旗的營帳,作為一個沒經歷過戰事的現代人,她乍一見便莽撞地跑了過來。
“什麽人!”
雪亮的刀鋒架在她身前,一個身着鐵甲的士兵大聲呵斥着。她若停的不及時,保不準就已經撞到刀鋒上身首異處了。
沈嬿回說自己是來探親,那士兵明顯不信,晃了晃手中的刀讓她快點離開。
巡邏到這裏的将士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趕了過來,一見到沈嬿回便驚訝地睜大了眼,一個巴掌狠狠地拍在先前攔住她的士兵後腦勺上,
“他娘的吃熊心豹子膽了,敢把刀架在自家小姐脖子上。”
那士兵一聽長官發話,連忙将刀撤下道歉。沈嬿回擺了擺手問父親手下的将士,“我爹現在在哪裏?”
“将軍前日受了傷,當下正在營帳裏休息——”
沈嬿回沒聽他說完,就急急忙忙往營帳趕。她伸手撩起營帳搭的帷幕,一進來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沈母正捧着一碗湯藥。
“嬿兒?”
“阿娘,我爹他怎麽樣了?”
沈母的眼睛還有些紅腫,看上去像是哭過。但此時女兒問起,江氏也只是淡淡笑着寬慰她,“軍中的醫士說沒有傷到大礙,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你不用擔心。”
沈母給沈父喂了藥就帶着沈嬿回去了另一個休息的小帳子,拉着她的手問她是怎麽跑出來的,過去這段時間過得如何,有沒有受傷之類的。其實柳玠已經跟他們報過信了,但為人父母總會想再多問問。
沈嬿回只說自己沒事,她在這邊一直沒見到柳玠,心中擔心他現在的狀況,但看了眼母親尚且泛紅的眼睛便沒有問出口。
她把手按在沈母肩膀上讓她在榻上坐下,手指拂過她的眼睛,“阿娘,您休息一會兒吧。爹爹醒來看見您這個樣子也會心疼的。”
沈嬿回又安撫了一會兒江氏,她才閉眼在那張小榻上睡了過去。
外面天色既明,陰沉的天際已經透出幾許微光。不遠處的城門口仍有不少人在徘徊,間或駛出幾輛急匆匆的華貴馬車。
沈嬿回站在帳外遠遠望着,深深吸了一口帶着晨霧的空氣。
不遠處的密林裏響起隐隐約約的動靜,林中被驚飛的鳥雀撲簌簌扇着翅膀逃離,一如城中流離失所的民衆。
身旁的帳子響起了掀簾的聲音,沈嬿回轉頭就看見沈父走了出來。他腰腹還纏着白色的紗布,臉上的神情也不如往日威嚴。
乍一出來,他被微冷的空氣激的咳了幾聲。沈嬿回連忙過去扶住他。
沈父卻揮開她的手自己站直了身子,沈嬿回無奈地看着這個逞強老爹,不料下一刻,他卻開口了。
“我聽柳玠說了你與他還有燕王殿下的事。”
沈嬿回就突然有一種背着父母早戀結果被發現的感覺,尴尬地在原地站着。
“柳玠這個臭小子!虧我一開始還當他是個正直的年輕人,竟然讓他做你的貼身護衛咳咳……”
沈嬿回看他像是真的生氣,也不顧羞窘了,上前給他拍了拍背。
沈父咳了幾聲,便沒再繼續譴責柳玠,他反而将目光放在自己女兒臉上,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看着她,“嬿兒,你跟為父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柳玠?他武功高強,可有脅迫你?”
沈嬿回愣了一下,随後連忙搖了搖頭,“他沒有脅迫我。喜歡的,我也是喜歡他的。”
沈父确認了她是認真的,才緩緩嘆了一口氣。
沈嬿回正想說什麽,忽然看見斜側方飛來的一點寒光——
“閃開!”
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用力推開了沈父,與此同時,遠處響起馬蹄聲和青年略顯凄厲的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