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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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正是放風筝的好季節。
春游就要有春游的樣子,吟詩作對太單調,娛樂活動也得安排上。
小小蘇計劃的非常好,年齡較大的同窗曲水流觞投壺下棋,他和雱哥兒年紀小,買兩個風筝再合适不過。
是周勤邀請他們一起春游的,嫌丢人也得忍着。
讀書人就這點不好,幹什麽都要自持身份,他和雱哥兒這個年紀還好,跑跑跳跳可以說一句少年心性,等到過加冠成人,莫說放風筝,就是走路走快了都得被說毛毛躁躁失了讀書人的風範。
沒辦法,只能趁現在年級小多任性幾年。
京城有宮牆、裏牆、外牆三道城牆,皇城面積不大,皇城外面一圈是內城,內城外面一圈是外城,層層相套很有格局。
皇城宣德門往南是禦街,幾乎所有的京城衙門都分布在禦街兩側,直到州橋附近東西兩條大街才過渡成民房和玩樂之所。
保康門是內城城南的三座城門之一,往西依次是朱雀門和新門,三座城門溝通內城外城,城門附近的熱鬧可想而知。
保康門外有保康門瓦子,新門外有新門瓦子,朱雀門外更是繁華,往南一直到龍津橋都是夜市,晚上出門對錢包尤其不友好。
這年頭的勾欄瓦舍還沒有演變成風月之地的代稱,就是單純的娛樂場所,瓦子裏面有勾欄樂棚,日夜上演雜劇、傀儡戲、影戲、雜技等各種節目,除此之外便是看的人眼花缭亂的貨攤。
勾欄瓦舍無論風雨寒暑都熱鬧非凡,春日裏陽光明媚,不似夏日酷熱冬日苦寒,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時候,京城各大瓦子人頭攢動,馬車得停的遠遠的才不會被路人抱怨礙事。
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時節,買風筝的攤位旁圍了不少人,有貪玩愛鬧的小娘子少年郎,也有為家中孩子挑風筝的父母。
蘇景殊下了馬車直奔目标攤位而去,他趕着出城和同窗們彙合,沒有那麽多時間仔細挑選,買了兩只經典款的雙頭鹦鹉風筝便美滋滋往回走。
路口處,胡平和孟四海陰恻恻盯着毫無察覺的少年郎,恨不得沖上去暴揍一頓以洩心頭之恨。
青樓妓館的髒髒手段多的很,他們倆之前在惜春院當打手,逃出來時拿了不少迷藥□□蒙汗藥,對付這種嬌生慣養的小郎君完全不在話下。
以往出門是抓出逃的妓女和打沒錢還要進青樓的嫖客,這次對付那臭小子是為了報仇,光天化日之下拿人的事情他們幹的多了,小心點完全可以做到天衣無縫。
城外溝渠寬敞曲折,裏面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乞丐盜賊拐子人犯都能窩在裏面茍且度日,不管在城裏犯了什麽事兒,躲進溝渠裏就能逃過追捕高枕無憂。
連開封府都拿溝渠裏的盜賊拐子沒辦法,所以內行人才管那地方叫“無憂洞”。
惜春院出事時他們倆反應及時跑的快,趕在官府抓人之前鑽進無憂洞躲了起來。好在他們兩個只是打手,并不知道惜春院的秘密,這才險而又險逃過一劫。
古夫人雖然脾氣不好,但是給錢卻很大方,他們在惜春院中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無憂洞裏安全是安全,但是陰暗潮濕不見天日,走投無路的時候躲兩天還行,長時間待在裏面實在是受不了。
他們又不是陰溝裏的老鼠,憑什麽只能待在陰溝裏?
兩個人今天從溝渠裏爬出來是為了打探情況,如果開封府不再追捕惜春院的人他們就再找家妓院繼續幹老本行,如果開封府揪着他們不放那就繼續回無憂洞躲着。
雖然惜春院生意不好,但是妓女婢女粗使丫頭打手等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近百人,開封府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進大牢,他們被放過的可能性很大。
果不其然,那麽多天過去,街頭巷尾還在傳紅花殺手的案子,案件的主犯劉公公、古長玉和小飛判死刑,除此之外連白如夢和小紅都只是打了板子罰了錢然後逐出京城而已。
白如夢參與了那麽多都沒丢掉小命,他們倆只是比別的打手多幹了那麽一點點的髒活,知道的消息還沒有古夫人身邊的小紅多,開封府就算把他們抓走肯定也是和其他人一樣教訓一頓就放了。
胡平和孟四海打探完消息都松了口氣,沒有開封府找麻煩,他們總算能離開無憂洞回到地面上生活。
萬萬沒想到剛放松一會兒就看到了害他們不得不躲進無憂洞的罪魁禍首之一,兩個人找出随身攜帶的迷藥,這要是不幹點什麽簡直對不起他們這幾天過的鬼日子。
汴京城繁華熱鬧,見不得人的事情也不少,他們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了結這小子,只需要把人弄到拐子紮堆的地方,接下來的是死是半死不活就看這小子的運氣了。
小小蘇拿着風筝開開心心找馬車,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将來臨。
胡平準備好迷藥,朝孟四海使了個眼色,等目标靠近立刻上前灑出迷藥然後将人拉到路邊。
他們帶出來的迷藥是古夫人那裏得來的秘藥,據說連江湖上都買不到,用到人身上能讓人乖乖聽話還看不出端倪,最适合教訓那些被賣到青樓還不老實非要往外跑的妓女。
蘇景殊猛不丁被人拉住吓了一跳,還沒等他有什麽反應,腦子就迷迷糊糊成了一團漿糊。
蘇景殊:!!!
什麽鬼?!!
胡平得意的笑了一聲,他之前還想不明白古夫人哪兒來的本事弄這些江湖上都買不到的秘藥,現在知道惜春院背後是宮裏的公公,那麽事情就說得通了。
皇宮大內什麽好東西沒有,區區迷藥不值一提。
瓦市熱鬧,街上人來人往,鮮衣華服的少年郎提着風筝往城外走并不顯眼。
胡平和孟四海一前一後隔着幾步,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加快腳步。迷藥好用,但是藥效是有時限的,得趕在這小子清醒之前将人引到溝渠入口。
他們倆在汴京也算有門路,知道哪兒住的是拐子哪兒住的是盜賊,那些拐子各個窮兇極惡喪盡天良,十幾歲的男娃不好出手,但是天上掉下來的不要白不要,這臭小子細皮嫩肉,鎖在地底下當兔兒爺享用也不虧。
別怪他們心狠,要怪就怪他自己多管閑事。
惜春院出事之前,古夫人每天回去都破口大罵,罵如夢沒用沒能迷惑展昭,罵展昭不按照她的預測行事,總之每天回去都是罵。
他們倆很認真的想了想,覺得問題還是出在展昭回京那天上。
如果不是清場沒清幹淨忽然冒出來個臭小子,展昭就不會對如夢生出懷疑,後面也就沒有那麽多幺蛾子。
惜春院的待遇多好啊,古夫人背後有人,妓院賺不賺錢他們都有錢拿,周邊青樓的龜公打手都羨慕他們這些在惜春院做活的人。
有錢人看不上惜春院的姑娘,他們這些粗人不挑,京城那麽多妓院,除了惜春院再沒有哪一家能讓他們過的那麽快活?
後半輩子的快活日子都讓着臭小子給毀了,此仇不報他們誓不為人。
保康門瓦子門口,王雱等啊等啊等,等了半晌還不見人,忍不住掀開車簾東張西望。
再耽誤下去他們就趕不上踏青了,景哥怎麽還不回來?
賣風筝的攤位離的不算遠,站在街邊也能看見,車夫側身看過去,發現他們家小郎不見了蹤影也有些摸不着頭腦,“莫不是去裏面買其他東西了?”
街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倆人都不覺得這種情況下能出什麽事。
“劉叔,我進去找找。”王雱從馬車上下來,已經能猜到他們遲到後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同窗要怎麽笑話他們了。
景哥啊景哥,你可真是害人不淺。
賣風筝的攤販還記得剛才急急忙忙買了兩只雙頭鹦鹉風筝的少年郎,問題是,“那位小郎買完風筝就走了,沒往瓦子裏去。”
王雱愣了愣,“沒往裏面去?”
攤主很确定,“沒啊。那小郎急着走,都沒怎麽挑樣式,問了哪個賣的最好就直接拿了。你可以去問問旁邊茶攤的客人,那小郎君離開時好像往那邊拐了拐。”
王雱驚疑不定,當即去街口的茶攤詢問。
茶攤本就是歇腳的地方,天色還早,客人來來往往坐不住,幸好茶攤的茶博士還記得不久之前拿着風筝路過的少年郎,“方才那位小郎君的确已經走了,不過看他的方向像是去外頭,好像還有個家丁跟着。”
“我們出門沒帶人,哪兒來的家丁?”王雱脫口而出,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家景哥難不成遇到拐子了?不可能吧?
王雱心中慌亂,努力穩住心情繼續詢問茶博士,街上那麽多人,看錯了也有可能。
茶攤雖是小本生意,但是能在瓦子裏立足的茶博士都身懷絕技,迎來送往記性極好,很确定剛才路過的那個就是這位小郎要找的人,“那個家丁、也可能不是家丁、那人的衣裳看着像國子監附近青樓打手穿的,具體是哪一家小的記不清了,只隐約覺得眼熟,這個點兒青樓沒人,要不小郎去那邊找找?”
王雱有些抓狂,怎麽又扯上青樓了?!
先不說他們的年紀,景哥潔身自好,不可能往青樓跑。
他們約的是出城踏青,不是去青樓狎妓。
完了完了完了,這到底攤上了什麽事兒?景哥你快露個頭說句話啊!
好好一個大活人出去買個風筝就不見了,春游踏青自然是不用想,王雱和車夫雇個跑腿的将馬車趕到城外交給出游的太學生,然後兵分兩路找人。
整個瓦子找過來一遍兒,愣是沒找到半點線索。
勾欄瓦舍有巡邏的衙役,車夫回家報信,王雱去找衙役幫忙,至于青樓……茶博士都說了是往城外走的,怎麽可能再拐回城裏去青樓?
幾句話的功夫,旁邊的茶博士也明白了過來。
這不是簡單的找人,而是娃丢了!
娃丢了不是小事,茶博士和風筝攤的攤主連忙招呼這過往客人一起打聽。短短一會兒時間,保康門瓦子的各大攤販都知道今兒丢了個孩子,還是個已經十三四歲的男娃。
衆人:???
三四歲的男娃被拐子盯上他們能理解,十三四歲的男娃拐子圖什麽啊?
那些喪天良的拐子奸淫擄掠,盯上的除了小娃娃就是婦女,半大少年和成年男丁都不在他們的擄掠範圍內。
雖然這麽說有些不好,但是那個男娃真的被拐子拐走了嗎?
瓦子裏的攤販和過來游玩的百姓都不太敢相信,不是他們冷漠怕事不肯幫忙,而是包青天來到開封府後嚴達各種不法之徒,無憂洞裏的亡命之徒不敢像以前那麽放肆,這兩年都躲在地下溝渠裏不敢露頭。
別的不說,就說今年上元節,今年上元節開封府竟然一個孩子都沒丢,這放在以前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元節是京城最熱鬧的節日,百姓舉家上街游玩,以前不管家裏人看的多緊,總有那麽幾個可憐娃被詭計多端的拐子得手。
無憂洞溝渠縱橫,有些寬敞的地方甚至能通車馬,朝廷數次清剿都拿他們沒辦法。
亡命之徒占據那地方作惡,娃娃們一旦被擄進去,就算報官也找不回來。
包公手段強硬,開封府也多了好些有拳腳功夫的衙役,那些亡命之徒老老實實窩在地底下當見不得光的老鼠還好,只要到地面上讓衙門的人看到,先抓再殺絕不輕饒。
無憂洞的盜賊拐子被打壓的厲害,連上元節都不敢朝外面伸手,怎麽忽然又開始行兇作惡?
那什麽,失蹤的小郎君真被壞人擄走了?不是故意躲起來的?
瓦子裏的客人心中懷疑,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幫着找找也不費事。
于是消息以更快的速度向周圍擴散。
王雱火急火燎的找到巡邏的衙役,連說帶比劃的給他們說事情的嚴重性。
衙役大驚失色,“蘇家小郎丢了?”
王雱忙不疊點頭,“找不到了!就出去買了個風筝,然後就找不到了!”
衙役連忙去找街口茶攤和風筝攤的攤主了解情況,活生生的小郎君不可能憑空消失,就算是拐子拐走也不能一點線索都沒有。
就在他們急忙忙沿街詢問的時候,一個衣衫破舊的老者拿着兩只完好無損的雙頭鹦鹉風筝找過來,“官爺,這是老朽在水渠口附近撿到的,您看是不是丢了的那位小郎買的風筝?”
風筝攤的攤主快步上前,一眼就看出這是他紮的風筝,“雙頭鹦鹉,兩只疊在一起。官爺,這就是那位小郎的風筝。”
他的風筝攤上各種形狀的風筝都有,這雙頭鹦鹉的風筝賣的最多,但是小娘子小郎君都是一只一只的買,要買兩只也會挑不同的形狀,買兩只都是雙頭鹦鹉的只有丢了的小郎君一個人。
風筝在下水渠的入口附近找到,丢了的小郎依舊不見蹤影,這這這這這!
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慌裏慌張亂成一團,不管有娃沒娃都跟自家丢了娃一樣着急。
——無憂洞那群亡命之徒又開始犯案了,這次拐了個十幾歲的男娃,家裏有娃的都上點心,別拐子到家門口了還傻不愣登的大敞着門。
——報案!必須報案!
——包大人!出大事兒了啊!
#保康門瓦子丢了個男娃,全京城都炸了#
上午出門看戲作樂的都有錢有閑,确定瓦子裏有拐子出沒都開始躁動,衙役們安撫的話沒說幾句就被衆人推搡着往府衙走,倉促間只來得及牽住年紀比蘇家小郎還小的王家小郎,然後扯着嗓子喊茶攤的茶博士和風筝攤的攤主和他們一起去開封府。
車夫先一步回到蘇宅,說話的時候語無倫次,慌的反反複複只有一句“小郎找不見了”。
蘇洵不慎打翻茶杯,“你再說一遍?”
什麽叫景哥兒找不見了?
青天白日之下,好好一個人怎麽會不見了?
車夫都快急哭了,但是事情就是這樣,他們小郎去瓦子裏買個風筝而已,一眼沒看見人就消失了,他和王家小郎找遍了保康門瓦子都沒找到。
蘇洵勉強穩住,讓車夫先別外傳免得家裏其他人擔心,他先去開封府報案,看看能不能讓開封府的衙役幫忙找人。
街上大群百姓直沖開封府而來,吓的門口的皂吏連忙喊人出來維持秩序,府衙重地不可擅闖,什麽事情不能坐下來好好說?
這些天沒有大案,開封府難得清閑,公孫策正在感慨白五爺總算有了離開的意思,等今日将燙手山芋送走,就可以給展護衛傳信讓他回來了。
然而感慨完沒多久,外面的衙役就腳步匆忙的跑進來禀報,“包大人,公孫先生,出大事兒了!蘇家小郎丢了!”
包拯沒反應過來,“什麽?”
公孫策也有些怔愣,“什麽叫蘇家小郎丢了?”
衙役額頭冒汗,急的前言不搭後語,“蘇家小郎找不到了,在保康門瓦子丢的,外面來了一群百姓,說蘇家小郎被拐子拐進無憂洞去了,現在外面群情激奮,要開封府趕緊給個說法。”
無憂洞那些亡命之徒冒出頭來可不是小事兒,一想到腳底下住着那群見不得光的賊匪惡徒,別說百姓,連當官的也跟着頭皮發麻。
好不容易包大人的雷霆手段讓他們消停了一段時間,結果沒消停多久又卷土重來了,那些兇徒這次不光拐賣幼童婦女,他們連十幾歲的少年郎都不放過啊!
公孫策噌的一下站起來,“你先別慌,我出去看看。”
包拯緊随其後,周身一派肅殺。
他坐鎮開封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治安刑獄,無憂洞是京城的一塊頑疾,先前朝廷曾派人将外渠口堵住來阻止賊人作亂,然而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
離他上一次嚴打城中盜賊匪類還不到半年,那些拐子竟然還敢犯事,簡直欺人太甚!
蘇洵腳步匆匆去開封府,出門後發現開封府門口堵了大群百姓,像是府衙幹了什麽事情激起民憤,所有圍觀的百姓都火氣沖天。
仔細一聽,群情激奮的百姓們說的竟然也是他兒子丢了的事情。
老蘇:!!!
……
汴京的下水渠陰暗潮濕,入口遍布外城,進去後溝渠迂回曲折九轉十八彎。
為了防備朝廷畫下圖紙對無憂洞不利,那些亡命之徒時不時就會改動水道布局,連住在裏面的人都只敢在藏身的小角落附近活動,生怕走遠一點就一命嗚呼。
蘇景殊恍恍惚惚醒過來,看着面前黑咕隆咚的狹窄通道,整個人都傻了。
又撞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蘇(茫然):京城都炸了文學也能落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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