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
蘇景殊和白玉堂在無憂洞裏沒出來時外面的人只顧着急,如今看到他們平安出來終于松了口氣,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
程夫人拭淚的帕子已經濕了好幾條,終于等到胳膊腿兒齊全的兒子,不顧孩子一身的髒污快步上前将人攬到懷裏,“景哥兒,你要吓死娘啊。”
情緒是會傳染的,小小蘇在水渠裏忙碌的時候沒想起來哭,被娘親抱在懷裏後眼淚立刻跟着往外冒,眨眼的時間母子兩個就哭成一團,弄得白五爺也不好意思喊累,摸摸鼻子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走到包拯和公孫策跟前彙報情況去了。
蘇小郎的記性簡直驚天地泣鬼神,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跟着記,到後面他已經暈頭轉向,完全不知道東南西北前後左右,蘇小郎往哪兒指他往哪兒去,難為這種情況下他還能記得避開人多的地方。
人比人氣死人,他要是有這麽好的腦子,沒有武功也能在江湖上闖出一片名堂。
白五爺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連江湖上口口相傳的南俠展昭在他眼裏也比不過他自己,不然也不能因為一個“禦貓”的稱呼大老遠從松江府跑到京城來找茬。
見識到蘇小郎那堪稱妖孽的腦子之後,他實在說不出不服兩個字。
跑到最後他已經放空大腦,累的連話都不想說,按理說動腦子比體力活更累,結果畫完之後一看,蘇小郎除了身上髒了點兒還沒之前剛被找着的時候狼狽。
這不是人!這是妖孽!
呔!哪兒來的妖孽!快把他們景哥兒還回來!
白玉堂回到水渠口的時候大腦一片漿糊,掃了一眼妖孽畫出來的地圖,腦子裏的漿糊好像又摻了水更加粘稠,這下連動都動不了了。
公孫先生給他的那份簡易地圖已經很亂,蘇小郎畫出來的這個已經不是一個亂字能形容的。
京城的地下水渠是朝廷派人修的,本應朝廷官員對下面最清楚,結果這才多少年,修修補補增增改改,愣是改成了他們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他錯了,他不該說朝廷不敢派兵下水渠是慫,下面亂成那個樣子,沒點本事直接闖進去還可能活着進去然後死不見屍。
多虧有他們景哥兒。
白玉堂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跑動過,在地下水渠裏跑比在地面上費勁的多,今天回去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從床上爬起來。
不是五爺體虛,而是今天幹的活兒實在太多。
他!白玉堂!兩條腿跑遍了汴京的地下水渠!
這活兒除了五爺誰能幹?就問天下還有誰?!
白五爺氣勢驚人,說完之後立刻癱在張龍身上,一下都不想再動彈。
不要嫌五爺身上泥巴多,這些都是功勳,是五爺有本事的象征。
張龍哭笑不得,招呼趙虎和他一起把筋疲力盡的白五爺扶到馬車上。今天五爺是大功臣,他們一定把五爺伺候爽利咯。
蘇洵看着抱頭痛哭的妻兒,和其他人打聲招呼便要離開,有什麽的安排明天再說。
下午時還有附近的百姓圍觀,現在天色已晚,圍在這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等到結果,百姓該回家的回家該逛夜市的逛夜市,留在附近的寥寥無幾。
王朝馬漢把借來的桌椅板凳還回去,兩班衙役護送在馬車周圍,這才終于打道回府。
包拯和公孫策回到開封府後直奔書房,大有徹夜不眠的意思。
地圖足有好幾十張,哪兒人多哪兒水多都寫的清清楚楚,其中鬼樊樓的位置被着重标記出來,看得出來蘇小郎對那個地方深惡痛絕。
公孫策仔仔細細一張一張翻過去,對比他之前畫下來的簡陋輿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已經能夠确定這份新畫出來的輿圖可以在接下來的圍剿中派上大用場,“大人,地圖精準,您準備何時派兵?”
包拯來回踱步,握緊拳頭道,“兵貴神速,我即刻去王丞相府中。今夜調兵圍剿,以免夜長夢多。”
已是夜半時分,衙門的官差盡數歸家,要調兵不能再去衙門,得直接登門找能管這事兒的人。
遲則生變,趁現在無憂洞中的亡命之徒還沒有反應過來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等裏面的人反應過來四處逃竄,到時再抓人又要花很大的功夫。
蘇小郎說那些亡命之徒都聚到了最裏面的鬼樊樓不知道要幹什麽,但是不管他們要幹什麽,聚在一起時都是一網打盡的好時機。
公孫策将他送到門外,“大人一路小心。”
包大人面容嚴肅,邁出的步伐都透着沉穩,然而他今夜的所作所為和沉穩半點都不搭邊。
連夜圍剿無憂洞不只是趁裏面的亡命之徒聚在一起好一網打盡,更重要的是,那些和無憂洞勾結在一起的權貴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個時候調兵調的最容易。
等那些人反應過來,禁軍的兵馬調動不了,開封府的衙役不夠用,無憂洞中的賊人再悄無聲息轉移,這次就又會和之前一樣前功盡棄。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上次已經在這上面吃過一次虧,這次無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
慢一步申請調兵要被彈劾,快一步直接調兵也是被彈劾,他包拯為官多年被彈劾的還少嗎?
先剿了無憂洞再說。
府衙的燈火整夜不休,蘇家也是徹夜難眠。
他們初到京師,對這裏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原以為拐子已經是世上最狠毒的人,沒想到那無憂洞更是喪心病狂到令人發指。
幸好景哥兒平安回來了,真要丢在那無憂洞裏可如何是好?
全家人都被這事兒吓的不輕,小心翼翼的哄着他換掉髒衣服洗個熱水澡上床休息,別的什麽都不敢說,更不敢問可憐的小家夥在無憂洞裏都看到了什麽。
程夫人讓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她今天在這裏守一晚。
可是這種情況下誰也睡不着,最後就是全家都在外間守着。
蘇景殊以為那麽多人在外面守着他會睡不着,但是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洗漱完畢回到熟悉的環境,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程夫人輕手輕腳的坐下,擦擦眼角的淚珠輕聲開口,“都道汴京繁華,沒想到天子腳下竟然還有如此兇險的地方。”
蘇洵自責,“是我疏忽了。”
蘇轍肅聲道,“地下水渠被亡命之徒占據成為亡命之徒的無憂洞,官家和朝廷百官眼睜睜看着卻無計可施,這豈是承平盛世應有的模樣?”
那些亡命之徒躲的遠也就罷了,偏偏人家就躲在汴京,京城百姓都知道腳底下有拐子盜賊朝廷欽犯,官府卻還能讓他們存在那麽多年,文武百官都是幹什麽吃的?官家是幹什麽吃的?
天子腳下都能出現這等駭人聽聞之事,外面呢?
成天沉溺于汴京的繁華之中,連眼皮子底下的危機都注意不到,遠處和遼國西夏打交道是什麽情況可想而知。
蘇洵:……
蘇轼:……
罵的好,但是在家罵罵就行了,出門在外還是要收斂一點的。
老蘇拍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的教他們罵人小技巧。
他身不在官場,但是和他交往的大多都是官身,因此官場的各種彎彎繞繞他很了解。
倆兒子今後要入朝為官,想要仕途走的順就不能那麽耿直。罵人可以,但是不能指名道姓的罵,要那種被罵之人明知道是在罵他還找不出确鑿證據只能憋屈忍着的罵。
景哥兒這次遭了大罪,他身為父親先打個樣,兩個當兄長的看完之後學學,看看怎麽樣的罵人才是合格的罵人。
夜深無事,筆墨伺候。
旁邊的其他人:……
蘇轼給他爹送上筆墨紙硯,然後小聲和弟弟說話,“聽說官家脾氣好的很,曾經被包公指着鼻子臭罵都沒生氣。”
蘇轍聽出兄長的言下之意,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所以盡管寫,不用擔心會影響殿試成績。”
官家能不受影響最好,要是因為他們寫文章罵朝廷而将他們黜落,那更說明他們罵的對。
旁邊的女眷們:……
聽他們父子的談話,總有種家裏以後會不太安穩的錯覺。
一夜安穩、額、今夜好像不太安穩。
蘇景殊睡着的時候很累,但是早上還是早早醒來,家裏人擔心的噩夢生病都沒有發生,小少年睡醒之後跟沒事兒人一樣,自顧自穿衣洗漱,看到他們守在外間還吓了一跳。
程夫人憂心不已,“景哥兒,昨晚睡的可好?”
蘇景殊點點頭,“還好,就是有點餓。”
昨天吃了早飯就出門,連進兩次無憂洞壓根沒想起來還有吃飯這回事兒,回家之後洗洗上床立刻入睡,睡醒了才感覺到餓。
那麽點兒早飯早消化完了,不餓才不正常。
廚房一直準備着飯菜,直接端上來就能吃,程夫人看兒子睡得好還能吃的進東西稍稍松了口氣,陪他吃完飯這才帶着兒媳女兒回去休息。
娃他爹和娃他哥忙着琢磨怎麽罵人更犀利,一時半會兒拉不走,随他們去吧。
蘇景殊惦記着無憂洞的事情,再三保證他沒有事讓娘親姐姐嫂嫂放心去休息,然後才被允許去隔壁開封府。
只是以前他想去哪兒可以随便亂跑,今天身邊卻跟了足足六個膀大腰圓的護衛。
他們家一共才十個護院。
府衙往日人來人往,今日卻很是冷清,比旬休的時候還要冷清。
衙門旬休要留人值班,蘇景殊打眼一掃,連值班的差役都沒見着幾個。
白玉堂風風火火從外面進來,看到帶了六個護院來開封府的蘇景殊“豁”了一聲。
六個護院,六個加起來打不過他一個。
“小景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都在外城,你想擊鼓鳴冤還得再等幾天。”白五爺興奮的說道,“包大人已經調兵堵住了無憂洞所有口子,現在正一個個的往外抓人,禁軍一條水渠一條水渠的梳理過去,這回一個漏網之魚都跑不了。”
就是清掃起來需要時間,在無憂洞裏的賊人兇犯全部落網之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應該沒空管其他的事情。
蘇景殊:!!!
“已經動手了?”
他以為地圖畫好之後怎麽着也得做個計劃商量幾天,怎麽一覺醒來就到收尾了?
白玉堂笑道,“包大人辦事果斷幹脆,真要像你想的那樣,水渠裏的亡命之徒早跑光了。”
要的就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跑什麽跑,去大牢裏跑吧。
包大人行動極快,打定主意後根本不給那些惡人留逃跑的機會,連夜調兵圍堵水渠出口,然後按照地圖派兵進去抓人。
禁軍數量龐大,八十萬禁軍輕輕松松就能派出千人軍隊協助剿滅無憂洞。
只要不讓那些禁軍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所有藏匿在無憂洞中的亡命之徒都能被繩之以法。
調來的禁軍下水渠抓人,開封府的官差衙役在地面配合,抓賊救人各司其職,所有人都忙的腳不沾地,從昨天夜裏到現在,已經有七八百賊人落網。
“公孫先生說這個點你該起來了,讓我來問問你要不要去看看。”白五爺活動活動筋骨,指指自己寬厚有力極具安全感的後背問道,“禁軍從無憂洞中救出不少人,其中不少都是孩童,小景殊,包大人說這次能成功救出那麽多人你是首功。”
蘇景殊愣了愣,然後小聲問道,“那些屍體呢?”
“能辨認出來的先收到義莊等家人認領,辨認不出來的開封府出錢好生安葬。”白玉堂怕他想多了害怕,索性直接将人扔到背上,運起輕功風一般的往城外去。
小孩子家家想太多不好,越想越害怕,不如去看壞人落網好解氣。
蘇景殊:!!!
不想了不想了,真的不想了。
外城,臨時搭建的草棚中,包拯、公孫策、王丞相、八王爺還有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站在裏面說話。
無憂洞這塊頑疾終于鏟除,不管後續會帶來多少煩心事都無法影響他們現在的好心情。
白五爺輕功巧妙,足尖輕點從草棚上落下來,“包大人,公孫先生,我把景哥兒帶過來了。”
蘇景殊搖搖晃晃站穩,昨天在地下被白玉堂背着跑遍無憂洞好歹跑的穩,今天事情收尾,五爺看上去心情不錯,運起輕功就又開始飄了。
雖然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麽颠簸,但是和昨天的體驗也完全沒法比。
八王爺看到俊秀文氣的少年郎,嘆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沒想到蘇小郎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本事。”
那地圖他看了,能将路線記的那般精準還繪制成圖,此等天才他只見過這蘇家小郎一人。
蘇景殊全程臨摹系統地圖,不好意思接受這般誇獎,連忙求助的看向公孫策。
然而公孫先生還沒說話,八王爺旁邊的年輕武将便說道,“這本事适合随我從軍。”
白五爺不樂意,“我們景哥兒是太學生,今年剛入學,乙班!”
早在入京之前,他連太學裏面分啥班都不知道,在開封府待了那麽些日子,他現在可以清楚的說出他們景哥兒這個年紀考上太學還直接分入乙班有多難得。
神童!天賦異禀!說的就是他未來的小鄰居!
大宋重文抑武,他們景哥兒考科舉也能平步青雲,閑着沒事兒當什麽武将?
白玉堂桀骜慣了,高官權貴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說起話來也很是不客氣。
公孫策搖搖頭,上前介紹道,“這位是平西統鎮大元帥、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狄青,昨夜便是狄将軍親自帶兵進的無憂洞,白大俠不得無禮。”
平西統鎮大元帥狄青,常年駐守邊關和西夏對峙,不管在朝堂還是在江湖皆是赫赫有名。
白玉堂表情微僵,顯然沒想到怼的竟會是狄青狄元帥。
狄青常年駐守西夏,也沒聽說他什麽時候回京啊。
但是讓五爺道歉實在有點難,公孫策也知道他的性子,三言兩語将話題略過,只和蘇景殊解釋現在的情況。
蘇景殊聽到狄青的名字反應沒比白五爺好哪兒去,瞅一眼,再瞅一眼,看看現在這個英姿勃發的大元帥,實在想不出他将來憂懼而死是什麽樣子。
朝廷分二府三司,政事堂主政事,樞密院掌軍事,戶部、鹽鐵、度支三司管財政。
樞密院掌管軍隊征調以及武将任免,但是沒有領兵的權利,負責領兵的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司這三衙。
殿前司統領禁衛軍,一把手是殿前司都指揮使,簡稱殿帥,就是本朝太.祖皇帝黃袍加身前當的官兒,水浒傳裏高俅的差事差不多也是這個。
軍馬司和步軍司的一把手分別是馬軍司都指揮使和步軍司都指揮使,俗稱馬帥和步帥。
三個都指揮使,三個副都指揮使,再加上三個都虞候,這九個人是三衙的最高指揮掌管,俗稱管軍,也基本是武将所能擔任的最高職位,再往上樞密院那就不是武人能染指的了。
而歷史上的狄青就是那個例外,只是這個例外的下場并不好。
公孫先生剛才說狄青現在是平西統鎮大元帥、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也就是說還沒升到樞密院,至少在這個階段,他還沒有被文人排擠。
這是包青天的世界,連平西統鎮大元帥這種一聽就很江湖的封號都能出來,将來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準。
少年郎的目光過于灼熱,狄青想當看不到都不行,聽完白玉堂的介紹又笑着說道,“是太學的學生更好,先考個狀元然後再學帶兵打仗。”
本朝崇文,能讀書的都去讀書了,讀不好書的才去當武将,所以朝中大部分武将的文化水平都不高。
他的出身不好,以前也是個大字不是幾個的糙漢子,後來被舉薦到範文正公賬下做事才開始學習。
範文正公說“将帥不知古今歷史,就只有匹夫之勇”,他的文化課是範文正公親自教的,不比太學的學生差哪兒去,但是在朝中文人眼裏依舊是個泥腿子。
武将在朝中舉步維艱,那有文化的武将呢?
有文化的武将,正兒八經走科舉考上去的有文化。
大宋軍隊數量龐大,但是打仗的時候卻老吃敗仗,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武将沒資格說話,文人總能說吧?
就算以後不當将軍,去軍中當個會畫地圖的監軍也行。行軍打仗那麽多年,他受夠了那些什麽都不懂還要指手畫腳的監軍。
有其師必有其徒,範文正公剛正不阿,他一手教出來的狄青讀書習字有文化了也還是嫉惡如仇。
圍剿無憂洞牽扯甚廣,但是狄将軍根本不管會牽扯到多少,包公經常被罵所以不懼彈劾,說的跟他被罵的少了一樣。
先剿了無憂洞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狄青(挺胸):包公能幹我也能幹,四舍五入我是下一個包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