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濃烈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濃烈

許岸想, 她真的太長時間沒有來了。

長到墓地長了野草,簇擁在墓碑周遭,看起來落敗破舊。

只是照片上的人還是那副眉目帶笑的模樣。

勾唇溫和, 沒有任何風霜歲月的痕跡。

墓碑上,是三個人。

當初父母去世,是外婆力排衆議, 給兩人豎了碑。

莊正原是不願意, 只想租一個小小的墓盒把骨灰放置進去。

卻耐不住外婆以賠償金為威脅,最終還是選了這塊墓地。

是整個墓區裏, 價格最便宜的區域, 挨着隔離樹林帶, 最容易滋生雜草和爬蟲。

又因為背陰, 常年不見陽光, 青苔攀爬,擋了大半塊墓碑。

墓地便宜, 管理自然差, 除了最前面的幾畝高價區,旁的無人打掃。

後來外婆去世, 舅舅為了省錢,幹脆把她和許岸的父母合墓而葬。

從未聽說過的, 不成體統的做法。

但那時候許岸只是個無所依托的孩子,自己的明天在哪裏都尚且不知, 又如何抵抗懷着私心的長輩。

她鬧過,吵過,都抵不住舅舅以長子的身份,定下了所有的事情。

許岸習慣了這裏的雜草叢生,以前來掃墓時, 便也常常如此,所以帶了鏟子和抹布,半跪在地上,把周遭的雜草一點點清理幹淨。

迎風揚着幾朵小小的蒲公英,一動就随風散去。

苔藓難清,許岸後來幹脆坐在墓前,用小鏟一點點清理,而後用抹布把整塊墓碑擦得幹淨。

一切都處理完畢時,已經是下午。

太陽升了又落,溫度高了又低。

山上風大,裹挾着空氣裏的冰冷,陰冷潮濕,遠比北青市的冬季要更加凍人。

是浸透在骨子裏的冷意。

許岸跪的久了,膝蓋都險些沒了直覺。

看着幹淨了的墓地,這才輕聲開口,“爸爸媽媽外婆,再等我兩年,等我工作了,第一時間會把你們分開,遷到最好的墓區。”

許岸看着照片上那個笑容溫柔,漂亮年輕的女人,把自己縮進了膝蓋和臂彎裏。

“媽媽,我這幾年吃了很多的苦,我覺得好辛苦啊,好累好累,我有時候想讓自己停下來,卻不敢,身無長物,總怕再回到當初那種無家可歸的狀态,但我還是蠻厲害的,”她笑着,把來時帶來的那花束放到幹淨的墓碑前,手指拂過母親的名字,“我考上了青大,也去國外讀過書,成績很好,跟着導師做項目賺了不少錢,對了,我還有了意向工作,進拍賣行好不好?這個工作還蠻有趣的,師傅說我很合适。”

太陽滿滿降落,漸漸的就變成了殘餘在天際的一抹昏黃。

遠處葉子落盡的枯樹林,風吹過,只有樹枝摩擦,發出簌簌的,有些刺耳的樹枝交叉的聲音。

陸陸續續有人從墓區離開,許岸在的角落僻靜,無人注意。

“媽媽,我前兩年愛上了一個人,如果你還在世,一定不會允許我和他在一起的,我都能想到你說什麽,”許岸擰着眉,好像在學着母親的表情,“許嬌嬌,那種人是咱們這種平頭老百姓可以接觸的嗎?咱們是普通人家,就找個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小夥子,知根知底更好,我看着你高中的那幾個男孩子都不錯。”

說完,不由得被自己煞有介事的模樣逗笑,可笑意苦澀,最後還是落了個低眸失笑的結果。

“你說,我要再試一次嗎?他說他想和我一起長久的在一起的。”

長長久久的安靜,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許岸看着三張照片,“你們也覺得不可能對嗎?那樣的一個人,能跟誰去談天長地久啊。”

許岸從墓地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五點。

時間不算晚,但冬季落日早,彼時已經一片昏暗。

她提前叫了車,司機打着雙閃等在路邊,上了車才發覺,周身已經凍得沒太有直覺,特別是一雙手,指節僵硬,難以彎曲。

師傅是本地人,熱情,許岸用方言和他簡單交流了幾句,便把頭靠在了車窗上。

墓地在山上,下山的路密林環繞,只有零星的路燈和車燈照明,多少有幾分荒涼。

又是這樣的時間,難免讓人徒增怯意。

許岸最初只是看着窗外,後來只覺得身後車燈明亮,透過後視鏡,能看到有輛無牌車一直跟着他們。

不算低調的車型,但牌子未知,許岸覺得眼熟,不由得問了句,“師傅,後面那輛車您知道是什麽牌子的嗎?”

師傅透過後視鏡,咦了一聲。

“這不是最近宣傳的大熱的吾安c3,據說要開辟汽車市場新領域。”

許岸只覺得這名字多少有些熟悉,手指緩過了溫度,這才打開手機切入搜索引擎。

吾安c3,儒意集團投資的新能源汽車項目,預計三月正式投産上市。

發布會前兩日才剛剛在海城舉辦,發言人是前一段時間秋招時,廣院門口易拉寶上的人。

難怪她會覺得熟悉。

曾經這輛車還是試驗車的時候,她就曾經坐過。

那表明身後跟車的人……

想到某個可能,許岸擡眸和師傅說道:“師傅,你前面路口向左轉,咱們繞香海東路回去。”

“小姑娘,繞路是加錢的。”

“放心師傅,少不了您的。”

“成,那你坐好。”

說着,師傅的車向左一拐,當真開始繞環湖路。

許岸透過後視鏡看着,身後的車始終平穩的跟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直到她的車駛進了市區,再向後看去,那輛車就已經消失不見。

手機安靜,沒有任何一條信息或是電話。

她甚至都不知道,這樣被她意外發現的“保護”是第幾次,更不知道,那輛車上坐着的,是陸臨意還是旁人。

可到底沒有辦法像無事發生一樣,心被扯着,癢而酸澀。

那顆心裏天平,搖搖晃晃,越發的不穩了。

=

許岸的這個年是在淮州過的。

自己一個人包了份餃子,捧着小鍋,把電視開得熱鬧。

主持人說着祝福的話術,晚會的藝人在後臺表達着喜悅,還有不少小朋友虎頭虎腦的出現,引人發笑。

她這些年成長,到底是不再懼怕一個人的孤單。

電視裏,小品不算好笑,遠不如錢多多在群裏講的段子。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發着紅包。

搶了最大的,要再發一個,輪換往複,圖個彩頭。

姚于菲聽說她在淮州,二話不說就殺了過來,直接把人和鍋一起拎去了自己家。

姚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富态可鞠,笑起來眉眼眯成一條線,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飯,看到許岸,給了個寬厚的擁抱。

“嬌嬌越來越漂亮了,可是有幾年沒見了。”

許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當初家裏突逢大變,是在姚于菲家裏度過的最難的那段時光,後來忙了起來,避着淮州不回,自然也沒有再來看過姚媽媽。

所以心意給的滿。

親手做的汝瓷天藍釉鵝頸瓶;在英國時特意給姚媽媽買的蘇格蘭羊毛圍巾;寶德香港後臺品鑒時,成色雖然一般,但勝在別致的紅寶石胸針,沒有登上拍賣臺,卻被許岸私下買了下來。

姚媽媽自然不收,許岸一一講了來歷,只說是心意。

“若是沒有姚媽您當年收留我,我也不會有今天,以後日子還長,我還要來蹭您的年夜飯,就收了吧。”

幾句話,說的姚媽媽熨帖,禮物收了起來,不忘給許岸包了個新年大紅包。

沒家的孩子也能收到壓歲錢,許岸知足。

笑的甜,嘴也甜,祝福話一段又一段的溢出,惹得姚于菲戳着她,低聲問道:“你來之前背新春祝福大寶典了?”

許岸也壓低聲音,“沒,就是看了會兒春晚預備場,裏面祝福話更多。”

“你別說,”姚于菲啧了啧舌,“許嬌嬌,我發現你多了點資本家的感覺。也不對,就是會借勢借力,以前你可不會這些。”

以前的許岸自然是會說祝福話的,但如何說的恰到好處,如何說的讓人心曠神怡,總是欠缺些的。

更別說如何給姚媽送上最得體的禮物,如何應對各種各樣的人群,別說十九歲的許岸不會,便是現在的姚于菲也依然不會。

可二十三歲的許岸會。

是那些年,長了她七歲的陸先生教給她的。

許岸呼了口氣,小幅度的搖了搖頭,要把陸臨意從腦海中清散出去。

他最近在她的世界裏,出現的頻次太多了。

多到許岸甚至開始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有了家人,春晚看起來也有趣了些。

姚爸話少又傳統,每一個年輕人的節目出來,都要皺着眉頭,說兩句聽不懂。

姚媽則偏愛舞臺上唱歌的年輕小生,“菲菲啊,以後結婚就要找個這種漂亮的,生了孩子才能好看。”

“漂亮的可不行,菲菲漂亮就夠了,男人還是要找穩定踏實的。”

“哎呦老姚,都什麽年代了,現在男孩子都好看,越好看的越專一,醜人多作怪你聽過沒。”

“徐紅女士,不要帶壞你女兒。”

“……”

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姚于菲笑得前仰後合,許岸也噙着笑,心底暖融融的熱乎勁,這是她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叫生命的力量。

只可惜今年淮州禁放煙花。

姚于菲買了些最簡單的仙女棒,兩個人哈着冷氣,裹着圍巾,把煙花揮舞成一個又一個的圓圈。

到底還是一直會想起那一年除夕夜,陸臨意給她燃放的那場盛大的煙火。

想起那一晚,陶佳寧坐在顧淮的腿上,熱烈的吻。

想起那杯腥口的鹿血酒,想起她主動吻上去時,陸先生的表情。

端莊自持,清冷無欲的臉,沾染了緋色,眸子晦暗,吻來的強勢而洶湧。

零點鐘聲倒計時,姚媽在窗戶上喊着讓兩個人上樓,話音還未落,遠處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有人頂風放了鞭炮,噼裏啪啦的躁動,繼而引起了更多的鞭炮聲。

聲勢浩大,勢如破竹。

家家戶戶亮着明燈,都在等待新年的到來。

許岸這些年去的地方多,認識的人也多,現如今鋪天蓋地的收到了零點準時發來的新年祝福,一窩蜂的湧來,都顧不及看完,就會被頂到下面。

幾十條微信外,突然出現了一條短信。

嬌嬌,新年快樂。

熟悉的,她可以倒背如流的手機號。

陸臨意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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