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基訓-4

楚太子面容陰鸷冷峻,額角泛起淺淺的青筋。

“殿下。”研究人員最後補充了一句,“有一點,我們也不大理解。我們分析後覺得,朱雀除了在學習外,它似乎,還在搜尋着什麽。”

“什麽?”楚淵問。

“目前目标不明。”科研人員說,“那似乎才是它啓動的首要目的。”

楚淵沉吟片刻,說:“設立專項小組,嚴密監視。把展覽館清空,在我回來前,不準動朱雀。斷掉強電,只給它提供弱電。注意,不要讓它再黑了你們其他儀器了。不論它是否裝載了超智系統,都不可以掉以輕心。”

結束了通話後,蒙昭平退下。楚淵獨自坐在放映廳的沙發裏,望着全息圖裏無聲懸浮、緩緩旋轉的金屬蛋的立體圖像。

朱雀以最初始的狀态,寂靜地躺在陳列臺上,卻又以另外一種驚人的方式,喧嚣地宣誓着自己的存在感,并且無所顧忌地擴展。

它明明只是一架機甲殘存的一部分,卻像是一個孵了二十年,如今終于破殼的生物。

它是惡是善,是敵是有?它的目的又是什麽?

片刻後,楚淵起身走進了圖裏,走到朱雀前,擡起手,虛虛地想要觸摸它。

“你在找什麽?”他細不可聞地問,“她嗎?”

突兀的來電通訊鈴聲響起,打斷了楚淵的思緒。

他已經專門吩咐過不受打攪,而這個時候還能撥通他的通訊的,也僅僅只有那麽幾個人而已。

目光落在提示屏上那個靓麗靈秀的黑發少女頭像上,楚淵整個神色倏然柔和了下來,嘴角不自覺浮現極其柔軟慈愛的笑意。

“嗨,寶貝丫頭。”楚淵溫柔地凝視着小女兒的全息影像,冷峻嚴厲的上位者搖身化作拳拳愛心的老父親,“你那裏現在是早上吧,沒有去上課?”

“爹,”楚思郡主殿下開門見山,道,“我決定不讀書了!”

“……”楚淵站起來,打算看看屋子裏還有沒有速效救心丸。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老爹!”楚思嚷嚷,“我打算休學一年,需要你的簽字許可。你什麽時候回來?”

“你又在胡鬧什麽?”楚淵咆哮的聲浪透過隔音門板,一直傳到門外候着的侍者和禁衛耳中,“你才剛入學,讀了有兩天書嗎?就說不想讀了。當初學校也是你自己選的,專業也是你喜歡的。讀書這麽正經的事怎麽能容你這樣兒戲?你別以為你是我閨女就可以為所欲為!”

“你胡扯!”楚思跳腳,“我當初明明想念的是朝歌的天都醫科大,我都考上了的,是你非把我塞到丹陽首都醫大這種野雞大學裏來的!”

“放屁!”堂堂一國太子公然大罵粗話,“天都醫科大在紫金藤的醫學院裏排名倒數,我們丹陽首都醫大排名第四。你聯考那成績,你爹我都是刷上了這張老臉,打着王室的旗號,才把你塞進去的好嗎?你這個不孝女,要氣死我就直說,找什麽借口?”

“誰稀罕你塞我進去了?”楚思在對面上竄下跳。她穿着一身花裏胡哨的不知道什麽游戲的COS裝,動起來像花蝴蝶飛舞,“你就是不準我去朝歌罷了。你這個專權霸道的封建大家長!迂腐變态的萬年老鳏夫!我正式聲明,你要再逼我去讀書,我就随便找個男人嫁了,像小姑姑那樣生一大群孩子天天回家啃老,氣死你!”

“不要在老子面前跳大神!”楚淵拍桌怒吼,冷笑道,“嫁人?你想嫁誰呀?我到想知道哪家小夥子這麽想不開,往你這火坑裏跳。”

“那誰誰……”楚思轉着腦子,“就你身邊那蒙昭平好了。”

“他已婚了。”楚淵面無表情,“而且孩子比你還大五歲。”

“啊?這麽老了?那王家那個S級的哨兵小哥哥。”

“人家有快訂婚的向導了,等階也比你高。”

“那……那……”楚思靈犀一閃,“那我就去嫁諸侯王!司徒啓明是我男神。我就要去嫁他!攝政王配我總夠了吧?”

“那老白臉還沒離婚呢!”楚淵對着全息視頻噴火,“你們怎麽一個二個都吃他那套……”

“噢……”楚思盯着她爹,陰恻恻地笑了,她知道她戳到他的痛處,“你要是不準我休學,我就打着你楚太子女兒的旗號,去給司徒啓明做·小·三!”

楚淵扶額。

“哦哈哈哈哈哈哈——”楚思得意地狂笑,“我還要給男神生猴子,生了一個又一個,然後帶着孩子回娘家,圍着你叫外公。怎麽樣,爹,那畫面感人不感人呀?”

楚淵很感動,覺得他需要吸點氧。

“你不想讀醫學,那你至少總想做點別的什麽吧?”

楚思雄心勃勃道:“我要立志做一名享譽全星域的女作家!”

還好。楚淵緩過一口氣。雖然聽着也不大靠譜,不過幾乎每個少年人都有過做作家的夢。這總比穿着幺雞似的衣服跑去漫展上面跳神祈雨要正經些。

“我不支持你休學寫作。”楚淵嚴肅道,“你既然想讓我支持你的創作,那你就要先做出一點成績來,向我證明你有這方面的天賦。我給你半年時間,你可以邊念書邊寫作。半年後看看你寫出了什麽東西來。”

“半年哪裏夠!”楚思嚷嚷,“醫學院的功課又那麽重,我根本就沒時間抽空碼字啦。爹我警告你,我是真的會去找司徒啓明的——”

“換個人威脅我吧。”楚淵鎮定了下來,無情宣布道,“司徒啓明是個深櫃。”

咣當——楚思下巴落地:“你胡說!”

楚淵面無表情地翻着手裏的光子板,“不然他和他的王妃珠聯璧合、郎才女貌,幹嗎結婚沒幾年就兩地分居?他又沒緋聞又沒妾侍,整天和一群哨兵男人在一起。這擺明了就是深櫃。”

“那,那……”楚思一拍頭,“那我就去找唐王!哼哼,宇宙情人王,李承欽!”

“他就是司徒啓明的老情人。”楚淵頭也不擡,流暢無比地瞎掰,“他們礙于身份不能在一起,這麽多年來一直保持着秘密情人的關系。每年他們都借着開會的名義在朝歌私會,共度春……咳咳,小孩子不要打聽那麽多!”

楚思簡直要瘋了。

她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裏呀?兩大諸侯國王公怎麽一言不合就搞到一起了?騙人的吧?但是她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看着非常可信呀!

“所以,別整天東想西想的。”楚淵喝道,“好好在學校裏讀書。期末要是挂科,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完,挂斷了通話,女兒還處于淩亂狀态的影像消失了。

楚淵放下光子板,長嘆一聲,揉着太陽穴,覺得自己又老了幾歲。

片刻後,他撥通了另外一個丹陽的通話。

一位儒雅溫文的中年長者帶着溫和的笑,出現在了全息影像裏。

“兒子,還沒休息?”楚王問,“朝歌的事情很麻煩,看你臉色不大好。”

楚淵沒好氣道:“你兒子這臉色,是被你寶貝孫女給氣的。”

說罷把楚思種種惡行彙報了一遍,“簡直胡鬧!她讀書這方面怎麽就一點都沒有遺傳到她媽?”

“少年人的叛逆期罷了。”楚王呵呵笑,“況且還不是你慣的。你也說思思就這點最像環兒的。”

“我這不是在誇她好嗎?”楚淵一字一頓道。

楚王笑道:“俗話說,兒女都是父母的債。你當初既然把他們造了出來,自然就要背一輩子了。”

楚淵靠在沙發裏,愁眉苦臉地揉着額頭,“我怎麽覺得更像是報應。報應我當年沒有保護好她……”

“別往這裏想。”楚王溫和而又堅定地對着獨子說,“你已經一個人承擔太多了,阿淵。你要記住我當年對你說的那句話。環兒那麽做,除了義務和責任外,還因為……”

“因為她愛我。”楚淵啞聲說,“我記着的,父親。我一直都記着的。”

星辰在夜幕裏無聲流轉,月起月落,大元宮遺址上的燈火永遠不滅,不會讓女英雄的靈魂感到寂寞。

“我們都願意為我們愛的人付出一切,哪怕失去生命。”楚王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而幸存者的愧疚自責,卻并不是很好地回報我們付出的方式。她一直都希望你快樂,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你同情她,反而是對她付出的否定。”

“我知道……”楚淵擡起臉,雙目通紅,仿佛在極力壓抑着什麽,“明明都已經是3S的哨兵,天下的向導任由她挑選了,為什麽還等着我?一個廢人,值得麽?”

他濕潤的目光穿過房間內的全息視頻,投向窗外隔江相望的定坤塔。

“赤日之戰結束的時候,我已經打算和她……我曾以為我們還有漫長的歲月,卻沒有想到轉眼就是生離死別。”

楚王沉默良久,說:“有一個事,我之前并沒有和你說過。最初是因為你狀态實在不好,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後來又因為日子一天天過去,思思他們也出生了,我不想舊事重提,反而惹得大家難過。”

長者輕嘆,嗓音也有些暗啞。

“二十年前出事那時,丹陽正是半夜。我睡着,突然就夢到你妹妹了。她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穿着一身白色的網球服,臉紅撲撲的,好像才打完球回來。我招呼她過來,她卻站在那頭,對我說:爸爸,我要走了。”

楚淵只覺得酸楚難當,不能承受般閉上眼,手覆在臉前,肩膀細細顫抖。

楚王說:“我問她要去哪裏,她也不說,就是看着我笑。我那時就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她恐怕是遭遇了不測。”

“爸……”楚淵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

“你聽我說完。”楚王說,“但是你妹妹又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爸爸你不要難過,我還會回來的。”

楚淵緩緩擡起了頭,紅腫的雙眼望向全息視頻裏的父親。

“你以為環兒英年早逝,我不傷心難過?”楚王苦笑,“這世上最令人悲痛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呀。但是還真多虧了她的那句話,我心裏就有個念想,覺得她沒走遠,是真的還會回來的。”

“如今都到她二十年忌了,我也知道她不會回來的。但是我現在告訴你,是希望你能從中得到一點力量。”

楚淵不由得讪笑,啞聲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爸。可這世上并沒有什麽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你要對未知的事心存敬畏,兒子。”楚王意味深長道,“二十年前對于朝歌絕望的百姓來說,你妹妹的義舉,不就是一個奇跡嗎?我們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奇跡會發生。”

楚淵無言以對。

“她出生的時候,你祖母找人給她批過命,說她福中取貴格……”

“算命的說她能替我擋血光之災罷了!”楚淵冷聲道,“說她就是我的保命符,會把自身運道福氣過給我,關鍵時刻還能替我續命。所以祖母才把她留下來,還對她洗腦,讓她對我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所以她死在了大元宮而我活了下來!當初戾天子說的沒錯,她确實是我們楚家養的一條狗!”

楚王也很是頭疼,好聲好氣地說:“你不能這樣想。你明明知道她對你……”

“這才是我自責的地方,爸。”楚淵恢複了冷峻,滿臉自我厭棄,“從她離開李承欽回家後,我們并肩征戰整整十年。我失感後,她生怕我有危險,更是寸步不離地守着我。我明明知道她對我的感情,但是我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怯。一個失感的廢人,配不上頂尖的哨兵。況且我知道她哪兒都不會去,她從小就被灌輸了要為我奉獻的思想。因為我有自信,不論她走得再遠,她都會回到我身邊——可我沒算準死了的人是不會再回來的。”

他利落起身,走到窗前,筆挺勁瘦的身影如一柄孤劍。

“您說她會回來。我覺得,她就算回了魂,怕也不想和我這樣自私的人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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