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柱支架[修]
第5章 天柱支架[修]
師兄弟隔水鏡對望,老猴低頭望青石地面不打攪,星歸道長望着亭頂直翻眼睛。
餘光瞥見師父在幹嘛,解春風對裴牧雲眨了下眼,解了水鏡術。
白眉老道還對着亭頂翻眼睛呢,忽聽小徒弟關心:“師父眼睛不适?”
再往水牆一看哪還有人。
“嘿!那小子,走了也不跟師父打招呼。”
*
術一解開,流水落回江中,解春風不舍地看了看江水,轉頭飛向荊楚天疏閣。
天疏閣在九州各有一座樓閣,作為執法之基,這九座樓閣并非人力造物,而是裴牧雲身承法網後,這九座樓閣就從地底破土而出,樓閣建築整體呈青色,隐有金色流光,星歸道長對材料深有研究,卻也不知這些樓閣是使用什麽材料修建,只知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凡人或許不能察覺,但修士走到天疏閣附近,就會有強烈的正被檢視的感覺,所以修士們大多對天疏閣避而不及。
與之相反,天疏閣被凡間百姓視為神跡,而且天疏閣執法護民,就常有百姓來閣外流連,在牆角點香叩拜、供些瓜果鮮花。
解春風理解師弟為何要創建天疏閣,他不像師父那般排斥,卻與師父一樣不願看裴牧雲受苦,師弟身承法網那些年,他心裏着實不好過。要不是師弟不同意,他本還想加入天疏閣,幫師弟做事。
所以裴牧雲在時,他算是常來常往,對荊楚天疏閣頗為熟悉。
解春風踏雲而落,看見閣外那對熟悉的獬豸石像,心底正有些感慨,不妨被人打了招呼。
“呀,是春風劍俠。”
半空來人,腳下靈器是幅春花戲蝶圖,畫幅徐徐飛落,附近香風環繞,白蝶翩翩。頭戴黑紗綠竹笠,腰挂紙簿竹筆。若不知情,定以為是位精致女修。
Advertisement
“聞人大人?”解春風沒想到一天撞見兩位儒門十賢,有些驚訝,“你,來天疏閣辦事?”
那人落到眼前,畫幅低低懸空,來人坦然回答:“非也非也,自我棄戎從筆,就常在天疏閣門外徘徊。等他們出動,必有新聞談資。”
說着,他熟練地屈膝而坐,将腰間地紙簿竹筆攤開,一副要守株待兔的模樣。
解春風了然笑笑。
這位是聞人去病,其實與秦無霜一樣,也是十賢之一。關于他有句順口溜:武将名,妹妹臉,嘴上跑馬,筆下春秋。
解春風跟他相熟起來,還是因為他棄戎投筆後寫了不少有關天疏閣主的故事,立場公正,對天疏閣主誇贊頗多。
而且聞人去病畫技了得。天疏閣主的事跡遍及九州,百姓對裴牧雲本人卻知之甚少,裴牧雲話不多,又太強,後來還多了戴面具的習慣,所以畫得像本人的天疏閣主畫像常被認為是妄想之作,那些畫成中老年威嚴清官相貌才在凡間賣得好。解春風苦此久矣。聞人去病畢竟見過裴牧雲,他給故事配圖畫的天疏閣主就有如一縷清風,戴着面具都擋不住美貌,解春風慷慨解囊收藏數份,後來,還特地請聞人去病幫自己畫過貓。
“那就不打擾了。”
“哎,”聞人去病撥開黑紗,壓低了聲音神秘道,“我出門前聽說一個大機密。觀星館那些人推演出來,說明日,有白龍補天柱!”
解春風神色平靜。
解春風想了想,語氣和緩:“聞人大人,你們儒門觀星館上次推演,是十三年前,說太子金秋繼位。”
解春風頓了頓:“聞人大人,太子已經死了十年了。”
儒門觀星館推演,聞名天下。
成立三百餘年,沒有準過一次。
見解春風不信,聞人去病也不着惱,畢竟觀星館有多不準,儒門中人比外人更清楚,他們常疑惑為什麽主上還不把觀星館解散,留着給外人當笑柄。
聞人依然興致勃勃:“話可不能這麽說,萬一呢?這可是關乎靈氣,天下修士誰不害怕天柱斷了?若真有白龍現身,還去補了天柱,豈不是白撿的買賣?而且,白龍補天柱,多好的故事,等我揮筆寫成,必定大賣!”
這話,話糙理不糙。
補天柱需要神力,上古衆神遠去後,天地間還蘊含神力的唯有兩樣:
一是上古神獸之神魂。例如龍、朱雀、玄武等,它們神魂僅次于上古衆神,蘊含的神力足夠将天柱缺口補上七分。但這些神獸均已數千年未見,很多修士認為它們已跟随上古衆神離開。
二是得道成仙者之神魂。
修真等級有六: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半步成仙、得道成仙。每一步都比前一步艱難百倍,越到後期,越難以寸進,天資、勤修苦練、功德、突破機緣、心境提升等等缺一不可。
而直到元嬰期,修士受雷劫、脫胎換骨後,神魂才蘊含神力,但那點神力連給天柱補上一分都不夠,只能補補縫。半步成仙的修士,神魂中蘊含的神力約能給天柱補上三分。而得道成仙者神魂中蘊含的神力,據說與上古神獸相差無幾,能将天柱缺口補上七分。
但與神獸境況相同,上古衆神遠去後,再無人得道成仙,連半步成仙都只是捕風捉影,沒誰親眼見過。于是這兩個等級漸成傳說。千百年來,修為最高的修士就是元嬰後期。
眼下,元嬰後期修士不足十人,還都是些老修士,例如玄真掌門、儒門之主等。且不說他們願不願意犧牲自己去給天柱補縫,補縫事實上沒什麽意義。補縫多撐個數日,後續沒半步成仙者或得道成仙者的神魂去補全,從長遠看只是白白犧牲。
因此,這兩條路,都是虛無缥缈、此路不通。
假如明日真有白龍現身、還跑去補天柱,龍的神魂能将天柱缺口補上七分,如無意外,就再無斷裂風險。對天下修士來說,這确實是個白撿的買賣。
可解春風有一點十分想不明白。
“就算真有白龍突然出現,它為什麽要去補天柱?”他疑惑地問。
數千年不見,他師父浪遍九洲四海都連龍影都找不到,這下子說忽然就會出現一條白龍,也不知是從哪來的,然後這條白龍還主動跑去補天柱了?為什麽?
龍都是這麽主動自覺,這麽心系天下的嗎?
聞人去病忽然語塞,沒想過這問題,苦惱沉思起來。
抛開些許私交,聞人去病本是名将,在凡間有神武愛民的威名,屬于儒門高層中的進步勢力。然而,太過旗幟鮮明地支持進步,恰恰就是他近些年來在儒門不得志,混到自暴自棄去寫書賣畫的根由。也因此,他才會為白龍補天柱這個不靠譜推演那麽高興。
“還是我跟聞人大人說個機密,”解春風也壓低了聲音神秘道,“家師預備給天柱造個支架,雖不能補天柱缺口,卻能撐住它不斷。設計圖稿草稿已成,修建約需三四年。師父将在神宮集會上公布,征集群思、再行修改。本屆神宮集會就在五日後。還請聞人大人不要提前走漏了風聲。”
“天柱支架?!”聞人去病愕然驚呼,趕緊壓低了聲音,滿面驚喜地低問,“星歸道長與機術師星歸當真是同一人?!”
解春風笑而不語,對他做了個噤聲保密的手勢。
本來,對天柱這個難題,星歸道長态度與大多數修士相仿,随着時光流轉逐漸憊懶起來,本來麽,急也沒用的事,還急它幹什麽?自尋煩惱!不如浪出去游玩四方。
然而,等到過分優秀的徒弟不到三百歲就前後修成了半步劍仙,二人還聊起要不要去補天柱的話題,星歸道長一聽就急了。他這麽大個師父還活着呢,倆不孝徒弟就開始談生論死了?這是要他白發人送黑發人?胡鬧!氣紅眼睛的星歸道長把兩個徒弟好一頓訓斥,再三勒令不許讓外人知道修為。素來樂樂呵呵的師父猛地發了這麽大火,把兩個徒弟吓一跳,自然趕緊應着哄師父開心。
那之後,星歸道長苦思冥想許久,想出個辦法:給天柱造支架。補是沒辦法了,但只要它別斷,不也就該怎麽過怎麽過?但天柱高聳入雲,要給它造支架,實在不易。
于是往後數年,星歸道長上山下海找材料找靈感,等在建造鎏金黑城過程中試出了新的材料鍛造方法,于上個月,終于完成了設計草稿。但為求保險,星歸道長還打算這次親自前往神宮集會,公開機術師身份,只為能在神宮集會上得到更多機術師的修改意見,将支架造得更妥當。
聞人去病好不容易從狂喜中鎮定,正想說些贊美之言,卻見從天疏閣中走出一位法士,他怕又被趕走,兩眼望地裝沒看見。
解春風認出人,先出聲招呼道:“離貳法士。”
那法士側領繡有[離貳]兩字,尊敬一禮,遮了半臉的面具下神色冷漠,語氣也極為冷淡:“解前輩。”
解春風見怪不怪,受天道法網影響,天疏閣法士皆擯棄七情,雖不到無情的地步,卻是各個冷似冰山。至于面具,開始是牧雲讓師父給他造了一個,後來這些法士全戴上了。
正想着,卻聽那法士語帶關切:“閣主可還好?”
裴牧雲退隐,有一半原因是近年來新發展的進步勢力遭到腐朽頑固的極力打壓,天疏閣堅持秉公無私的執法立場,在這些腐朽頑固看來就是偏袒進步勢力。裴牧雲辭去閣主之位,也是為了保護天疏閣。外人不知,閣中這些法士卻不會不明白。
關心裴牧雲的人,解春風都覺不錯,因此微笑寬慰道:“他很好。”
聽了解春風的回答,那法士點頭,利落拱手一禮,就轉身回了閣內。
聞人去病這才松了口氣,正要繼續前言,偏就在此時,一架儒門飛舟流光般飛到了天疏閣門口。
秦無霜飛身落下,招呼道:“春風劍俠,噫?聞人怎麽在這。”
聞人起身恭敬行禮,一本正經道:“見過文首大人。主上說,他見了我就兩眼發疼,要我這兩日別在門裏晃蕩,免得傷了他的眼。我便來這天疏閣外,吹吹風,看看風景。”
聽完,秦無霜臉上的梨渦淺笑險些沒穩住,一臉的一言難盡。
她利落地對解春風一拱手:“多勞劍俠,主上正在儒門等候,事不宜遲,請吧。”
解春風與聞人去病道別,跟着秦無霜上了飛舟。
飛舟即刻飛入半空,天上飄着雪白雲團。
雲真漂亮。
“前輩在想什麽?”
解春風笑得溫柔,答得坦蕩:“想師弟。”
秦無霜臉上的梨渦淺笑又險些沒穩住。
儒門對解春風、裴牧雲的事跡行蹤皆有記錄。解春風是個頗像其師的劍修,除了練劍就是四處浪蕩行俠,不在儒門重視的事務上搶眼。反倒是建建天疏閣的裴牧雲,儒門對他忌憚非常,畢竟天疏閣既搶權又搶功德,還一副天下為公的模樣,明擺着野心不小。從記錄看,這對師兄弟一個行俠仗義一個野心勃勃,道不同,即使無不合,應當也不會太親近。卻沒想到,春風劍俠說起天疏閣主竟會是手足情深的調調。
飛舟繼續往前飛,秦無霜閉上嘴,再沒說半個字。
而解春風望着雲,想起許多許多年前的那個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