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突然想見季月舒了
第11章 他突然想見季月舒了。
盛西庭踏入書房的時候,盛鶴年正站在書架邊,細細端詳着手裏的照片。
他年齡大了,鼻梁上帶了一副定制的老花鏡,手臂伸的很長,但終究也看不清楚,皺起的眉頭間,透着一股肉眼可見的悲緬。
看到盛西庭,他放下手中的相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唉,人老了,記性不好了,連你爸爸長什麽樣,我都記不清了。”
聽見這句話,盛西庭沉默着,沒接。
他垂着眼,頭頂的燈光落下,在長長的睫毛下打出一片陰影,掩住了漆黑瞳仁裏的譏诮。
他根本沒見過他的這位生理學父親,又何談有什麽回憶可追溯呢?
曾經和盛鶴年一起讨論這個溫情話題的,另有其人,而他,不過是一個有用的工具罷了。
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個話題不妥,盛鶴年又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慢慢走回書桌邊,穩穩的坐下,也不再和盛西庭兜圈子,而是直截了當的問
“西庭啊,我聽說你要接手季家的樓盤?”
他皺了皺眉,似乎不知道怎麽評價,正在仔細的斟酌用詞,“...那個樓盤太偏了,早幾年還算一個賺錢的項目,現在...恐怕要擔很大的風險。”
“外面看我們盛家,自然是鮮花着錦,但是這兩年你也在集團接手了一些事,自然應該知道...”
“要維持這個龐然大物的良性運轉,一點錯都不能犯的。”
“當然,季家這個樓盤本身,花不了多少錢,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慢慢變的嚴肅起來,有一些依舊銳利的東西在老去的臉上逐漸顯現
“但,卻會讓股東們質疑盛家的決策是否依舊正确、擔心盛家未來的掌權人是否明智。”
“你知不知道,失去股東的信任,會引發什麽後果?”
老而彌堅的一雙眼直直看過來時,帶着無形的壓迫,鋒銳到幾乎能讓直面這雙眼睛的人冒出冷汗。
但盛西庭依舊挺直着背脊,穩穩的站在原地,連腳下的陰影,都沒移動半分,在盛鶴年的視線之下,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從容。
一老一少,一坐一站,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眉眼,卻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令人不安的沉默靜靜在書房裏蔓延,無形的風暴穿過層層書架,卻吹不動處在風暴中心的一老一少半根頭發。
好一會兒後,盛西庭才慢慢的勾着唇角笑了起來。
“爺爺,”他擡起頭,直視曾經的盛家商業帝國締造者、被稱為實業猛虎的盛鶴年,“我和季家簽的,是并購協議。”
他低沉的聲線不疾不徐,說到最後,甚至短促的笑了一下,“季家的東西,全都賣給了盛家。”
“所有。”
盛鶴年眯了眯眼,一雙不再混濁的眼睛閃着精光,“那又如何?”
季家,恐怕已經不剩下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想起這幾天甚嚣塵上的傳言,他臉上的神情變的奇怪起來,“該不會真的像流言說的那樣,你被季家的女兒迷的丢了魂,要豪擲十億博一笑吧?”
這下子,盛西庭嗓子裏的笑徹底壓不在了,“他們說,你就信?”
他換了個姿勢,看着表情狐疑的盛鶴年,他臉上的神情總算有了變化,認真解釋起來,“我接手的非洲那條線,上個月買了幾條礦,要運回國,季家,就是做運輸起家的,正好有用。”
這倒是盛鶴年不知道的。
對處在他這個位置的人來說,每次過手的,都是關于盛氏未來發展方向的重大決策,只需要掌好舵,确保盛家這艘巨輪航行在正确的路線上不沉沒就夠了。
實在很難全盤掌握集團裏發生的每一件事。
季家這種規模的小企業,盛鶴年能知道他們在建樓盤,還是因為自家孫子的桃色新聞。
而之所以會有今晚這一番談話,倒不是因為這筆投資要付出十位數的代價,而是因為他需要确定,盛家未來的繼承人,是不是依舊保持理智。
聽他的打算,倒還算不上色令智昏。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盛鶴年眼中銳利的光徹底隐沒,所有痕跡收斂的一幹二淨。
他後背放松,舒服的靠在椅背上,甚至還有心情樂呵呵的打趣起眼前的年輕人
“我還以為那位季小姐真的有那麽大魅力,能讓你眼也不眨的掏空私房呢!”
“既然你心裏有數,那我就不管了,不過——”
“你也到年齡了,要是認真,就帶人家來家裏,給我老頭子見見?”
一直神情自若的人聽見他這句話,臉色卻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
盛西庭濃黑長眉不耐的皺起,唇角緊繃成平直的弧度,轉身就往外走,臨出門前,硬邦邦的扔下一句
“不要你管!”
盛鶴年失笑搖頭,“...年輕人吶!”
說到這裏,收回的視線觸及不遠處定格在相框中的年輕男人臉上,想到盛西庭那和照片上的男人如出一轍的銳利眉眼,他未出口的笑很快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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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的壁燈亮着光,恰到好處的打在牆上挂着的油畫和牆角擺放的古董上,長長的走廊顯得幽暗而深沉。
盛家發家早,老宅裝修的時候,深受當時西式審美的影響,随處可見的雕花和油畫,讓這裏顯得像座中世紀古堡。
死氣沉沉的,盛西庭不喜歡。
從書房出來,他站在門外,閉目揉着額角,心底是一股股莫名的情緒交纏,只是當想到樓下等着的人時,所有無法分辨的情緒全都化作了煩躁。
“少爺,”站在樓梯轉角處的生活助理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沒有下樓的跡象,微弓着身體輕聲提醒了一句,“太太正等着您。”
哪怕心裏的厭煩呼之欲出,但他也不至于沖生活助理發火,盛西庭緩緩吐了一口氣後,再睜眼時,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漫不經心,“走吧。”
說完率先邁步,沿着盤旋的樓梯往下,剛到客廳,就看到站起來迎接的夏芳瑛。
做了一輩子豪門闊太的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被金錢嬌養的氣質。
但幾年前生的那場大病,即便以盛家的財力和資源,用着最快最好的治療,也還是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
現在的她,極瘦,兩頰微微凹陷,膚色泛着不健康的黃,剛進入十月,盛家老宅就已經開了地暖,一踏進空曠的客廳,正常人都會覺得熱的溫度,她卻穿了一身毛衣,手裏還拿了一件搭在膝蓋上的格紋毛毯。
看着虛弱又可憐。
擡起的腳步在空中頓了頓,還是轉向了沙發,盛西庭走過去,慢條斯理的坐在她對面,輕聲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聽到他的話,夏芳瑛一雙美麗的眼睛溢滿了哀愁,近乎貪婪的端詳着自己許久不見的孩子,好一會兒,才悲傷的問他,“...西庭,你還是不願意,叫我一聲媽媽麽?”
盛西庭只是沉默。
夏芳瑛柔柔的嘆息聲慢慢響起,“是媽媽不好,讓你小時候吃了那麽多苦,要是能早點找到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豁然站起來的盛西庭打斷了,他臉上最後一絲溫情已然消失不見,棱角分明的下颌角緊繃,像是在強行忍耐着什麽,“...如果您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轉身就要沿着原本的路線離開。
“西庭!”見他毫無敘舊的欲.望,夏芳瑛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為什麽生氣,只是這個時候說再多的話都是火上澆油,一向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此刻卻半點風度都不在乎,惶惶然的起身追上去,“你別生氣!是媽媽不好!”
“媽媽只是...只是太想你了,想和你說說話,”她扯住他的袖子,仰頭看向已經長得高大成熟的孩子,“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被她拉着,盛西庭只能停下,方才在二樓書房外那股糾纏不清的情緒再次湧動,讓他忍不住想揉揉眉心。
他低頭看她,被長長的睫毛擋住的深黑眼底,藏着誰也讀不懂的複雜神情。
就在夏芳瑛那雙含情眉目中哀愁快要凝成實質的時候,盛西庭才慢慢的說了句,“...如果您希望我經常回來的話,我會做到的。”
夏芳瑛幾乎喜極而泣,“那太好了,正好你大哥要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
“你說什麽?”
盛西庭盯着她,一字一頓的問。
點亮整張臉的喜悅在瞬間隐去,夏芳瑛收回指尖,水霧缭繞的眉眼再次被傷感占據,她小聲強調,“...西庭,不管怎麽樣,你大哥是無辜的呀...”
但這次,強忍着不适和她交流的人最後一點耐心也消失殆盡了。
盛西庭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消失在華麗莊園裏的背影,決絕又孤獨。
當坐上駕駛座,車門關閉,跑車內組成的空間不大卻安靜,盛西庭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突然想見季月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