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大汗要是看到少城主這樣,回頭還不得給她氣死?

錦繡什麽都沒說,默默接過木裏潇手中的芒果核,把芒果核丢進渣鬥。

扮成仆童的好處之一就是不起眼,方便木裏潇四處玩樂。

可她忘了,人們光是看她的轎子都能模模糊糊猜出她的身份來,更何況她還帶了50名怯薛,那麽大陣仗,想不暴露身份都難,于是下了轎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依據洛南皇帝的旨意,和錦繡住進了翠竹軒。

“我本以為這次能見到永安公主的,結果卻什麽都沒見着。”

木裏潇撇撇嘴,語氣很是失落。

錦繡見她這副模樣,為她邊沏茶邊開解:

“別人家的公主有什麽好見的,再說了,先前私底下都在傳您是永安公主的藥渣…”

錦繡講到一半,忽然像意識到什麽一般,噤了聲。

“藥渣?”

木裏潇聽到這兩個字就火,頗帶怨氣地頂撞道:

“要不是她害的,我會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麽?”

話音剛落,木裏潇懊喪地垂下了頭:

“夫子以為我不懂,在我耳邊講了兩年這個故事了。”

木裏潇郁悶地把茶往嘴裏送,茶水明明還燙,她卻跟感受不到似的飲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充斥口腔,她實在是喝不習慣:

“呸,這是什麽茶,怎麽這麽難喝?”

“奴婢不知。”

錦繡惶恐地低下了頭,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木裏潇見狀,更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把茶幹脆地倒掉,嘟嚷着讓錦繡倒杯熱水。

于她而言,這裏的茶既不放鹽,也不放牛乳。空有茶香,卻寡淡如白水。

還不如喝白水呢。

錦繡見木裏潇生氣了,趕忙指着桌上那袋芒果來哄她:

“少城主,這裏還有适才買的芒果,要不您先吃點兒?”

“好啊!”

木裏潇見到芒果,忙不疊地點頭,伸手就要去取,

錦繡卻怕她糟蹋了,連忙擋在她身前制止道:

“哎,等等,待奴婢幫您把這芒果對半剖開,再朝果肉橫豎劃幾刀,您直接手抓着皮,吃果肉便是。務必要斯文些,否則衣袍又該髒了。”

“知道啦,知道啦!能不能別這麽啰嗦。”

木裏潇不耐煩地打斷了錦繡的話,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半邊芒果,臉湊上去胡嚼了兩口。

錦繡無奈地望着木裏潇,有些大逆不道地想:

自家少城主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随即伸出手帕,默默把那些污漬都拭淨。

吃完芒果,木裏潇坐不住,開始扒拉錦繡的袍子,奶聲奶氣地撒嬌:

“錦繡姐姐,帶我出去玩嘛,這裏頭都沒什麽好玩的,無聊死了。”

“少城主,這不是奴婢能決定的,您求奴婢,奴婢也沒法子呀。”

“要不,咱們今晚偷偷溜出去…不行,門外怯薛還守着呢,他們肯定不準我到處亂跑…啧,掃興。”

木裏潇毫不氣餒,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出謀劃策,結果說着說着,她自己都不開心了。

錦繡欲哭無淚,忍不住在內心哀嚎:

少城主,您就饒了奴婢吧,萬一您出了什麽差池,奴婢是要掉腦袋的呀。

這話她不敢當着木裏潇的面講,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她怕對方孩子性起,一個情急之下真要了自己的腦袋。

只好悶在肚子裏,有些心虛地望着木裏潇。

木裏潇看着錦繡滿臉的糾結為難樣,輕輕地歪着頭,小手托着下巴,久久沒有開口。

腦袋裏的鬼點子卻止不住地往外冒:

瞧錦繡姐姐這樣,估摸着是說什麽都不會答應的了,要不晚上,我一個人偷偷溜出去?

打定主意,木裏潇心情頗好,忍不住又拿了個芒果來吃。

她剛想一口咬下,又忽然止住了口,像想到什麽似的,可憐巴巴地望着錦繡:

“錦繡姐姐,這芒果,到底是該怎麽吃?”

錦繡哭笑不得,當着木裏潇的面,細細撕開了芒果的皮。

——

另一邊,被木裏潇惦記着的永安公主趙嘉婉,正在閨房裏抄《黃庭經》。

她身着緋袍,脊背挺拔,手腕懸着,一筆一劃抄得極認真。

“吱呀”一聲,門被悄悄推開,弦歌端着一個托盤,溫聲道:

“公主,小廚房新做了碗腐竹白果糖水,您快趁熱喝吧。”

“放到一邊去,我待會兒喝,謝謝。”

趙嘉婉頭也不擡,繼續抄書。

筆一頓,恰好落在“思詠玉書入上清”這句。

她起身,見弦歌還守在一旁,眉頭微皺:

“還有什麽事嗎?”

“公主…北都使團今早剛入城了,具體的奴婢不知,但應該,是見過了皇上。”

“是嗎?”

趙嘉婉思索了一陣,從梳妝盒裏取出一對鎏金耳環:

“那些北蠻子不遠萬裏來見我父皇,應當是來讨賞的,要是有宴會,今夜我就不出席了,把這個送給他們,聊表心意吧。”

“是。”

弦歌接過耳環,退了出去。

趙嘉婉見她離開了,又安下心來,繼續回到座位上抄書。

直到那碗腐竹白果糖水涼透,她才端起來嘗了一口:

好甜。

到了夜晚,皇帝果然吩咐設宴,宴請遠道而來的使團。只是,趙嘉婉這個唯一的公主,卻借口身子不适,沒有出席。

她一個女兒家,本來就不宜在朝堂上抛頭露面。

更何況那些虛與委蛇的瑣事,本就沒什麽要緊的。

今夜去皇家園林走走吧。

趙嘉婉看着紙面已經幹透的字跡,長舒了一口氣。

低低呼喚了一聲:

“弦歌。”

守在門外随時等候吩咐的弦歌,便輕輕地推門進來:

“奴婢在。”

趙嘉婉很是熟稔地張開雙臂:

“為我更衣,晚膳等我回來再備,我要去院子裏走走。”

“是。”

弦歌依言照做,為趙嘉婉換上一件月白色衫。

又點了油燈,把提竿塞入趙嘉婉的手心:

“外頭風寒,公主仔細着身子。”

趙嘉婉點頭,應了聲好。

步子極輕緩地,離開了自己的閨房。

就這樣,趙嘉婉提着燈,在月色下悠然自得地行走,微風吹動她的衣袂,彷似谪仙臨世。

她所說的院子,其實是自己腳下這片寬廣的宮苑。溪石流泉,翠湖水榭,大好風光,應有盡有。

就在她擡起腳,往密林的方向走時,耳邊傳來一聲突兀的“啊!救命!”

讓她整顆心懸吊起來。

這是...小丫頭的聲音?誰家姑娘出事了麽?

趙嘉婉舉目張望,發現四周無人,立刻不顧形象地,朝聲音的方向拔足狂奔。

終于在某個叫不上名字的池塘邊,看見一只巴掌大的布鞋。

“姑娘!”

趙嘉婉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池面也平靜地毫無波瀾。

"啧..."

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态,趙嘉婉看了水面一眼。

猶豫半天,才解下自己的外袍,朝着池水跳下。

即便身上只穿着裏衣,吸了水後,身體也比預想的沉重。

水下沒有光,她只能漫無目的地摸索,兩三次都撲了個空。

那丫頭真的掉進這裏了嗎?

趙嘉婉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有些着急起來。

開始一股腦兒往下潛,終于觸到一個纖細的肩膀。

她大喜過望,二話不說抱住這具身體,不顧三七二十一就開始踩水。

快一些,再快一些....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抱着對方上了岸。

對方是個丫頭,年紀不大,看臉不過六七歲的模樣,

趙嘉婉一把她擱置在地上,她就瑟縮成了一團,蜷在地上,抽搐着往外吐水:

趙嘉婉無奈,用自己解下的衣袍裹住女孩的身體,抱回了永安府。

路過的侍衛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低着頭,飛快地從她身邊經過。

甫一進門,站在門邊的弦歌就忍不住開口:

“公主,您怎麽渾身濕漉漉的?”

“救了個落水的小姑娘罷了。”(改一下這句話的回答)

趙嘉婉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無意間把木裏潇抱得更緊,悶得木裏潇喘不過氣:

“放…放手…”

木裏潇被禁锢在趙嘉婉懷裏,開口的聲音很虛弱,趙嘉婉卻因為注意力不集中而沒聽見。

這時,反倒是弦歌插話了:

“哎,公主真是菩薩心腸,幸好奴婢早為您燒好洗澡水了,您快去裏頭候着吧,等會兒啊,由奴婢侍奉您寬衣。”

“好。”

趙嘉婉應了一聲,微微點頭,手上的動作卻沒閑着,徑直把木裏潇抱到床上:

“這丫頭受驚了,讓她歇會兒。”

在弦歌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貼心地拉上床簾。

“走吧。”

趙嘉婉神色如常地走去浴室,仿若無事發生。

弦歌跟在她的後面,戰戰兢兢地回望一眼。

這可是公主的卧榻啊,要是被陛下發現了……

弦歌不敢再想,忙跟着趙嘉婉一同進了浴室。

待她們離開後,床上的木裏潇睜開了眼:

完了完了!這下丢臉丢大發了,還怎麽替父汗立威呀,這件事要是傳到北都去,咱的一世英名往哪擱?嗚嗚嗚……

木裏潇悔不當初,用趙嘉婉的衣衫把自己更緊地裹了起來。

原來,自她打定主意出去玩以後,天一擦黑就躍上了房檐。

無論是她帶來的怯薛軍,還是齊淵國的神翼軍,從這樣的高度俯瞰,都渺小得如一粒塵埃。

她找準沒人的方向,一躍而下。

雙掌在前,好像一對趾爪。

木裏潇不清楚自己究竟落到了何處,只是在落地的時候,看見了點點綠色的熒光。

她伸手抹了抹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可那些飛舞的東西,又和她認知中的某種生物異常相似:

“會發光的…蟲子?”

木裏潇伸手,摸了個空,眼睜睜地看着螢火向四面八方散去:

“诶?诶?小蟲子,你們別跑呀!”

這麽稀罕的東西,要是能抓住幾只…

木裏潇露出勢在必得的表情,選定自己身前這個方向,朝着身前螢火的光芒跑。

這個方向,好巧不巧是片濕潤的林子,連腳下的泥壤都是松軟的。

不過,一心沉浸在追逐中的她,并無暇顧忌這麽多。

她只知道要跑,要像追逐獵物那樣,奮力地跑。

——

螢火蟲的動作比她靈敏,想要抓到并非那麽容易。

她哪怕看準時機往前撲,都會狼狽得落滿手灰。

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她伸出手,再度失敗。

每次都與自己想捕捉的那粒螢火,失之交臂。

可她卻愈挫愈勇,眼裏除了那簇螢火,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

就這樣,木裏潇忘乎所以,一個不慎踩中濕滑的青苔,咣當一聲掉入了水中。

落水以前,身體先于意識,奮力吶喊:

“啊!救命!”

而後不可抵抗地墜了下去。

撲騰的雙手像極蝴蝶振翅的雙翼,無論怎樣掙紮,在水中都激不起丁點兒浪花。

反倒下墜得愈發快速。

完蛋了,自己這條命,該不會交代在這裏吧?

木裏潇被無邊的恐懼吞沒,用盡力氣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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