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知道向陽的消息已經是三月,趙玉說他跟着北上的人去了沿海打工。
顧訣沒說什麽,也沒問趙玉向陽的聯系方式。
他這些日子都忙着拍戲,各個劇組連軸轉,忙的不可開交,就連陳暖都看不下去,給他放了幾天假,也順便安排一下搬家的事情。
自從媒體把他的住址曝光後,小區外經常有粉絲或者記者出現。
考慮到藝人的安全,顧訣的公司出面給他找了房子。房子很大,一百二十平米,并且離市中心很近,出門就是地鐵站和商業區。聽陳暖說,這裏面住着不少知名大腕和明星,因此隐私性和安全性也很高,物業公司很負責。
那些照片不但沒有讓顧訣身敗名裂,反而讓他搖身一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當紅一線。甚至在徐志身份的加持下,成了公司的搖錢樹。
網上盛傳顧訣是因禍得福,一步登天,從此就算不拍戲也能穩穩立足于這個圈子。只有陳暖清楚,顧訣的行程有多緊,甚至一天飛好幾個劇組。
他想要迅速成長起來,最要緊的就是演技。一朝一夕磨煉不出,顧訣就用量變來達到質變。
顧訣在路口下車,從小區側門走地下車庫到家。
小橘這些天長胖了不少,往顧訣懷裏蹦時身子有點沉重。
家裏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顧訣約了搬家公司,打算明天就把東西都搬過去。
廚房裏空空如也,顧訣從櫃子裏翻出一包泡面,等水開的間隙,坐在沙發上給小橘喂貓條。
小橘懶洋洋的窩在他懷裏,只把頭仰着等顧訣喂到嘴邊。
他就看着它吃。
顧訣覺得自己是個感知不到幸福的人,小橘的到來對他來說是意外,而不是必然。從撿到他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失去的準備,它會短暫的陪他度過一段時光,但顧訣不會吝啬這段時光。
他希望小貓能感知到人類的愛,卻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從小貓身上獲取到某些東西。
顧訣吃面的時候把電視打開,電影頻道正在播放徐志的那部電影。而他的新電影也在後面的導演采訪環節被提起。
顧訣垂眼,熱水産生的霧氣彌漫上眼睛,有些看不清徐志的臉。
小橘湊過來,想要趁機吃上一口,被顧訣用手擋開。
四月,顧訣的新電影播出,他作為電影主演,開了一場關于電影的發布會。而徐志作為特別邀請,也出現在現場,并對他的表現表示了極大的肯定。
緊接着是他的電視劇以及各種綜藝和采訪。媒體們抓住這波熱度和流量,紛紛自發剪輯他的視頻,同時為顧訣本人吸引了一大波流量。
他真正成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人物。
六月,顧訣受邀出席了某平臺組織的頒獎典禮,當他拿着獎杯站上舞臺時,觀衆席傳來巨大的吶喊。屬于他的燈牌亮成一片星河,在整個場館裏流淌。
他的微博粉絲每天都在增加,熱度也居高不下,哪怕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能瞬間占領頭條。
公司想給他換能力更強的經紀人,被顧訣拒絕了。
陳暖感激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當下就表了忠心。
七月初,空氣開始悶熱,夏天觸手可及。
顧訣依舊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劇組,只空出很小的時間參加采訪和綜藝。
這次拍的,是一部關于霸淩的電影。為了題材過審,編劇沒有把情景設置在校園,而是設置在了一個初入社會的小青年身上。
他叫李文,是山窩窩裏考出來的大學生,成績優異,但也只有成績優異。
說起霸淩,大部分人第一時間都會想到學生或者學校,但其實社會本身對普通人來說,就是一種霸淩。
各種不成文的規定,複雜的職場環境以及同事之間的關系,對于一個剛踏入社會的人來說,是極其艱難的。
偏偏,李文長了一張好臉。
領導對他青睐有加,公司裏的同事卻對他嗤之以鼻。他們仗着李文初來乍到,随意使喚。
李文很優秀,他沒有對此不滿,而是勤勤懇懇的做好每一項工作。他不會講漂亮話,也不會裝表面功夫,所以他只能無聲的做事情。
他的上司是個有家室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個女兒,今年已經上幼兒園。
上司對李文欣賞有加,甚至不惜破例提拔他。
李文的同事竊竊私語,他們把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曲解成另外的意思,以此來滿足他們的不甘。
上司聽說了,卻沒有制止。
李文的沉默讓流言更盛,同事們開始明裏暗裏的針對他。
李文想過辭職,但家裏的母親打來電話,李文的父親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手術。
李文放棄了這個想法。
直到一場飯局過後,醉酒的上司露出真實嘴臉,李文徹底堕入深淵。
那些視頻成了要挾,李文不得不答應上司的要求,繼續和他保持那樣的關系。他開始習慣,開始冷漠,甚至到最後,已經麻木。
但紙包不住火。
事情敗露那天,李文站在公司樓下,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圍着旁邊指責他,唾罵他。
記者手中的攝像頭發出的光像無形的刀将他淩遲,李文站在原地,看不清方向。
女人的巴掌打在他臉上,李文擡眼,模糊的聽見她罵他不知廉恥,勾引自己的丈夫。
他羞愧的低頭時,和女人身旁站着的女孩對視。她還不懂這些東西,她看李文的眼神裏是愧疚,是不安,她無聲開口:對不起。
李文知道,她在為自己臉上的巴掌,和自己的媽媽道歉。
那一刻,他真正崩潰。
三年前,他第一次來到這裏,仰望這棟即将容納他餘生的大樓,充滿期待。三年後,他帶着痛苦和絕望,從樓頂一躍而下。
從始至終,他的上司沒有出現過。
顧訣剛拿到這個劇本時,是猶豫的。陳暖也覺得這樣的角色太沉重太壓抑,并不适合顧訣。
顧訣沒有回絕,也沒有答應,他只讓導演給他兩天時間。
兩天後,他進入劇組。
李文的一生,悲劇色彩極其強烈,但他的死亡從來不只是因為他的上司。衆人所謂默認的規則,惡意的揣測和謠言,上位者的肆無忌憚,這個社會的冷漠……這些組成了一張網,困住了李文。
他短暫的失去了曾經的自己。
他容忍污垢,卻又因為女孩的幹淨選擇死去。那不代表他的醒悟,那是他絕望又無力的反抗,他告訴衆人,告訴這個世界,他從未沉淪。
導演很喜歡顧訣的解讀,也很滿意顧訣的演技。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李文就是另外一個顧訣。
每次拍完戲,顧訣都不能立馬出角色。他在短時間裏成為電影裏的李文,以李文的習慣和方式活着。
陳暖有點擔心他的精神狀态,但更多的,是對這部電影的期待。作為經紀人,她很清楚,這部電影一旦成功,對顧訣的演藝生涯有多麽重大的影響。
那很有可能意味着顧訣的轉型。從一個需要靠人脈的關系戶,成為真正的實力派。
因此她回絕了公司的安排,選擇給顧訣真正屬于李文的時間。
電影裏有一段講述了李文的童年,取景地也選在了一個小山村。
沒有顧訣的戲份,但他仍舊跟着劇組去了山村,看着小李文從哇哇墜地到跟山間的竹子一樣高。
像是一場李文的回憶。
李文很善良,他的身上帶着山林的淳樸和厚重。他學會了大山的沉默寡言,學會了山林的毓秀不曲,學會了流水一樣的溫和不卑。
可惜社會不是這片天地。
社會由鋼筋水泥造成,由利益混合體加固。
所以李文格格不入。
電影殺青那天,顧訣獨自在樓頂坐了很久。
風吹着他的頭發,他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透,那道巴掌印也還沒消退。
陳暖站在他身邊:“哥,我覺得,你真的要火了。”
顧訣往下看,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看,遠處的大山和藍天白雲相映襯:“我現在不火嗎?”
“不一樣。”陳暖從衣兜裏摸了張紙巾遞給他:“這部電影,我看見的是李文,不是你。”
陳暖仰頭看着顧訣的側臉,繼續說:“你的量變真的引起了質變。”
顧訣笑了一下,把臉上的淚痕擦幹:“你覺得李文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暖手肘撐在欄杆上,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良久:“我覺得他是一個可憐人。”
顧訣翻身跳下來,把腰上的防護繩解開,他脫離了角色,講話有些漫不經心:“他不可憐,可憐的是這個世界。”
絕大多數人都會同情李文,但這同情持續一段時間就消失不見。鋼筋水泥扔在繼續發展,無數個李文出現在城市,被磨平棱角,成為城市的肥料。
只有李文,真正的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