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停靈三日

停靈三日

明明眼前之人的皮囊與陳素一模一樣,可她周身的氣息卻十分的陌生。

望着這般陌生的陳素,梅珂倏地皺緊了眉頭。

陳遠道趕到之時陳素正與梅珂打得激烈,而那掩于二人身後的則是躺在血泊之中的孫婆婆。

瞧見這一幕的陳遠道怔愣住,不可置信地擡眸望向眼前正厮打于一起的二人。

陳遠道踉跄着後退半步,良久後才輕聲喚出那個名字:“阿鏡。”

陳素四歲時便被陳遠道安置到了芳芸苑,可梅漱玉依舊沒有要放過陳素的意思。

為了護住陳素,陳遠道每日都會前往梅漱玉所在的玉林苑中小坐片刻。

陳素小小年紀獨自一人住于芳芸苑中,孤獨感令她常對鏡觀語,久而久之,她便變成了另一個人。

只是這另一個人只在陳素夜裏熟睡之時出現,若非陳遠道撞見,他怕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女兒得了心病。

“你有名字嗎?”

陳遠道行至那霸占着陳素的身子的孩子身前,半蹲昂首瞧着她問。

她搖搖頭。

陳遠道替她整理好淩亂地發絲,柔聲道:“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她點頭,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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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與昭珩于鏡中對話的人是你,那我以後便叫你陳鏡好不好?”陳遠道問她。

她緩緩垂下眼簾,良久才緩緩張口又應了一聲“好”。

“阿鏡,”陳遠道喚了聲她的名字,問她:“你可有什麽想學的?”

她搖搖頭,半晌後才道:“不知道。”

陳遠道拉着陳鏡進了卧房內,從箱子裏找出一些陳素抓周時所用的物品:“這裏面的東西,你最喜歡什麽?”

醫書、銀錢、劍、繡帕……

挑來挑去,陳鏡的視線落到那把劍上。

“你想學武?”陳遠道問她。

陳鏡點頭:“我想學。”

陳遠道應了聲“好”,又問她:“你是只有晚上才能出來嗎?”

陳鏡點點頭:“她好像很孤單。”

她昂首環視一圈這空蕩蕩的芳芸苑:“這裏方方正正的,很壓抑,很冷。”

陳遠道按着陳鏡肩頭的手倏地緊了半分,他害怕弄疼了陳鏡,很快又松開:“有你在,她不會孤單了。”

“阿鏡,”陳遠道望着她的雙眸問她:“若是我找人教你習武,你能保護好昭珩嗎?”

“她就是我,我就是她,”陳鏡道:“保護她就是保護我自己。”

“好,你以後便同昭珩一樣叫我父親,”陳遠道似是松了一口氣,“父親給你找最好的老師教導你。”

陳鏡沉聲“嗯”了聲,很快眼皮一沉便睡了過去。

那時的陳鏡雖能從陳素的身體裏出來,但并不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瞧着突然昏睡過去的陳鏡,陳遠道苦澀扯唇,随即将陳鏡帶回了卧房之中。

那時的陳鏡還小,陳遠道沒有辦法單獨找老師教導她,只得白日裏将她帶去梅行之的身側,去看梅行之如何教導陳敬行。

待夜裏之時,陳素睡下後,陳鏡占據她的身體來到院中,陳遠道考核她白日裏所見所學。

陳鏡的模仿能力很強,她學着梅行之的模樣下腰跨步,足足蹲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陳鏡再度昏睡了過去,再醒來之時,她又變成了那個柔弱的陳素。

陳遠道一直都知曉陳素的身體裏住着另一個人,也一直在教導着她,教導她學了不少武藝。

可卻在陳素十二歲那年,陳素發了一場高燒。

自那之後,陳鏡再也沒從陳素的身體裏出來過。

那時的陳遠道以為陳鏡從陳素的身體裏離開了,沒想到她依舊活在陳素的身體裏面,保護着她。

瞧見陳素持槍|刺向梅珂肩頭的那一刻,陳遠道不由得喚了聲陳鏡的名字。

長久未曾聽見這聲“阿鏡”的陳鏡微微愣神,她偏頭看了一眼陳遠道,很快便收回了那落在陳遠道身上的眸光,轉而拔出那刺穿梅珂肩頭的長槍,望向梅珂的眼眸中浸透了殺意。

陳遠道喚陳鏡的那聲名字,梅珂聽得清清楚楚,他偏頭看了一眼陳遠道,随後擡眸望向了那失控般要殺了他的陳素。

從陳素跳河自盡的那一刻起,陳鏡便取代了陳素。

她不再是陳鏡。

她是陳素,并且永遠只會是陳素。

被刺穿肩頭的梅珂瞬間吐出一口鮮血,擡眸望向陳素的眼神裏再也沒了那些忏悔與愛意,反而變得十分陰冷,似乎要下一刻便手刃陳素一般。

“昭珩!”

察覺到陳鏡回來的陳遠道有片刻的恍惚,他快步行至陳鏡身側,一把握住了陳鏡那即将刺死梅珂的手腕。

梅珂還在這裏,他不能暴露陳鏡的身份,只得又喚了一聲陳素的小字。

她和陳素在同一具身體裏,不管此刻的她是誰,她都只能是陳素。

“放手。”

望着陳素殺紅了眼眸的陳遠道心裏慌亂一瞬,握着陳素手腕的手又緊了幾分,勸道:“別害了自己。”

“父親,”陳素那猩紅的眼眸似是能滴出血來,“孫婆婆死了。”

孫婆婆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後對她第二好之人,她本該擁有安穩的餘生,可她卻為了保護她,死在了她嫡親弟弟的槍下。

她在陳素的身體裏生活了兩世。

她本是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的,可當她看到孫婆婆親手繡的婚服之時,她的心中瞬間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

是不同于她對陳素與裴夙的情愫。

在孫婆婆陪同她一同前往寧城小住的這一段時間裏,她早已将孫婆婆當作了親生的祖母。

孫婆婆愛她、護她、什麽事情都緊着她。

她是個好人。

可偏偏好人的命最短。

思及此,陳素倏然怒火攻心,緊接着便暈了過去。

這一世的所有軌跡都偏離了上一世,她本以為只要她改變了上一世的軌跡,她所愛之人便可以平安,可她沒想到,她還是間接害死了一名待她最好之人。

陳遠道見陳素暈了過去,并未理會那被陳素刺傷的梅珂,而是打橫将陳素抱起來,回了卧房。

鈴蘭請回大夫時,瞧見的便是陳遠道抱着陳素回卧房的那一幕。

大夫與鈴蘭紛紛瞧了眼院中糟糕的情況,随即快步踏入了卧房之內。

被刺傷的梅珂凝眸望向被緊閉的卧房門,他捂着傷口站起身來,仔細回憶陳素近些日子的破綻。

從她主動跳下攬月湖開始,他們所認知的一切便都被改變了。

陳遠道喚她“阿鏡”,難不成她便是陳素身體裏的另一人。

所以上一世也是她控制着陳素的身體殺了代卿與襲白?

如果一直以來與他相處的人是陳遠道口中的“阿鏡”,那真正的陳素去了哪裏?

她從來沒有回來。

她這個從來沒有回來是什麽意思?

是陳素不願意再回到這個世界嗎?

是因為上一世他設計她之事,所以她不願意回到這個世界嗎?

梅珂搖着頭:“不可能,若是她真的回到了這個世界,她應當會立即找他來複仇殺了我才是,她怎麽可能會突然獨自跳湖,圓了我與代卿的計劃呢?”

她一定沒有回來。

從始至終回來的人都是“阿鏡”。

若是“阿鏡”回來了,那真正的陳素去了哪裏?

若上一世時“阿鏡”便一直存在于陳素的身體裏,那真正的陳素是否也在這具身體裏沉睡。

他該怎樣将一直在身體裏沉睡的陳素叫醒,他該怎樣去贖清他的罪孽。

因着誤殺了孫婆婆,陳敬行神情恍惚,根本未曾注意到周圍的情況,他跪趴于原地怔愣許久才緩緩擡眸,慢慢地爬向孫婆婆的方向。

“孫婆婆……”陳敬行低聲喚着孫婆婆,良久才握上了孫婆婆那僵硬的手,哽咽着張口:“對不起。”

梅珂瞧着陳敬行這一動作,腦海中再度浮現起王氏被趙娍與梅漱玉派來的刺客刺殺的那一幕。

那時的他也似如今這般爬到王氏的身前,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喚着“母親”,期望她能如同往常一般只是睡了一覺。

她只是睡着了,她很快便能醒來了。

可他等了許久,他都從未等到王氏醒來的消息。

陳素昏迷兩日之後才醒。

醒來後的陳素下意識地喚了一聲“孫婆婆”。

鈴蘭慌亂地行至陳素的身側,良久才緩緩張口道:“姑娘,孫婆婆她已經去了。”

“我昏迷了多久?”聽見這句話的陳素垂眸打量了一圈身上,随後才偏頭問鈴蘭。

鈴蘭如實道:“兩日。”

“兩日……”陳素心頭如針刺一般痛着,片刻後吐出一口老血,驚得鈴蘭瞬間尖叫出聲,她連忙喚來大夫替陳素醫治,陳素卻只是一把推開大夫的手,偏頭問鈴蘭:“孫婆婆下葬了嗎?”

“回姑娘,孫婆婆還未曾下葬。”

孫婆婆畢竟是伺候陳老夫人多年的老人了,如今孫婆婆突然走了,陳老夫人傷心欲絕,令人于府中挂上了靈幡,特意為孫婆婆停靈三日,來此贖罪。

聽完鈴蘭的解釋後,陳素立即擦幹唇周的血,令鈴蘭替她穿衣。

鈴蘭替陳素換上衣裳,扶着虛弱地她快步走至為孫婆婆停靈的苑中。

她趕到的時間還算及時,此時的孫婆婆還未曾封棺。

陳素踉跄着走至孫婆婆棺材前,望着棺材內如同枯木的一般的孫婆婆瞬間痛哭出聲,“孫婆婆,你還沒瞧見昭珩穿您繡的婚服呢,您怎能就這麽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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