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吟小班

顧寒瑞倒覺有趣,問道:"碧桃姑娘想學唱戲?"

碧桃點點頭,從随身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了,含在嘴裏,慵懶地靠在後背座上,深吸一口煙,而後微微仰頭,洩憤似的噴出一道快而急的直直煙霧。

蒙蒙白霧圍着她大半張面容缭繞着散開,使她的眉眼都模糊了。

她單手高高夾着煙支,一臉煙容,"我想風塵飯到底是吃不長久,我今年快要二十五,不得不打算一下。"

碧桃的語氣很淡漠,仿佛是在漫不關心地說別人家的事情,可是配合着外面凄凄瀝瀝的雨點砸到車窗上的聲音,這番話就有了那麽一點兒凄涼的意味。

她低頭又吸了口煙,喃喃自語似的,看着簇亮煙頭低聲說:"唔,大概二十五也還算年輕,可我總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唉。"

這聲嘆息像雨滴一樣砸落在白文卿心上,他的臉上露出動容的神情,抿了抿嘴,看看碧桃,又看了看徐淮宣,有些遲疑道:"要不……"

徐淮宣坐在前座,背對着後座上三人,打斷白文卿的話頭:"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我幫幫她,帶着她下海?文卿,你一慣的毛病就是容易心軟,被一時的情感沖昏了頭,你不知道,唱戲這碗飯,不比風塵飯好吃呢。"

碧桃坐起身,急忙忙道:"我不怕吃苦。"

徐淮宣搖頭,"不是吃不吃苦的問題,首先你是女子,一般戲班的規矩是不要女子登臺,再者,就有戲班要你,半路出來的,四功五法,怎麽好和那些從小坐科班的伶人比?熬不出頭,賺不得票友們一聲好兒,你将來是怎樣?"

徐淮宣頓了頓,又說道:"還有難聽的,我沒說出來,都說娼妓戲子不分家,唱戲這碗飯,不比風塵飯幹淨多少。"

碧桃木然聽着,低了頭,慢慢地靠回座背上去,一狠心,閉上了眼。

"不過是沒來由起的一個念頭而已,也不是真的要下海。"

煙霧缭繞中,只聽見她這樣說。

氣氛忽然變得異樣的沉默,顧寒瑞不慣這樣壓抑氛圍,只扭頭看向窗子外風景,卻發現白文卿一張臉蒼白得很,眉頭緊皺着,眼鏡快從鼻梁上滑落下來,他也懶得擡手去扶。

顧寒瑞替他把眼睛扶好,皺眉看着他:"怎麽了?"

白文卿只是搖頭,低低一句:"頭暈。"

徐淮宣在前座聽了,驀然回過頭來,"那先下車,我陪你走回去。"

碧桃睜開眼,一斂方才的傷感之态,說道:"前面就快到了青樓夢好,不如等會兒去樓上坐坐,我讓媽媽安排一間雅座,給各位爺兒休息休息再走,也是我答謝各位爺的意思。"

顧寒瑞問道:"青樓夢好什麽樣兒?"

碧桃回道:"一棟二層樓,門前挂着兩對紅紗燈籠,樓牌上有字的,就叫青樓夢好。"

顧寒瑞記在心上,推開白文卿身側車門,拿了一把傘道:"那我和白先生先下去走走,到了那裏再找你們去。"

說完就不由分說地扶着白文卿下了車,也不管徐淮宣說什麽,只顧關上車門,撐了油紙傘和白文卿并肩走着。

地上的雨水積成了一個又一個小水窪,路旁白亮的燈光和前面汽車尾燈的紅色交相輝映投在水中,折射出無數潋潋滟滟的波光,兩人踩着雨水,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誰也沒有說話,在這寂靜深巷,只有雨水砸在傘面上的聲音在凄凄瀝瀝地響,顧寒瑞把傘傾向白文卿身側,看着他,問道:"好點了"

白文卿點點頭,瘦削的臉龐映在雨中,鏡片沾了雨滴,形成一片水霧,遮住了他眼前大半的視線。

顧寒瑞右手撐傘,左手伸出去摘下他臉上眼鏡,白文卿微訝一聲,長而彎的眼睫下藏着一小顆淚痣。

顧寒瑞把眼鏡放到大衣的口袋內收好,笑道:"等到了青樓夢好再還你。"

白文卿也笑,"今天多謝。"

他笑着的時候也還是一股清冷氣質,清清淺淺地,連腮邊兩個梨渦都是淺的。

顧寒瑞半開玩笑,存心要招惹他一番,暧昧地靠他耳朵說:"就這麽謝我,嗯?"

白文卿不慣這樣暧昧姿态,紅了臉只顧低着頭,一言不發地走着路,顧寒瑞看着他,就想起來從前自己養過的一只小貓兒。

這小貓會害羞、會低頭、會臉紅,可是偏偏不動心,動心的人藏不住心事,一定會主動的,管他多含蓄。

真是硬心腸。

貓都冷心冷情,何日能待到他生出情腸來?

撐着傘,顧寒瑞不住想着。

走過一段氤氲雨路,歡聲笑語漸漸充盈耳畔,擡眼看去,一片桃紅柳綠,煙花繁華,夜色裏白晝的顏色襯着朱樓,混雜在冷雨涼風中的氣味,有着甜膩胭脂香。

青樓夢好到了。

顧寒瑞收了傘,和白文卿一同走向這夢中。

副官和徐淮宣都等在樓前門口,此時見他們來了,忙忙帶他們到了二樓雅間。

自古人分三六九等,風塵中女子也分了上下等來,例如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三等下處、四等小下處。

這雅間的陪侍人,正是那清吟小班一樣的清雅女子,一身白地墨荷繡花直襟旗袍,頭上簪一支墨綠色玉簪,腋下盤扣處別着一方月黃帕子,領口很高,幾乎看不到脖頸的弧線,側身的叉口只堪堪開到了膝蓋。

雅間裏挂着山水畫軸,條案桌上點着檀香,這女子把顧寒瑞、副官、徐淮宣和白文卿讓到八仙桌上坐着,又在桌子三面圍了幾扇山水屏風,随後退下去,陸續端上來許多茶水吃食。

顧寒瑞拈起一塊白瓷盤裏的厚厚方形山楂糕,紅糯的顏色,一口咬下去很清涼。

對面白文卿坐着,山水屏風在他身後,青山綠水不動,做着這素淨一張清水臉的布景,仿佛是他坐在了一程如畫山水中,不說話,就那樣隐去、遠去。

雅間陪侍的女子端好了茶水吃食,又給四人分別盛了一碗香菇炖雞湯,邊盛邊笑道:"本來是想給各位爺上一碗溫黃酒的,這凄風苦雨的,黃酒溫了喝下最祛寒的,不過碧桃姐姐特意吩咐我,說是徐老板大駕光臨,嗓子不好喝酒的。"

說完就把手中那碗盛好的雞湯端到了徐淮宣面前,這雞湯熬久了,湯水的顏色是淡黃,加了枸杞和紅棗摻雜在裏面,紅豔豔地襯着褐色香菇,十分好看。

待到四人面前的湯都盛好後,這女子兩手交疊,擺在右側腰間,微屈着膝頭行了一個福身禮,而後退出雅間去,帶着關上了暗朱色木門。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十七章嚴重史實錯誤已改正(??ω?`)

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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