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值錢了
不值錢了
剎那間那幅幹淨的水墨畫上,平白添了一道刺目血痕格外礙眼。
随着腦海中520響亮哭聲,周圍的一切都亂了,花娘的尖叫聲,陳夫人的暴怒聲,和着前院傳來的嬉笑聲,像出荒誕的戲劇。
月白的錦裳上,淅淅瀝瀝的紅痕漸次暈染開來。
聶蕊靜坐原地,目光緊緊鎖着晏朔。血線自他臉龐汩汩湧出,沿着那緊抿的唇角,緩緩滑落至線條分明的下颚。此刻,他的輪廓、面容,乃至他的整個存在,第一次在她的視野裏變得如此真切而具體。
他剛剛唇瓣輕動,分明未發出一絲聲響,可那 “公主” 二字,卻清晰地傳進聶蕊耳中。
此刻他将之前的種種算計坦然剖開。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那清潤嗓音中微微的顫意,無助得很。
“什麽東西!” 陳夫人面色陰沉如水,全然不顧花娘的竭力挽留,甩袖而去。
花娘在不複剛才地沾沾自喜,她死死盯着晏朔那眼神像要将其生吞活剝。
“公主,我們回去吧”
劉婉寧着實被晏朔吓了一跳,這還買什麽買?他這不願意自己的臉都敢好猶豫地毀。萬一把他買回去,日後他心懷怨恨意圖加害于人,那豈不是危險?更何況,如今他面容已毀,也沒了什麽價值。
她率先起身,眼瞧公主仍坐着未動,卻也覺得公主不會繼續在此停留。
“小姐。”一聲沙啞的呼喚從身後傳來,劉婉寧驚得花容失色回頭望去,待回頭看見那張臉,和那沾了血色的碎瓷片,驚恐又厭惡:“你別過來。”
晏朔并未離開,而在距聶蕊兩步之遙的地方緩緩跪下。
“晏奴想跟在您身邊。”此話一出,周圍之人皆驚愕不已,然而晏朔全然不顧衆人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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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應允。”紅絲帶如逶迤在地流動的血色,他跪行至聶蕊身側。潔白的脖頸微微仰起,血跡映襯下滾動的喉結顯得格外脆弱。
花娘的目光猶如淬了毒一般,狠狠地刺在晏朔身上,恨不得馬上将他剝皮抽筋。他深知,若今日不能離開此地,下場不用多說。目光緩緩上移,唯一能救他的人卻面無表情。
面容未毀時,她對他便無甚波瀾,如今他這副模樣,怕是更難入眼了吧?
“求您。”晏朔微微側頭,似是想将受傷的半邊臉隐藏起來。這輕微的動作,卻使得他身上的血跡愈發刺目。
“晏朔。”聶蕊輕啓朱唇,這是她一次叫他的名字。
之前在她眼中,這個人不過是個模糊的符號。但剛才他那股狠勁,卻讓他顯得鮮活無比,令她不禁側目。
“你想留在我身邊?”
“是。”晏朔嗓音沙啞,回答得毫不猶豫。
聶蕊擡起扇子輕觸晏朔下颌,尚未用力他便已順從擡頭。清潤的眼眸望向聶蕊,帶血痕的喉結輕輕滾動。
迎着晏朔的目光,聶蕊忽然悶笑一聲,道:“我忽然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我的确曾來過垂憐閣,也确實見過你。”
此話一出,不僅旁人愣住,就連 520也呆住了。
“宿主!您在說什麽啊!!!嗚嗚嗚,您是救贖任務,救贖啊!您這話說出來會讓人誤會的!”
520痛心疾首,聶蕊不為所動。
她并不覺有什麽誤會,之前沒有想起來,現在想起來了不行嗎?晏朔自毀面容瞧着是可憐,可他這不是為了自己脫困嗎?既然是為了自己,所以凄慘些,也沒什麽的吧?
這又不是她逼的,聶蕊自覺問心無愧,神色坦蕩。目光落在晏朔臉上,似在探尋他的反應。
眸光輕顫寬袖下的手緊握,晏朔聲音有些發澀:“奴一直記得您。”
“是嗎?”扇子緩緩游走,在他完好的半張臉處停下,只是扇端染了血,所過之處不免留下一抹绮麗血痕。
“可那時,你好像并不願意跟我走?”
明明動作輕佻,聶蕊做起來卻不含絲毫暧昧,矜傲的眉眼間僅透着些許好奇。
她的動作并不沉重,晏朔卻覺她劃過的地方,比割破的傷口還疼。但疼痛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酥麻的癢意,順着臉頰蔓延至喉間。
“彼時奴自慚形穢。”事已至此,過往她是否記得他,已無關緊要。
“可比起被您厭惡,”晏朔垂眸,狹長的眼角微微泛紅:“奴更怕再也見不到您。”
那言語間滿是可憐卑微的情意,即便沒有說出,也能讓人深切感知。
果真,随着他話落下,聶蕊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你真的想跟我走”
花娘見狀,急忙上前:“公子,晏奴的臉看似嚴重,實則并無大礙,日後悉心調養,定可痊愈。”
“這還不深?合着那半邊臉再劃上一道就深了?”劉婉寧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這花娘真是滿嘴胡話,傷口足有一指之長,就這還睜着眼說不深?
聶蕊沒理會花娘,甚至未曾瞧她一眼。花娘自覺無趣搖晃着臃腫的身軀,讪讪退至一旁不再言語。
晏朔半邊臉潔白如玉,半邊臉則皮肉外翻滲着血,好似暗夜中的鬼物。唯有一雙眼睛清淩淩地,澄澈見底。
“奴只跟您走。”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聶蕊微微偏頭,湊近些許問道:“那你以後會聽我的話嗎?”
“奴始終聽從您的話。”
聶蕊垂眸仔細打量他片刻,眼尾上翹忽然笑出聲來:“如果我要你現在就去死,你也會願意嗎”
這話似是聶蕊突然興起随口說的,答話之人所言真假她都不在意。因為這種明知故問的答案,只要她當真那就是真的。
“警告!警告!宿主不可以傷害任務對象!”520 在腦海中帶着哭腔呼喊。
聶蕊對 520 的叫嚷仿若未聞,那雙含着笑意的眼眸波光盈盈,靜靜地凝視着跪在面前的晏朔。
晏朔臉上有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恢複如常。
既然總是不由己,那不如就往高處走。走得高了,即便日後性命不保,那也能讨回些本來。有句話花娘說得對,學些讨巧賣乖日子會輕快些。
況且,他覺得這并非絕路。
濡濕的睫毛輕輕顫動,晏朔溫聲應道:“奴願意。”
他這般模樣,連一旁的劉婉寧見了都有點不忍了。其實,若忽略那半邊毀容的臉,倒還是能看的。
沒聽到聶蕊說話,晏朔失了血色的唇瓣輕輕抿起,他不敢擡頭,布滿傷痕的手卻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擺,動作輕柔卻又不容忽視,偏偏什麽都不說。
聶蕊目光落在晏朔手上,驀地想起曾養過的一只叫毛球的貓。每當自己不理它,它就會伸出肉墊,這樣試探她,讓人心軟。
“他現在已經不值錢了。”
花娘仍在一旁愣神,直到劉婉寧喊她,才明白是在與自己說話。她滿心不悅地瞅了晏朔一眼,雖心有不甘,卻也知道這是事實:“的确,的确是不值幾個錢了……”
腦海中520忍不住了,“宿主您到底要做……”
話未說完,便因聶蕊接下來的話默默閉嘴。
聶蕊眉眼彎彎:“既如此,那就放了他吧。”
花娘僵硬地點頭:“理當如此。”
下一瞬,聶蕊不顧花娘難看的臉色,望向晏朔:“現在你不用跟我走,也能離開這兒了。”
她言語輕松,仿若此事易如反掌。
晏朔身形搖晃似不堪重負,揚起的唇角不慎牽動傷口,眉心下意識蹙起,見聶蕊瞧來又趕忙撫平。
“奴只跟您走。”
等待的瞬間格外漫長。
終于,聶蕊露出了今晚第一個開心的笑,眉眼微彎皎皎如玉:“這可是你選的呀晏朔。”
“我可帶你走,但我的條件,你還記得嗎?”
她身邊的奴婢,沒有贖身之說,也絕無可能贖身。想要離開,除非死。
晏朔掐着微濕的掌心:“奴記得。”
“好。”
聶蕊颔首,随手将沾血的扇子扔于桌上,身子向後靠去,神色卻略顯苦惱:“既然要帶你走,那你的吃穿用度,包括臉上傷勢,我都是要管的,可你現在已經不值錢了……”
這番話,說得在場之人不明所以,細想後都以為她是嫌棄晏朔。
晏朔也是這般想的,他垂着眉眼,蒼白的面容如同鬼魄。
“那麽花娘,你就把這錢補上吧。”聶蕊笑吟吟的,語氣理所當然。
晏朔一怔,餘光瞥見花娘的臉色,心中稍動。
一旁的劉婉寧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花娘也是一臉見鬼的神情。
“這,這,這從未有過先例啊!”花娘氣得幾欲破口大罵,可念及聶蕊的身份,又不敢反駁。
“現在可以有了。”
惡人自有惡人磨,聶蕊自覺可客串一回惡人。在她的計劃中,晏朔本不會傷到臉。
“原本他值兩千兩,那你就給一千兩吧。”
“一千兩?”花娘聲音尖銳臉都綠了,可對上聶蕊的目光,又硬生生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
“難不成你想給兩千兩?”聶蕊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