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氣很熱
天氣很熱
書房的窗戶半開着,聶蕊站在院子裏,擡眼便能瞧見屋內的情形。一襲鴉青色長衫的少年顧不得擦拭額角的汗,埋頭在寫着老師布置的課業,旁邊人不停給他打扇。
奈何空氣燥熱得厲害,扇出的風也是燙的,主仆二人依舊被汗水濕了衣衫。
“吉祥,你去歇着吧。” 晏朔的語氣中透着一絲無奈,“不用再扇了。”
“公子,您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 吉祥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勸說道,“您不如等到晚上再寫?這般天氣,估計晚上會涼快些許。”
“總歸都是一樣的。” 晏朔一邊回應着,餘光卻瞥見了院子中的聶蕊,他的身子微微一愣,手下意識地一顫,慌亂之中放下筆,徑直朝着外面走去。
墨跡暈染,罪魁禍首頭也不回。
吉祥見狀,驚呼道:“公子,您的文章怕是得重寫了!”
身後的呼喊聲,晏朔仿若未曾聽見。
灼熱的太陽将呼吸都烤的焦熱,他快步走出房門,沒走幾步,汗水便從額角滑落。想到自己汗濕的衣衫,他的腳步猛地頓住,沒有再向前靠近。
“公主。”
聶蕊今日穿了身水藍色軟煙羅的月華裙,映着身後碧綠的竹林在這炎炎夏日,自有一股清涼之感。她邁步,“你的臉還不能曬,進屋吧。”
“是。”
晏朔瞧見思謹手中提着的食盒,眼神微微一暗,随後跟着聶蕊走進了書房。一旁的吉祥極有眼色,與思謹一同退了下去。
天氣熱,雖說這書房四周被竹林環繞,可到了夏季,卻依舊如同一間不透氣的蒸籠。
“這麽熱,能學得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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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蕊打量了一圈,雖然晏朔每天都會給她請安,但這是晏朔讀書以來,她第一次過來他的書房。
“學得進去,” 晏朔應道,“并不是太熱。”
瞧了眼他汗濕眉眼,聶蕊不可置否。
她踱步至書案旁,罕見地愣住了。她知道晏朔的字寫得不好看,可眼前這字…… 實在是醜到了極點!
白淨的宣紙上,那本就醜極了恨不得撞柱自盡的字旁邊,竟還有一團未暈開的濃墨,簡直慘不忍睹。
晏朔慌忙上前,想在遮掩已來不及,他忍不住握緊指節:“奴太過愚笨……”
他深知自己的字醜陋,心裏明白是一回事,可被聶蕊親眼瞧見,又是另一番感受。以往被夫子和吉祥看到時,他并未有過多的感覺,然而此刻,卻恨不得将這些字全都藏起來。
“你練的是什麽字?”聶蕊拿着晏朔寫的字問道。
熱氣直往頭頂沖,晏朔的聲音輕得如同蚊蠅:“奴平日練的是,館閣體。”
以華美正雅、圓融著稱的館閣體?
聶蕊轉過頭,再次審視了一眼那字跡,實在難以看出與館閣體有什麽關聯。
這字,僅僅只能勉強辨認出所寫的內容罷了。不過奇妙的是,聶蕊竟能從其中感受到晏朔是真心想要寫好,卻力不從心的無奈……
與館閣體相比,雖說談不上差了十萬八千裏,但八萬八千裏的差距,聶蕊覺得還是有的。
可事已至此,又能再說些什麽呢?聶蕊瞥了一眼身旁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晏朔,頓了頓,出言安慰道:“醜也正常,多練練,總會有進步的。”
公主這是在安慰他,只是讓他勤加練習,并無嫌棄之意。
一抹紅暈從晏朔的脖頸蔓延至耳廓,他望向聶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是。”
已經解除禁言的520傻了,可聶蕊絲毫不覺得自己安慰人的話奇怪。它忙看晏朔,晏朔竟真是被她安慰到了!520自閉,520陷入沉默!
其實晏朔并非愚笨之人,相反,他聰慧過人。如今有了老師教導,經過彙總分析後,他在學習上一點即通,甚至還能舉一反三。教導他的老師為人嚴謹,卻也多次在聶蕊面前誇贊他。當然,也不止一次提及他的字醜,即便練習多日,亦毫無長進。
房間太熱,短短一會兒聶蕊額上已經浮上一層細汗,練字需得心平氣和,她當即吩咐人送了冰來。
書房內放置了冰塊後,熱氣漸漸消散。
待晏朔聽到聶蕊囑咐日後書房裏的冰不能斷時,他忍不住出聲拒絕。
“字寫不好是奴愚笨所致,與其他并無關聯。”
晏朔深知自己的斤兩,字醜是自身的問題,與天氣無關。若書房裏放了冰,字依舊寫不好,那該如何是好?倒不如不用,如此也可避免浪費。
“字寫得好不好是一回事。”
聶蕊轉身,擡手用手中的筆杆輕輕點了點他汗濕的額間,“天氣這麽熱,冰是要用的。”
綿密的眼睫翕動,晏朔放輕呼吸,“多謝公主,”
“咦,你臉上的疤好似真的淡了些。” 筆杆停留在晏朔的臉側,聶蕊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驚奇,她忍不住湊近了些。
之前那道極為明顯的疤痕,邊緣處已經開始淡化,細長而銳利的疤痕走向也變得和緩起來,果真淡化不少,這玉顏膏還真不是誇大其詞。
她猛地湊近,晏朔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垂下眼眸,望着聶蕊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過了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奴一直依照公主所言,好好塗抹藥膏。”
“不錯。” 聶蕊退了回去,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向來喜歡聽話的人。
她又道:“冰沒了就讓人送,寫字是寫字,這是不相幹的兩碼事。”
瞥了眼他發紅的耳廓,聶蕊彎起眼:“你繼續寫,本宮看看你是怎麽運筆的。”
“是。”晏朔面頰上泛起些許紅暈,輕聲應道。
面前擺放着上好的宣紙,可那往日在手中極為輕巧的筆,此刻卻仿佛有千斤重。晏朔緊握着筆杆,蘸了墨水的筆尖遲遲未能落下。
濃墨揉成一團說不清的心事,從筆尖劃落‘啪一聲’砸在平整如雪的宣紙上,墨跡暈染瞬間糊出塊墨漬。
晏朔的身子僵住,抿了抿下唇:“奴并非故意的。”
聶蕊并未言語,晏朔低着頭再次蘸取墨水,還未落筆,聶蕊已然上前,握住了他寫字的那只手。
纖細而潔白的手覆在一只滿是傷痕的手上,晏朔大腦空白,只覺得多瞧一眼都覺得自慚形穢。
耳邊呼吸濕熱,濃郁的蘭花香裏和着一股清淡的花香,恍惚間有種攝人的醉意,晏朔心跳忍不住加速。
掌勢的手有些控不住方向,聶蕊皺了下眉,“別急,寫字要懸腕沉力淩空取勢,不要用蠻力。”
“是。”
晏朔回過神來,感受到身後傳來的溫度,他強忍着麻意,将身子微微前傾,手指微微顫動,粗糙的關節在聶蕊的掌心稍稍偏移。
蘸着墨的筆徑直在紙上落下,重重地劃過,洇出一團濃黑的筆畫。
晏朔僵住,知道是他的緣故一時不敢動作。
初時被帶着練字時,總是掌控不住自己掌握方向。聶蕊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她掃了眼眼前人通紅的耳垂,聲音帶着些笑:“沒事,再來。”
晏朔心中一松,放開了對右手的掌控。他不知自己寫了些什麽,待回過神時,只聽到耳畔傳來一聲 “好了”。
低頭望去,“晏朔” 二字,已然躍然于紙上。
雖筆鋒銳利,卻并無館閣體的圓融之美,而是自有鋒芒。
身後那股清香溫熱的氣息退去,晏朔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些許。
“您寫得真好。” 他偏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聶蕊。
“哇,宿主,您好厲害啊,毛筆字都會寫!”520緊跟其後,送上一連串的馬屁。
對于520的誇贊,聶蕊只當沒聽到的同時,再次确定了520的水。毛筆也是她自小學的東西了,520卻不知道,就這還說對她了解。
兩張紙上的字跡,對比鮮明。晏朔捏着筆杆,心中頗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兩張紙上的字跡,對比實在是鮮明。晏朔捏着筆杆,頗有些不知道從何下手之感。
看着他這幅模樣,聶蕊想起一個練習毛筆字的法子。
“尋把刻刀,平日裏用它來刻字鍛煉腕力,只要勤加練習,用不了多久,你的字定會長進。”
說完這番話,聶蕊的神色微微一怔,臉上的神情變得淡漠了些,已然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又叮囑了幾句後,便帶着思謹離開了。
吉祥拿着扇子走進門來,被屋內的涼氣一激,輕快地吸了口氣,他欣喜地說道:“公子,這可是小的第一次享用冰塊呢!公主對您可真好!”
“公主心善。” 晏朔的唇角浮現出一抹微小的弧度,他緩緩照着聶蕊的字落筆。
吉祥一臉不贊同地說道:“公子,不瞞您說,小的是從京城跟過來的,也算是公主府裏的老人了。除了那位謝公子,小的還從未見過誰能有這般待遇呢。”
晏朔臉上的笑意隐去,垂眸不語。
房間內陷入了寂靜,那原本令人渴求的涼意此刻卻透着一絲寒意,順着脊背一點點往腦門上蔓延。吉祥猛地驚覺自己多嘴說錯了話,神色變得有些不安。
“謝公子那般人物,自是旁人難以企及的。”
晏朔輕聲說道,“若是一會兒得空,幫我尋一把刻刀吧?公主讓我多練練腕力。”
吉祥松了一口氣,連忙應是。
*
520剛剛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話,聶蕊并未理會它,它卻又覺得自己行了。被多次禁言,顯然依舊沒能學會察言觀色。
“宿主,您這個法子管用嗎?您用過嗎?真的能迅速見效嗎?如果不管用怎麽辦?”
“沒有要是,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回到住處,聶蕊洗了把臉換了身輕薄的羅衣後,便上了床。
“宿主您怎麽了?”
聶蕊躺在床上,閉目不語。
“宿主,您不開心嗎?”520細聲細氣地問道,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任務完成後,我真的可以實現一個願望嗎” 聶蕊眉頭緊鎖,帶着一絲不确定輕聲呢喃。
“可以的噢,宿主,您要相信520呀。”520聲音篤定。
“這就好。”她似是累極了,眉頭松了點,慢慢睡去。
520乖覺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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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磚綠瓦的古樸院子裏,幽靜安然。
一個紮着花苞頭的小姑娘,拿着一個小號捕魚網趴在池子邊,眼睛緊緊盯着池中時而浮現的錦鯉。不遠處,半人高的石桌旁,站着一位俊秀的小少年。他手握一把半舊的刻刀,懸着腕,全神貫注地雕刻着手中的黃玉。
“哥哥。”小姑娘回過頭喊了一聲,嬰兒肥的臉頰肉嘟嘟的,很是可愛。
“怎麽了?”小少年沒有擡頭,依舊專注于手中的玉石雕刻。
見此情形,小姑娘癟了癟嘴,眼眶瞬間紅了。不知想到了什麽,她沒哭也沒回小少年的話,氣呼呼地轉過頭,伸手抓了一把魚食,用力灑向池中。
一瞬間,原本安靜的池子變得熱鬧非凡。各色魚兒紛紛浮上水面,很快便将魚食争搶一空,池子又恢複了平靜。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手中空蕩蕩的捕魚網,淚珠子直接落了下來。小小的肩膀微微顫動,卻未發出一絲聲響。最後似是氣不過,她将所有的魚食一股腦兒地灑進了池中。
只是池子裏的錦鯉這些日子見變聰明了,哪怕她灑了很多魚食,也不上她的當。她小腳用力蹬着青石磚,使勁想把胳膊伸長,試圖将手中的捕魚網伸得更遠些。
前方那條紅色的錦鯉對周圍晃動的水波視而不見,要在往前一點,就能抓到它了。
可不管怎麽努力就是夠不到,小姑娘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小少年,張嘴想喊卻又沒有喊出聲,最後含着淚珠又把頭轉了回去。
那條紅色錦鯉并未游走,依舊在她附近。
小姑娘手松開了些許,身子往前探了探,快了。
撲通一聲響,不遠處拿着刻刀的小少年擡起頭,池邊空無一人。他煞白着臉快速跑到池邊,神色一凜毫無猶豫跳了下去。
晚膳時分,思謹走進屋子,發現聶蕊已然入睡,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将她叫醒。
正欲退下,聽到聲極輕的呓語。
“哥哥。”
思謹訝異回頭看去,床上的緊閉雙眼的人眼睫濕潤。
公主,這是想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