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魔
第3章 第三章 心魔
文/醉貍貪月
沈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擡眼,溫知寒已經在一旁端坐,雙眸緊閉,氣息平穩,顯然是已然入定了。
一般的調息只是修士平日精進或休息的方法,但溫知寒受了傷,此時若是入定了,則能夠在療傷的同時進行內視靜修,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氣息。
這是修仙者最脆弱、最不設防的時候,只會讓最親近信任的人為自己護法。
可溫知寒……竟然讓他來護法?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比這更把人當笨蛋的陷阱嗎?
就不怕他真的下手嗎?
“阿……淵……?”
溫知寒竟然又開始叫他的乳名了,這又是什麽玩笑?
‘溫知寒’明明最讨厭小孩子了,連帶着一切親昵的稱呼,都覺得惡心、矯情。
此刻又這樣惺惺作态,他何嘗不覺得惡心?
尤其是當他在夢中忘記一切糟糕的記憶,與虛假、溫暖的師尊相擁,因為那一聲飄渺的‘阿淵’而在熟睡中落淚時,最是令人作嘔。
沈縱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唯有在這種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毫不遮掩自己充滿惡意的目光,盡情地冒犯溫知寒。
少年的臉龐綻開一個堪稱癫狂的笑容,他俯身上前,擡起手,輕輕托起師尊耳側的一縷發絲,用指腹輕輕碾磨。
Advertisement
他看着兩根黑發,睜大的眼眸深處泛起了一縷不詳的暗紅,周身的氣息也跟着躁動起來。
無數雜亂的、令人窒息的聲音在腦海裏直接響起,讓他渾身的經脈都跟着刺痛不已。
熟悉而譏諷的聲音在耳邊嗤笑。
【瞧你這犯賤的模樣!呵……】
【這麽好的機會都不動手……是謹慎、還是不敢?】
【還不動手是想再聽師尊喊你阿淵嗎?哈哈哈哈——】
【殺了他!!】
指甲一動,兩根最細的發絲被他掐斷,悄無聲息地收入囊中。
“啧……”
是心魔。
由心而生,于魂紮根。
他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得到機會,可以将一切變得更好,偏偏重生的時候,将上一世折磨自己多年的心魔也帶回來了。
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這個時候開始難以控制了。
不甘地瞥了溫知寒一眼,沈縱也竭力收斂氣息,用陣法符咒護身後,在一旁端坐調息,開始全心壓制心魔。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溫知寒緩緩睜開雙眼。
瞧見沈縱也在旁邊調息靜修,他并不意外。這孩子本身就有點傷,如果真是受了許多委屈,恐怕只有師尊在一旁時能安心療養自己。
更何況,在仙府之內,本就足夠安全了,無需什麽護法,更何況他剛才并非是真的在療傷,而是在借問骨之術探尋這八年間的往事。
但是很奇怪,他失敗了,這具本就屬于他的身軀之上沒有殘留下任何有用的記憶。
溫知寒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思索片刻後,神情逐漸變得凝重。
除非肉身損壞程度過深,否則問骨之法不會失敗。
像現在這樣,一絲一毫的記憶都探尋不到,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
那就是……這段記憶的持有者正在阻止他的窺探。
那個奪舍者的神魂竟然還尚存?
怎麽可能?
溫知寒眉心微皺,種種可能性浮于心頭。
頃刻間,元嬰期的威壓逸散而出,險些驚到一旁的徒弟。
他連忙收斂心神,從頭整理思緒。
看來是他低估了那家夥的實力。
他本想等弄清這八年的情況,就将一切告訴沈縱的。
這樣的話,為了穩妥起見,與沈縱坦誠相待、告知真相的計劃……就要再往後推一推了。
在那之前,無論奪舍者的殘魂逃到了天涯海角……他都定會将其親手揪出。
至于這幾年發生的事,暫時先用其他方式調查便是。
溫知寒略一沉思,心裏有了主意,緩緩睜開雙眼。
與此同時,沈縱也若有所感,跟着醒來了。
心魔已經暫時壓制,但他并未急着睜眼,依然裝作入定的模樣,氣息平穩。
溫知寒原本讓沈縱留在這裏,也不是真的需要他護法,只當徒兒也有些不适,在自行調理,并未驚擾。
他放輕了動作,慢手慢腳地從床榻離開,從旁邊拿起新的衣袍穿戴整齊。
在房間四周布下了只有自己和沈縱能進出的結界後,溫知寒端起那一盆血水,緩緩走了出去,想着可以先去找來那幾個外門弟子好好審問一番。
只是血水剛潑出去,溫知寒一轉身,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靠近,最初還在十丈外,轉瞬間便站在他的面前。
來者面如冠玉,青衣白袖,一把白骨短笛挂在腰側,正是戒律堂的堂主蘇長老。
蘇長老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看了溫知寒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後剛剛潑出去的血水,嘴角壓了壓,突兀地提醒了一句,
“你又罰他了?”
他一愣,“什麽?”
“我在戒律堂沒聽到什麽風聲,還以為你轉了性……罷了,我來只是提醒一句,你如果私自責罰徒弟弄出人命了,我可不保你。”
不等溫知寒再有反應,蘇長老說完這兩句,掉頭就走了。
竹林幽幽,微風拂過,溫知寒獨自站在原處,并未追上去解釋什麽。
很顯然,蘇長老誤會了……錯以為他丢出來的這盆血水,是沈縱受傷流的血。
而且還是那麽習以為常的語氣。
越是深想,越是心驚。
溫知寒怒意堵在心口,掌心發冷,久久不能回神。
許多人對蘇長老的印象是不茍言笑、冷肅寡言的,又恰好是戒律堂的堂主,極少與人開玩笑,大部分同門弟子都有些怕他。
但在溫知寒的印象裏,蘇長老私下裏其實是個外冷內熱、心地善良的好人。
宗門內外門弟子加起來有數千餘人,唯有蘇長老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認出面前的人是不是門內的,又約莫是誰座下弟子。
這樣的人,是絕不會記憶模糊、以至于說錯話,或是故意說瞎話的。
他的小徒兒沈縱叫人欺負了。
溫知寒眉心皺起,稍稍冷靜思緒,長袖輕收,腳下輕輕一踏便飛身而起,朝着瓊霧峰東側趕去。
山峰東側有一院落,是專門供宗門內弟子居住的,溫知寒記得沈縱也住在這裏。
他想去問問同住的其他弟子們,知不知道沈縱總被責罰欺負的事。
然而他剛推門進來,卻瞧見了先前那幾個外門弟子。
不久前,就是這幾人不分青紅皂白,按頭沈縱行兇、險些将人綁去戒律堂的。
眼下那幾人正好在院內,坐沒坐相、好不悠閑惬意地吃着瓜果零食,玩着骰子,滿地垃圾,沒有一丁點仙門弟子應有的模樣。
他皺眉,
“怎麽是你們幾個?”
“溫峰主……”
“啊!峰主怎麽來了?”
他們紛紛在臉上挂起讨好谄媚的笑容,點頭哈腰地站起身來。
他強壓着怒氣,直接問道,“你們是住在這兒了?”
“是啊是啊,多虧溫峰主您特別準許,不然我們幾個哪兒能住上這麽好的地方。”
“您問沈縱?”
“他啊,他不是被您打發去柴房……磨煉身心了嘛!”
柴房。
沈縱竟然……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了?
他現在過得究竟是什麽日子??
“溫峰主……您看,咱們之前也都是按您說的,該做的都做了……”
咻的一聲,溫知寒單手掐訣,給他們用了禁言術,幾個賊眉鼠眼的弟子紛紛睜大了眼,嘴巴緊閉,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溫知寒收了他們的令牌,又從靈囊內取出十幾根銀針,手腕翻動、指尖一彈——将銀針紛紛刺入這幾人的穴位,
“枉口诳舌、戕害同門、逾規越矩,你們心性卑劣,品行不端,不配為仙門弟子,我已封了你們的周身靈脈,将玄天宗弟子令牌作廢,限你們六個時辰內搬離此地,永不再入宗門半步!”
那幾人頓時慌了,個個面色灰敗、惶恐而畏懼地跪了一地,卻因禁言術嗚嗚說不出話來,連連磕頭求饒。
溫知寒卻直接離去了,腳下生風,仿若依然帶着怒氣。
他甚至想直接出手處罰了這些人,但一想到這些人欺淩沈縱是在‘自己’的默許甚至誘導下做的,便又覺得拿這些小喽啰撒氣實在無能。
……他過去都做了什麽,不、那個奪舍的混蛋究竟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麽?!
他如果真的不是溫知寒就好了。
似是為了靠疾走恢複冷靜,溫知寒沒有動用靈力,也未禦劍,只是在心底想着。
被迫流浪在異界的空間時,溫知寒親手殺過不少敵人,大部分甚至稱不上是‘人’,為了活命,也為了維持不動搖的道心。
如果他不是溫知寒,如果他還在異界的空間夾縫裏掙紮求生,他大可以直接揮刀血刃,為一切不公畫上句號。
但現在不行,這裏是瓊霧峰,這裏是他的玄天宗。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回了自己的寝殿門前。
這裏曾經種了不少桃花樹,如今卻都換成了柳樹和槐樹,春風拂過,泛着絲絲陰寒氣息。
這風景也不似從前了……
【溫知寒——】
奪舍者的聲音忽然響起。
溫知寒猛地拔劍而出,刺向一旁枝繁葉茂、樹幹卻扭曲似人形的槐樹。
一道黑氣散開,劍尖沒入樹幹,竟溢出了一股黑血。
“是你?!”
這聲音猖狂大笑着,溫知寒立刻雙手結印,試圖封鎖這道殘魂,金光猛地朝樹幹拍去。
【哈哈哈哈哈——】
【你以為你在救他嗎?!不,你害了他!他本是這世界的主角,天道氣運加諸他身,你卻毀了一切!你毀了一切!】
【只有我,只有我能引導他重回劇情、成為萬人之上的仙界至尊!一統三界!】
【明明我才是他的引路人……!!你們都應該跪下來磕頭感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