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殉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殉道
天道。
修仙者沒有人?不知?道天道, 但對于沈縱來說,會用這種口吻、這樣?的?句子提起天道的?, 除了?記憶中的?‘溫知?寒’,離人?樹是第二個。
旁人?總說天道無情,說修煉要順應天道,但只有這種時候——天道聽?起來就?像是個蠻不講理的?人?。
是人?,就?會有私心。
‘溫知?寒’曾對他笑着說,天道的?私心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可?是……
沈縱擡起頭,眼底的?紅光若隐若現, 是心魔即将蘇醒的?标志。
但這一次,只是瞬息的?時間,心魔便又沉寂了?下去。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 “天道?”
有那麽一瞬間,離人?樹以?為他終于徹底瘋了?。
“哈……”
沈縱似乎笑得?厲害,頹然跪在?溫知?寒的?身邊, 肩膀微微顫抖着,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的?眼眸在?長明燈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亮得?驚人?,
“天道算是個什麽東西。”
話音剛落, 一道響雷在?懸崖上空驚起,轟隆作響。
離人?樹被吓了?一跳,立刻躲到山洞洞口處, 生?怕被他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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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慎言啊!慎言!】
上一世,沈縱在?崖底險些喪命,他遇到的?機緣告訴他,歸天崖是天道的?垃圾場,被命運抛棄的?生?靈才會淪落此地, 想要逆天而行,唯一的?辦法就?是修魔。
可?後?來他才明白,天道就?是要讓他修魔,就?是要斷了?他的?仙途。
他以?為的?反抗,本就?是天道為他安排好的?劇本。
如今,離人?樹又來告訴他,他必須修魔,這是天道的?意思。
那他的?重生?又算什麽?
師尊的?回歸算什麽,他親手将師尊害得?命懸一線又算什麽?
沈縱大笑了?幾聲,突然拿出一柄短刀,用力刺破了?自己的?肚子。
鮮血飛濺出來,離人?樹驚叫出聲,想要靠近,卻?被無形的?屏障彈開了?。
【喂!你別想不開啊!】
沈縱一言不發?,忍耐着疼痛,用鮮血在?腳下一點一點繪出禁忌的?陣法。
陣眼是他,陣紋連向了?溫知?寒,僅有的?靈力流淌,将兩人?短暫相連。
一道耀眼的?金光從他的?傷口處流瀉而出,将鮮血彙成的?陣法鍍上一層金色。
“師尊……”
剎那間,沈縱似乎感知?到了?師尊的?識海。
那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星空,腳下是一片寧靜無波的?碧藍之水,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他的?師尊站在?水面之上,擡頭望着星河,發?絲随風而起,像是随時都會被吹散。
那果然是他的?師尊。
将兩人?連在?一處的?陣法生?效,沈縱也只是短暫地窺見了?師尊的?識海一角,便迅速恢複清醒。
這個陣法,他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重生?前見過的?,此時憑借着過人?的?天賦和極佳的?氣運才完美地複刻了?。
【住手啊!你這是要把自己獻祭了?嗎?!】
離人?樹吓得?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你這樣?倒是不怕你師尊生?氣了?啊?他好不容易把你的?命救下來!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
前世,是前輩高人?将畢生?壽元、千年修為傳與他時用的?禁陣,名為【歸元】陣。
今生?,則成了?為師尊續命的?陣法。
那前輩在?用了?這個陣法之後?,便咽了?氣。
沈縱看着金色的?血液不斷從體內流向師尊的?經脈,痛苦之際倒也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自己會不會也在?這之後?死去。
天道讓他活,讓溫知?寒死……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轟隆隆——
山洞之外,又有雷聲在?悶響了?。
離人?樹吓得?鑽進地底,沈縱卻?不肯停下陣法。
他的?壽元是有限的?,金丹剛成,身上的?靈力也所剩無幾。
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死。
随着肉身的?潰敗,沈縱逐漸連坐穩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撐着眼皮擡頭望去,卻?瞧見師尊遍體鱗傷的?肉身終于在?他的?獻祭下飛速愈合,骨頭也因重新長到一處而發?出咔咔的?聲響,蒼白的?臉逐漸恢複些許血色。
然而,就?在?意識要陷入昏迷之前,溫知?寒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
啪的?一聲,陣,破了?。
沈縱被陣法反噬,身體向後?被擊飛出去,倒在?地上,修為因獻祭而飛速倒退,早已沒有招架之力。
他卻?顧不得?自己如何,驚慌擡頭看向師尊,生?怕對方突然醒來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還好,還沒醒。
這是獻祭的?陣法,原本是無法中斷的?,如今卻?被溫知?寒在?昏迷中無意識地打斷了?。
長劍嗡鳴聲響起,沈縱這才看清,是拂月劍感應到了?劍主的?心意,強行劈斷了?陣紋。
一時之間,沈縱怔愣着,竟分不清這是天道在?阻攔他去死,還是師尊不願看他如此。
但他果然還活着……
沈縱原地休息了?許久,直到恢複了?一些力氣,才整理了?自己一番,包紮好傷口,朝着師尊跪下,磕了?三個頭。
第一次磕頭,是感謝師尊的舍身相救之恩。
第二下,是愧對師尊的?養育之恩,自知?罪孽深重。
第三下,是為自己的一意孤行,提前向師尊告罪。
做完後?,他站起身來,仔細将地上鮮血構成的陣法抹去,确認了?師尊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生?命危險後?,提着劍一步步向山洞外走去。
【你去哪裏?】
離人?樹只露出一片葉子問他。
“去看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沈縱并未說笑。
山洞之外,邪祟橫行,它們不會放過任何活人?,沒有理智、沒有思想,只剩下吞噬一切的?本能?。
但它們原本也是尋常的?鬼。
沈縱記得?,自己上一世墜落此地時受了?不小的?驚吓,不是怕鬼,而是害怕自己也變成這副模樣?。
也是為了?對付這些邪祟,為了?離開這裏,他接納了?那個隐藏的?機緣,堕入魔道。
堕魔的?第一時間,沈縱就?将這些邪祟清理了?七七八八。
這一次,他沒有再選擇完全相同的?路。
黑暗的?、濃稠而壓抑的?影子向他圍攏而來,無數亡靈不分彼此地合力吞噬他的?力量,貪婪地吸食着沈縱身上的?靈氣、生?氣,他腹部流出的?鮮血在?半空便在?晦暗死氣的?蒸騰下化作紅霧散去,他的?每一步都步履維艱。
他的?呼吸都變得?艱難,卻?逐漸感覺不到太多疼痛。
直到他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終于來到了?隐藏機緣的?所在?之地。
如圖上一世般,存于此地的?上古修者将自我的?意識和畢生?絕學封存此地,只待他這個有緣人?前來繼承。
沈縱站立不穩,單膝跪下,身上纏繞着的?萬千邪祟如有山巒般沉重,讓他連擡頭都變得?困難。
“不必……”
他艱難地說着,“我不要。”
【什麽?!】
那機緣老頭的?意識驚訝極了?。
【我給你離開這裏的?機會,給你畢生?絕學,讓你成為人?上人?,你竟然不心動?!】
“不。”
沈縱再次否認,即便渾身冷汗,也依然口齒清晰,
“前輩力量這麽強。何必浪費給我,反正我又不會死。”
【你……你瘋了?嗎?你不想活下去?你還那麽年輕——】
“前輩給我這些好處的?前提,難道不是讓我轉修魔道,拜您為師嗎。”
沈縱笑了?一下,“可?我已經有師尊了?,不可?再另拜他人?為師。”
【說吧,既然你不肯修魔,又不肯拜我為師。】
【那麽,你前來将我從封印中喚醒,又是為何?】
“晚輩有一事?相求。”
沈縱用長劍支撐着身體不至于完全倒下,艱難地說道,
“還請……前輩,借我之身,殉道捐軀,舍身消災,換取一方和平。”
【……你說什麽?】
沈縱緩緩擡起眼簾,黑沉沉的?眼眸如夜幕中的?星辰,直直看向濃霧中的?虛影,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訴求,
“請前輩于千年後?再一次出山,以?魔道修為,晚輩肉身為媒,殉道給這歸天崖底的?萬千冤魂……度化他們。”
轟隆隆——
雷聲更加響亮了?。
但就?在?天雷即将劈下,阻攔沈縱的?行為時,又有一道金光破雲而落,恰好穿過層層迷障,聖潔地籠罩在?沈縱的?周身。
那是自願殉道的?聖人?才能?修來的?功德金光。
被封印的?前輩意識沒有再反駁他,配合着沈縱,将畢生?修為之力送了?過去。
渾身的?經脈在?這一刻被猛烈沖擊着,仿若千萬人?的?齊齊誦經聲在?耳邊響起,時遠時近,度化邪祟的?術法化作無數個金色符文懸浮在?半空,鈎織成巨大的?金色蓮花,托舉着沈縱浮向半空。
蓮花落,萬魂哭,鬼門大開,忘川河流淌而來,前來迎接被困于此處不知?多久的?無數邪祟冤魂。
每當一個早已迷失自我、不成人?形的?冤魂被度化過河,沈縱身上的?生?氣便被抽走一分,前輩的?力量便會随之趕上。
他的?經脈逐漸承受不住這樣?的?負擔,寸寸斷裂,他的?□□凡軀逐漸被死氣浸染,渾身冰冷,但他依然沒有停下。
他不會死,卻?感覺随時都會死去。
千百年來,沒有人?會做這樣?的?傻事?,沒有人?會選擇放棄生?的?希望,放棄天大的?好處和離開的?希望,卻?反過來換取與自己毫無關聯的?萬千邪祟的?解脫。
無數人?墜入歸天崖,但人?們只想逃離這裏。
唯有沈縱,選擇了?改變這裏。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縱渾身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僅僅是呼吸都覺得?疼痛不已時,鬼門終于重新關閉了?,忘川的?影子也逐漸消失。
那前輩還只剩最後?一點力量,叫醒了?沈縱。
【年輕人?,就?算你将這崖底的?所有邪祟都度化了?,這裏也依然是靈氣全無的?幹涸之地,你也要死了?。】
沈縱閉着眼睛,進氣少出氣多,扯了?下嘴角,再睜眼時,雙眸已然是猩紅一片。
心魔不畏疼痛,輕松坐起身來,“誰說我要死了??”
【你……!你竟然已經生?了?心魔?!】
“真以?為我不拜你為師,就?沒法修魔了?嗎?”
沈縱的?心魔朝着那前輩的?虛影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那身影中僅剩的?魔道修為,一口便吞了?下去,随後?舔舔嘴,
“聊勝于無啊。”
被封印的?前輩意識終于徹底消散了?。
與此同時,沈縱的?丹田之處卻?是冰火兩重天,魔氣暴漲,與仙者道心沖撞在?了?一處。
心魔腳踩蓮花,哈哈大笑了?起來。
舍身殉道、超度邪祟,無私道心令仙者尚且贊嘆,令萬千功德加諸他身,距離肉身成聖僅一步之遙,金光普照下,功德圓滿。
然而,他依靠魔道修為化險為夷,沒能?死于殉道,心魔得?勢而起,令其執迷不悟,心存嗔癡妄念,邪心私欲大盛,自甘堕落、不知?悔改,全然是罪大惡極的?魔修之相。
魔氣鼎盛,堕魔後?沈縱全身傷勢自愈,不過一炷香時間,便飛升至半步渡劫的?修為。
若是換了?常人?,便已經是個魔修了?,偏偏他身上的?功德是現世善報,無怨無悔的?殉道之下,道心澄明堅固、仙道修為更是有增無減。
沈縱腳下顯化的?蓮花也因此而動搖不止,仿佛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象征仙者聖人?的?蓮座震顫了?半天,也若隐若現,最終化作了?一朵黑蓮,才放棄掙紮地隐去了?。
心魔回到山洞之中,直沖着溫知?寒而去。
雖然身上的?骨頭已經長好,但這人?的?傷勢還是太重了?,只有魔修的?力量才能?救。
他身為心魔,卻?并沒有那麽多複雜的?想法。
感覺到沈縱本體的?意識尚未沉睡,心魔輕笑了?一聲,“就?算是師尊又如何?溫知?寒還是師尊,我卻?不再是當年的?沈縱了?。”
嘩啦一聲,心魔将溫知?寒周身擺放的?陣法、長明燈通通掀翻在?地,摔得?到處都是。
既然已經堕魔,就?意味着道心才是這具身體裏多餘的?東西了?——至少前世是這樣?的?。
心魔等這一天等了?許久,想要暢快地活着,不留餘地地去恨、去報複。
但這一天終于來臨時,卻?發?覺體內的?道心竟然未死,不但沒有死,還看上去比過去更加堅固明亮了?。
這讓心魔很不爽,很不痛快,但沒有什麽辦法。
修者不可?有二心,道魔雙修這種事?更是聞所未聞,這種情況肯定只是暫時的?。
早晚有一天,沈縱還是會變回前世的?模樣?,接納心魔,不再抗拒心底深處的?惡念邪念,不再克制自我的?欲望,到那時,便沒有【沈縱】和【心魔】這樣?的?主次之分了?。
早晚有一天……沈縱會想明白的?。
什麽修仙還是修魔,什麽離開崖底的?生?活,都不重要。
現在?這樣?才是最好的?。
歸天崖很好,他們一輩子都無法離開,就?這樣?永遠在?崖底相伴一生?很好。
被心魔控制的?沈縱只要想到這樣?的?未來,就?感到一陣餍足,他爬上簡陋的?稻草床,一點點解開溫知?寒的?衣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師尊的?心口用血畫出魔修的?術法。
魔修的?術法、力量,在?尋常仙修看來往往意味着不祥、邪惡。
但沈縱不在?乎,心魔也不在?乎,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師尊還活着更重要。
紫黑色的?魔氣逸散在?手指之間,術法逐漸成型,鎖住了?溫知?寒體內的?生?命力,胸口的?血跡也隐匿于無形。
“師尊……”
他低頭,任由發?絲落在?溫知?寒的?肌膚上,像是兒時那般,将自己擠在?師尊的?身邊,親昵地枕着師尊的?肩膀,側躺着一起睡下了?,
“歸天崖底什麽都沒有了?,再也沒有人?能?将您奪去了?。”
心魔像是暫時得?到了?滿足,終于沉沉睡去,連帶着沈縱的?神?識也逐漸變得?沉重。
沈縱再次睜開眼,卻?是不敢再擠着師尊,動作小心地從床上挪了?下來,在?稻草床下方重新休息,身子下面只墊了?一層舊布,像是被領回家的?小狗一樣?坐着睡在?了?床頭。
緊繃了?許久的?神?經,這才第一次得?到了?放松,眨眼間,沈縱便沉入了?久違的?美夢。
他前世也曾做過不少次美夢,往往都是與師尊相關的?。
無論現實中的?溫知?寒如何待他惡劣冷漠,到了?美夢之中,他便能?與昔日的?師尊重逢。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從這樣?的?夢境醒來。
睡夢中,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哪怕他只是在?師尊的?教?導下修煉劍法,或是尋常的?一起喝茶賞月,都感覺幸福極了?,短暫的?美夢能?讓他回味許久。
後?來,他逐漸在?夢中也能?思維清晰,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了?。
仗着是在?夢裏,年輕的?沈縱越發?不管不顧起來,開始肆意對師尊傾訴,任性地拉着師尊的?手,求他不要走。
“師尊……”
他像是回到了?當年的?夢境,心底委屈極了?,卻?想不起來在?委屈什麽。
而無論他是為何不高興,師尊都總是耐心極好地摸着他的?頭,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低聲念他的?乳名。
掌心的?溫度也像是真的?,耳邊的?低語也像是真的?,偏偏是夢境。
“阿淵,難過就?哭出來,師尊在?呢,沒關系的?。”
師尊不會嫌棄他長不大,不會嫌棄他的?眼淚弄髒了?衣衫,不會怪罪他的?蠻不講理。
哪怕他害怕極了?,怕下一次夢不到師尊了?,抱着師尊的?腰不撒手,直接喊着不要醒來,師尊也只是無奈地望着他,在?他耳邊輕輕嘆息。
師尊會難過地說,“對不起,阿淵。”
不。
師尊何錯之有?
前世的?墜崖那一日,沈縱在?昏迷之中也夢到了?真正的?師尊。
那時的?他,還沒有早早放棄尋找師尊的?神?魂蹤跡。
他在?夢中見到師尊,想要痛哭不已,卻?害怕被發?現心底的?所思所想,試着強顏歡笑。
可?夢中的?師尊還是看出了?他的?難過。
他本來想假裝平靜的?,嘴角也微笑得?很是完美,他不知?道怎麽就?被師尊看出來了?。
他的?演技那麽好,騙過了?所有人?,卻?在?師尊忽然将他抱在?懷中安撫時撐不住了?。
他控制不住巨大的?悲恸,只是死死抓着師尊的?衣襟,怎麽也不肯撒手,直到醒來。
直到醒來,沈縱摔得?粉身碎骨的?身體躺在?山洞中,對着黑暗喃喃自語。
“師尊。”
“我死之後?,這世間,便再也無人?記得?您了?。”
“我也能?如同您一般魂飛魄散嗎?”
他忍不住在?夢中也抓着師尊的?手,發?洩般的?哀求,
“帶我走吧,師尊……不要丢下徒兒一個人?。”
可?師尊沒有答應他。
“對不起,阿淵。”
可?他不想聽?對不起。
他要的?不是這個。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想要什麽,又能?對着一個死人?要什麽。
直到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從歸天崖爬出來,直到他以?魔修的?身份重新站在?瓊霧峰下。
沈縱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冒牌貨,不明白同一張臉怎麽會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模樣?,恨不得?将那人?千刀萬剮。
可?他刺出的?劍,卻?懸停在?了?那張臉的?前方,沒有再進一步。
他想起了?夢中的?師尊。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
他只是猶豫了?一瞬,那冒牌的?‘溫知?寒’便僥幸留了?一命。
其他人?前來助戰時,‘溫知?寒’躲在?所有人?的?身後?,眼底滿是嫌惡地瞪着他,仿佛巴不得?他立刻死去。
沈縱聽?到那冒牌貨說,“別用這種龌龊的?眼神?看我,惡心死了?。”
就?像是過去的?每一次,他僅僅是望着那張臉思念自己的?師尊,便會迎來‘溫知?寒’最惡毒的?咒罵或毒打。
他始終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錯了?,哪裏值得?被這樣?厭恨。
他只是太思念師尊了?,他想靠得?再近一些,想守在?師尊的?床榻邊入眠,想時時刻刻望着師尊的?背影,哪怕只是遠遠地望着,哪怕師尊永遠不認自己也無所謂。
可?是不行。
哪怕只是眼神?,只是借冒牌貨的?身軀懷念師尊,也是被禁止的?。
心魔對他說,那就?去恨吧。
神?奇的?是……當他用全然的?怨恨瞪視那冒牌貨時,‘溫知?寒’反而笑得?高興多了?,不罵他【惡心】了?,改罵他軟弱無能?。
沈縱始終不明白為什麽。
直到他再一次回到了?夢裏,再一次瞧見師尊的?身影。
他忘了?這是夢境,高興地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以?為自己回到了?16歲的?中秋節,他高興地坐在?師尊身邊,與他一同斟酒。
“小孩子不能?喝酒。”
沈縱便小聲抗議,“可?是師尊,我已經長大了?,虛歲17,在?仙門中已經算大人?。”
“那也不行,你還在?長身體。”
“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嗎師尊?”
“……好吧,說好了?,不能?再多了?。”
沈縱高興地舉起酒杯,和師尊的?那一杯輕輕相碰。
師尊擡頭望着明月,他坐在?一旁望着師尊,許是因為喝了?酒,心跳都微微加快。
鬼使神?差的?,他悄悄擡手,撿走了?師尊發?絲挂上的?花瓣。
師尊似乎被他弄癢了?,笑着朝他看了?過來,嘴唇上染着濕潤粉紅色,朝着他低頭說話時飄來桂花的?酒香,
“淘氣什麽呢?”
“徒兒想……”
沈縱鼓起勇氣,順應着本心請求,“……我許久沒和師尊一起抵足而眠了?,今夜是中秋,可?不可?以?……?”
“你啊……”
溫熱的?手掌落在?他頭上,揉亂了?發?絲,“真拿你沒辦法。”
沈縱只覺得?輕飄飄的?,不夠,還是不夠。
那一次的?夢境很是漫長,也很是荒唐,他醒來後?都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他渾身是汗的?起床,無意間瞧見了?一邊的?銅鏡。
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寫滿了?欲念與情愫的?臉,眼底是令人?心驚的?渴求。
驚慌中,他猛然後?退,打碎了?銅鏡。
還好是夢。
還好……那只是個荒唐的?夢。
沈縱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夢境不算什麽,也不能?證明任何事?,他不能?胡思亂想。
可?那一夜之後?,不知?為何,他許久都沒再夢到師尊。
他的?房間藏滿了?師尊的?畫像,他連續多日都下意識不敢踏入,卻?又在?第七日突然推門進去,在?師尊畫像的?大腿處加了?一顆痣。
然後?又是十幾天不曾踏入。
……只是夢罷了?。
沈縱從夢中醒來。
這次是真的?醒了?。
山洞裏,稻草床邊,他聽?到了?師尊昏迷中的?喃喃,連忙起身,輕輕握住了?師尊的?手。
“……唔。”
師尊眉頭緊皺,眼睫也顫動着,幽幽轉醒。
“師……”
“阿淵!”
溫知?寒卻?是從噩夢中驚醒的?,他一把将人?拽入懷中、用力抱緊。
“阿淵!”
些許哽咽的?、失而複得?般微微發?顫的?聲音在?少年耳邊響起,“阿淵……太好了?,你還活着。”
許是剛從噩夢中蘇醒,又或許光線太昏暗、靈氣稀薄,溫知?寒尚且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完全沒察覺到懷中少年的?異樣?。
半晌,溫知?寒才将他放開,緊張而擔憂地檢查起他的?傷勢。
濃重的?血腥味蓋過了?一切,掌心冰冷單薄的?觸感,無一不在?挑動着溫知?寒的?神?經,讓他僅僅是看清了?血漬便有些手忙腳亂,不敢再輕易亂碰了?。
這孩子傷得?這樣?重,他剛剛卻?動作魯莽,有沒有把人?弄疼?
這裏就?是歸天崖底……他們二人?從那麽高的?懸崖墜落,他的?徒兒有沒有吓壞?此刻還是那樣?心存死志嗎?
昏迷太久,溫知?寒對墜崖前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下意識想到的?都是在?原著中看到的?種種,下意識擔憂極了?。
火柴在?不遠處燃燒着,噼啪作響,此刻因為木柴不夠,火光已經逐漸縮小,周圍變得?更黑了?,隐匿了?沈縱臉上的?不自然。
“師尊。”
沈縱低着頭,竭力藏起了?嗓音中的?哽咽,為了?不被發?現自己異樣?的?情緒,指甲都用力掐在?掌心裏,
“您……忘了?嗎,是您護着徒兒……在?墜崖時以?命相抵,徒兒沒有受傷,反倒是您……”
這是他的?師尊。
他的?師尊終于醒了?……他完全可?以?撲過去抱頭痛哭,與師尊相認。
可?是他沒有。
沈縱怔愣了?片刻,便将一切忍耐了?下來。
他的?師尊還是師尊,是他錯了?,是他被心魔迷惑了?心智,才這麽晚認出師尊,做了?這麽多的?錯事?。
是他愧對師尊。
溫知?寒還是他的?師尊……放在?前世,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可?他,卻?不再是師尊記憶中的?阿淵了?。
都是他害得?。
“師尊……”
他勉力露出個乖巧的?笑容,小心地問道,“身上……還疼嗎?”
疼?
溫知?寒眨了?眨眼間,過于激動的?心情逐漸緩和下來,這才慢了?幾拍感受到身體的?狀況。
确實有那麽一點點糟糕,但已經比他預想得?好多了?。
疼痛而已,是他最習慣的?事?情,不算什麽。
溫知?寒活動了?幾下手臂,在?沈縱的?攙扶下緩緩躺了?回去,“沒什麽大礙,為師到底有元嬰期修為,就?算是這幅肉身徹底毀壞了?也不會真的?死,元嬰但在?,修為不滅。”
他說這話,本是想安撫沈縱,讓他別把肉身的?傷勢看得?太重的?,再存了?那麽一點點私心,想無形中強調一下修仙的?好處。
可?是話剛說完,沈縱本來還挂着笑的?臉就?低沉了?下去,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蔫兒了?。
诶?
元嬰在?,肉身還能?重塑這不是修仙界共識嗎?怎麽說了?反而不高興的??
溫知?寒連忙繼續哄,“真的?沒事?的?,我……”
沈縱擡起頭來,眼眶都有點紅了?,一下把溫知?寒接下來的?話都堵了?回去。
但下一秒,他卻?又挂上了?乖巧微笑,點頭道,“師尊說得?對。”
溫知?寒點點頭。
“可?是師尊,這裏是歸天崖。”
沈縱繼續說道,小聲提醒,故意沒有提什麽邪祟的?事?,“我們現在?在?崖底,徒兒已經探查過了?,四周都非常危險,靈氣全無,師尊,就?算您有元嬰……也不是全然無事?的?。”
別說是元嬰期了?。
到了?歸天崖這樣?的?地方,誰都耗不起……渡劫、化神?,再高的?修為也逃不出去的?,只有油盡燈枯的?結局。
更何況他的?師尊防備不及,那時恰好還被他下了?藥,無力自保。
可?就?算他師尊神?通廣大又如何?
難道他就?要看着師尊的?肉身被一群邪祟啃食殆盡嗎?還是看着師尊呼吸脈搏全無,渾身冰冷,只剩下小小的?元嬰續命?!
沈縱不着痕跡地按捺住浮躁的?心虛,盡可?能?讓氣息保持平穩,咬着牙沒再說話。
溫知?寒倒是很快想起來些事?了?。
是啊,歸天崖。
他好像确實傷得?很重,現在?卻?好多了?……他沒有昏迷太久吧?沈縱有沒有為了?救治他付出不應有的?代?價?
沈縱裝作對眼下情況完全不知?情,低頭道,“師尊是因為徒兒才會淪落此地、受此重傷的?,還請師尊責罰。”
溫知?寒望着他請罪的?模樣?,心底卻?一陣酸楚。
他微微嘆息,“你何錯之有?”
帶着隐隐的?擔憂,溫知?寒輕輕拉過沈縱的?手臂,偷偷摸着徒兒的?腕脈,想要确認他還沒有修魔,并很快在?确認了?金丹穩固後?松了?口氣。
他想起原著中種種,不禁出言安慰道,
“天無絕人?之路,不必擔心,師尊很快就?會帶你離開此地的?。”
“師尊,我沒有擔心這個。”
沈縱卻?擡起頭,微微笑着朝他看來,“徒兒并不急着離開此地,還請師尊先耐心把傷養好,其他的?從長再議吧。”